小扇聽裏麵吵的激烈,便收了手上的油紙傘靠在門邊,隨後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一麵探頭往裏張望裏麵的動靜,一麵側耳細聽謹言和張嫂子在吵些什麽。


    就見謹言正伸了手在敲著放在灶台上的盤子,一麵又語氣極憤怒的質問著張嫂子:“咱們府裏少爺和姑娘們的份例菜就是這樣的嗎?這樣的一碟青菜葉子,一碟子白豆腐就是我們少爺的晚膳?張嫂子,我們少爺的份例菜是不是都被你私吞了,拿去給你的小孫子吃了?”


    張嫂子四十來歲的年紀,生得矮胖,一張臉倒和剛出鍋的白麵饅頭一樣,極圓極大。


    她脾氣也不好,當下就將手裏炒菜用的鏟子咚的一聲扔到了灶台上。又雙手叉了腰,豎起一雙又粗又濃的眉毛,罵著:“狗攮的小奴才!你嘴裏不幹不淨的說的都是些什麽?這樣好的青菜豆腐,怎麽就不好了?就你家的那位少爺配吃這樣好的青菜豆腐了?還說我私吞了你家少爺的份例菜,你也不撒泡尿自己個兒照一照,也照照你家的那位少爺,配讓我私吞他的份例菜不配?”


    謹言聞言就急了,在原地跳著腳,伸手指著張嫂子,額頭上的青筋都氣的爆了出來。


    “張嫂子,你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家裏的那位管著咱們府裏的采購,私下可是克扣了不少我家少爺冬天該得的木炭。他發給我們的木炭,隻有其他少爺姑娘們的十分之一,夠做得什麽?這樣冷的天你們是要凍死我家少爺不成?我家少爺雖然好說話,但我可不是那樣好說話的。惹急了我,咱們就去老太太麵前好好的理論理論這些個事。”


    “喲嗬,”張嫂子高高的揚起了自己的一雙眉,刻薄的說著,“不過是姓著李罷了,你家少爺還真當自己是這李府裏的主子呐?我呸!這一大家子,誰興他?誰當他是主子?他拿什麽和這府裏其他的少爺姑娘比?可別忘了,一早就有大師說他克家克國的呢。旁的不說,他生下來的時候老太爺就去了,這話還不準?老太太心裏都恨著他呢,沒將他大高笤帚攆出去都算是念了一份情了,他倒好意思在咱們府裏稱主子?”


    一席話說的屋裏幫忙的丫鬟和廚娘都哄堂大笑了起來。


    謹言到底年紀小,嘴皮子哪裏有張嫂子厲害?當下他隻氣的說不出話來,伸手指了張嫂子,口中隻道:“你,你們,我要迴去告訴我家少爺去。”


    “不說告訴你家少爺了,就是你告訴老太太去我也不怕。”張嫂隨後又冷下了臉來,說著,“這青菜和豆腐你到底要還是不要?不要那我就倒了,喂豬。豬吃了,好歹還能長長膘,可你家少爺吃了,能做得什麽?不過是白糟蹋糧食罷了。”


    一席話說的廚房裏的人又都笑了。


    張嫂子也笑。不過一扭頭就看到小扇站在門口。


    在一眾孫兒輩裏,李令婉也是得老太太喜愛的,所以縱然隻是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但張嫂子還是滿臉堆下了笑來,趕上前來問著:“小扇姑娘來了?可是來拿三姑娘的晚膳的?我這裏早就準備好了。”


    說罷便拿過來一個食盒,雙手遞了過來。


    小扇接了食盒過來,望了一眼站在一旁氣的麵色發白的謹言,隨後又轉頭對張嫂子說著:“我們姑娘發熱了,身上燙著呢。麻煩張嫂子給熬一碗熱熱的薑湯,我好帶迴去給我們姑娘喝。”


    張嫂子一聽,趕忙的問著,三姑娘要不要緊?要不要去二門上叫了小廝去請個大夫來?又要水來洗了手,親自的揀了幾隻大大的生薑出來,洗淨了,切成塊,放到鍋裏熬薑湯。


    小扇在旁邊等著,一扭頭,看到謹言將灶台上放著的那碟子青菜和豆腐都放到了食盒裏,隨後轉身氣鼓鼓的就走了。


    等謹言迴到小院的時候,就見李惟元還坐在書案後麵看書,姿勢同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雖然屋子裏麵沒有攏火盆,北風和雪花正從窗子裏麵飄了進來,但李惟元身上穿了上午李令婉特地送過來的袍子和靴子,總歸是要較以往暖和些的。


    如同李令婉所想的一樣,但凡隻要李惟元看書累了,休息一會兒的時候,目光看到了身上穿的袍子和靴子,就總是會想起這是李令婉特地的送來給他的。


    雖然一開始他是抵觸自己這樣想,而且心裏通常都是陰謀論的想著李令婉這又是要做什麽,可到後來他就想著,不過是一個才八歲的小姑娘罷了,她能有什麽複雜的心思呢?也許她真的是覺得以往對他做了那樣多的錯事,所以想要彌補呢。又或者是上次他在梅園裏推了她一下,讓她嚇怕了,所以她便不敢再惹自己,轉而討好他來了。


    相比較而言,李惟元更讚同自己的後一種想法,因為他有時候還是能察覺到李令婉對自己的害怕的。不過他對此也無所謂,左右隻要李令婉不給他找事就行了。


    李惟元翻過了一頁書,然後就看到謹言提著食盒走進來了。


    謹言心裏還在生氣,骨嘟著一張嘴。


    李惟元望了他一眼,隨即就問著:“是誰欺負你了?”


    都說打狗看主人,謹言作為他的貼身小廝,在這李府裏也是備受人欺負的。可難得這謹言是個腦子一根筋的人,就算是這樣,也一直都對他甚為的忠心,從沒想過要離開他身邊,所以李惟元對謹言還是很不錯的。


    聽李惟元問起,謹言就將剛剛在廚房裏發生的事都說了:“……可恨那張嫂子狗眼看人低,竟然這樣看輕您。背後還這樣克扣您的飯食和日常用度,小的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好好的同她分辯分辯。”


    “你既然知道她生的是一雙狗眼,那做什麽還要和她置氣?豈不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李惟元放下手裏的書,走到一邊的桌旁坐了,自己動手拿了食盒裏麵的飯菜出來。又伸手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青菜豆腐,裏麵的油水放得也極少,但李惟元還是吃的津津有味。


    再如何,至少也是能填飽肚子的。像他這樣的人,現下還能有什麽其他旁的要求呢?唯有好好的活下去,待自己往後出人頭地了,勢必是會將今日受的這些罪百倍千倍的討還迴來的。


    謹言看著李惟元一句埋怨都沒有,隻是低頭吃飯,他止不住的就覺得心裏有點難受。


    他家少爺說起來還是長孫呢,就算再怎麽樣,那他的飯菜也不應當比下人的還差吧?張嫂子他們,可是個頂個的吃得油光滿麵,肥頭大耳的。


    想到張嫂子,他就又想到了小扇。於是他就說道:“少爺,方才小的在廚房裏還看到了三姑娘身旁的丫鬟小扇。小扇說她家姑娘正發著熱呢,要張嫂子熬一碗熱熱的薑湯,她好帶迴去給她家姑娘喝。”


    謹言是個實心腸子的人。上午他見李令婉過來給李惟元送袍子和靴子,他心中還是很感動的。


    他在李惟元身旁伺候了這麽多年,這可是頭一次見有人給李惟元送東西呢。而且還送的是那樣好的袍子和靴子。所以他便對著李令婉較以往上心了不少,聽到有關她的事了,總是想多聽一耳朵。


    而李惟元聽了這話,正夾著青菜葉子的手一頓。但隨後他又像沒有聽到這句話一樣,繼續慢慢的吃著他的飯。


    謹言則還是在一旁苦了一張臉,說著:“依小的看,三姑娘定然是因為上午頂著風雪過來給少爺您送袍子和靴子,所以迴去才發了高熱的。這樣冷的天,便是小的這樣皮實的人在外麵多站了一會都禁不住的會哆嗦,更何況是三姑娘那樣嬌滴滴的小姑娘了。上午她可是在咱們院門外站了好長的時候呢,隨後還暈倒了……”


    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很清晰的啪嗒一聲響。是李惟元將手裏拿著的筷子拍在桌麵上。


    謹言吃了一驚,忙雙膝跪了下去,說著:“小的並沒有責備少爺您上午將三姑娘關在院門外的事,小的隻是,隻是擔心三姑娘的病罷了。”


    “你為什麽要擔心她?”李惟元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陰測測的,“她是得老太太寵愛的嫡長孫女,身邊有丫鬟有婆子伺候著,她病了,自然會有人請了最好的大夫來給她看病,要你擔心什麽?”


    謹言愣愣的沒有說話。


    他怎麽覺得少爺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意有所指的啊。


    但李惟元已經是十分不悅的起身站了起來,複又坐迴書案後的椅中看書去了。


    謹言呆呆的看著桌上還沒有吃完的飯菜。


    碗裏還有小半碗飯呢。但李惟元現下原就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往常這樣的一碗飯他還吃不飽,怎麽今兒卻還留了這樣半碗下來?


    於是謹言就小心翼翼的問著:“少爺,您,您不吃啦?”


    李惟元的目光還盯在書上,不過說出來的話聽起來有幾分冷意:“不吃了。”


    不過他隨後還是小心的將那碗飯和剩下的菜都收了起來,心裏想著,等晚上少爺看書餓了,就用熱水泡一泡這些飯菜給少爺吃也是好的,可不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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