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榮思忖再三,對秀甫說道:“師叔所言,我已盡知。隻是茲事體大,侄兒現在心亂如麻,實在難以決斷。還望師叔體諒。”


    秀甫點頭道:“我也知確實為難了你,但事情實在緊急......”


    秀榮道:“請容我一日細細思量,明日必給師叔答複。”


    秀甫點了點頭,告辭而去。


    秀榮頹然坐在榻邊,垂淚道:“莫非天要亡我本因坊?父親剛去,兄長又出這樣的事,師叔還起了別樣心思......”


    林元輕聲問道:“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嗎?”


    秀榮搖頭道:“我弟弟秀元年不及十五,還未入段。若任家督必為天下恥笑。”


    “棋界以實力為尊。哥哥秀悅雖為有病之身,棋力已達六段。父親一去,師叔秀甫已是事實上的天下第一人。他倆無論誰任家督,外界都無話可說。”


    林元道:“所謂事急從權,外界議論不理也罷?”


    “我本因坊已經失去一切,隻剩下三百年積累的這點名望,萬萬不可輕忽。”


    “前些年井上家督井上節山因碩,即位沒幾年,便因殺人被廢。事起突然,連跡目也沒有立。當時弟子中最強的僅有四段,井上家不惜發動全部力量,在全國尋找,將已經隱居雲遊多年的宿老服部正徹七段尋迴,便是井上家當代家督,十三世井上服部因碩。”


    “家主棋力極為重要,立我弟弟秀元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林元思忖片刻,小心道:“那麽,就同意秀甫師叔做家主,有何不可?”


    秀榮眼淚再次湧出:“我知道,讓秀甫師叔做家主,或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或許是我太自私,秀甫師叔無論是資曆、能力還是棋力,都沒有任何問題。可我哥哥發病到父親去世,隔了一個多月,我父親為何沒有改立跡目?現在父親屍骨未寒,我們就改弦更張,一想起這個,我的心裏就像刀絞一般。”


    “師弟,你會笑話我嗎?或許我就是自私,不想坊門落到外姓人手裏;不想父親的願望從一開始就走偏;不想以後迴到坊門時,就像個客人一樣;不想今後拜祭父親時對他說,您的遺願,就由師叔替您努力了,作為您的......兒子,我們什麽也做不了!”


    說完,秀榮失聲痛哭。


    林元輕輕抱著她:“沒有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人會笑話你。師兄,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會拚盡全力支持你。”


    秀榮在他懷中抬起淚眼:“可是這麽做會不會是錯的?對坊門真的好嗎?會不會對不起秀甫師叔?”


    林元的聲音溫暖而有力量:“相信我,這種事根本沒有對錯可言!秀甫師叔想爭取他的權力,師兄你也要維護你的信念。那麽,大家各憑本事罷。至於對坊門是否有利,那要看秀悅當上家主以後,我們能幹得怎麽樣。”


    秀榮慢慢平靜下來:“對!我們將來,不會比師叔差。”


    “那麽,師兄你好好想想,明日要如何迴複秀甫師叔。還有秀和大人的葬禮,我看秀甫師叔也沒有怎麽上心,不然何至於停靈之處如此簡陋?”


    “是了,父親一去,師叔恐怕滿心都想著如何運作家主之位。這葬禮操持,還得我們接過來才是。”


    秀榮皺眉思索良久,“費用之事,本因坊在東京故舊不少,當不難籌借。其它諸事自有儀程,也不為難。最要緊得有一首定場悼詩,一般都是請著名詩家,花費心血而作。不知師叔是否已有安排?”


    秀榮當即推門而出,找師叔詢問。不多時便即返迴,搖搖頭道:“師叔果然根本沒有考慮過。”


    “師弟,請著名詩家出手,花費不斐。我們這就出門,先找幾位父親生前友好,借些錢財,然後打聽詩家住所,不然怕是來不及了。”


    林元心中一動,“我這裏倒是正好有一首,隻是不知是否合用。”


    秀榮滿心疑惑,替他找來紙筆。林元定氣凝神,揮筆寫下:


    赤血傾盡為圍棋,黃金不惜栽桃李。


    桃李栽來幾度春,一迴花落一迴新。


    聖賢甘為門下客,王侯隻是平交人。


    可憐一朝風雲變,枉費百年瀝血情。


    男兒百年且樂命,何曾徇節歎貧病。


    一身肝膽爭棋路,兩肩風雨坊門心。


    坊門枝根三百年,難蔭當代多往還。


    不看富貴眼前者,自有悠悠身後名。


    秀榮見到此詩,反複讀得幾遍,想起父親一生辛苦,不禁又哭出聲來。


    林元見此,正要上前安慰,卻見秀榮轉過身來,朝自己盈盈一拜,“原來師弟才是我父親的知己,若父親大人泉下有知,當能欣慰含笑了。”


    林元搖搖手道:“此乃詩仙李白所作,我隻是感念秀和大人事跡,略作改動罷了。”


    秀榮疑惑道:“詩仙李白,那是何人?詩仙不是白居易嗎?”


    林元暗忖道:“師兄漢學深厚,居然知道唐宣宗禦口欽定白居易為詩仙的故事,卻不知道流傳更為廣泛的詩仙李白。或許是日本國情如此。”


    解釋道:“不是白居易,是唐朝另一位了不起的大詩人,與詩聖杜甫齊名。”


    “詩聖杜甫?詩聖不也是白居易嗎?”


    “......”林元一時語塞,“在中國,白居易隻被稱為詩魔,此外還有詩鬼李賀......”


    “詩仙詩聖、詩皇詩帝、詩鬼詩魔、詩王詩霸、詩神詩靈,不都是指白居易一個人嗎?”


    “師兄雖不才,但自小熟讀漢詩。從古至今,普天之下,除了白樂天之外,誰能擔得起‘大詩人’三字?”


    “白樂天以一人之力,奪天地之造化,留下三千詩篇,篇篇膾炙人口。所謂秀口一張,便鑄就盛唐氣象。”


    “你等等,讓我捋捋......”林元在屋內踱了幾步,“那白樂天之下,第二人是誰?”


    “哪有什麽第二人!其它詩人,或偶有佳作,但誰人能望樂天項背?”


    “師兄,你確定嗎?有沒有可能是你......孤陋寡聞?”


    “我很確定!在東京殷實之室,幾乎家家都藏有《中華詩歌全集》,也是我幼時讀物。不知這場大火是否燒毀?”


    “我想看一看。”


    秀榮立刻吩咐下去,讓人去找《中華詩歌全集》,果然已被燒毀。好在此書流傳甚廣,租客之中也有留存。那弟子甚為用心,將所及處涉及中華詩歌文章的書籍,盡數尋來,足足裝了一籮筐。


    林元細細翻找,果然除了白居易之外,書中所載作者作品,俱為林元前世所無。而林元前世爛熟於心的無數名人名作,卻是完全不見蹤影。


    “原來這個時空,已不是那個時空。”


    那麽曆史還會像前世那樣演化嗎?


    林元心中一直擔心,無論自己如何努力,曆史的慣性都會把它推迴原來的軌道。


    他還害怕,突然蹦出一個位麵之子,一招天降流星就把自己滅掉。


    但是眼前的詩集文集告訴自己,曆史是可以被改變的!


    而且現在又多了一件武器,那是幾千年以來,眾多頂級詩文大家智慧與心血的結晶。


    將華夏先賢的作品,用於拯救華夏的生靈,先賢們應該不會怪我......抄襲吧?


    林元頓時信心大增,雀躍而起,一把抱起秀榮,轉了一圈。


    秀榮立刻麵色通紅,嗔道:“無禮!你幹什麽呀,快放我下來!”


    林元猛然省起,大喪期間豈能作此歡欣之舉?忙訕訕將秀榮放下,低著腦袋向她連連道歉。


    秀榮整整衣衫,無奈的看著他。這個師弟什麽都好,既會開車,又會寫詩,對人也很......溫柔。隻是時不時的腦袋就秀逗了,也不知道說他什麽好。


    尷尬了片刻,秀榮道:“我得先去見見弟弟,還有其它人,問問情況。你先看會兒書吧。”


    將家徽掏出放到林元手中,“我家典籍雖被焚毀大半,總還剩些有用的。趁此機會,你去看看,或許對棋藝有所幫助。”


    林元本想說即使真有《發陽論》,對自己也沒啥用。轉念一想,正好找幾本秘笈,或許對秀榮有用。


    要知道棋家把這種秘笈看得極為重要,像《發陽論》,除家主外就隻有一兩人能窺其麵目。秀榮作為過繼到林家的非核心成員,正常情況下也是不可能一睹為快的。


    依著秀榮家徽,很快找到了本因坊最新藏書之所。隻是一間小小木房,連個專門看管的弟子都沒有。


    林元在藏書房內徜徉良久,卻沒有找到一本合意的書。高級的書不是沒有,但最多也隻適合剛入段的弟子,怕是難入秀榮之眼了。


    想那坊門數百年來多少驚才豔絕之輩,必不缺以畢生心血,著書立說之舉,到今天盡皆付之一炬。前賢萬般心血,從此湮沒無聞,再難為世人所知。


    後世隻能從其它三家留存的棋書中,窺得一麟半爪。比如林家有一本《棋經眾妙》,便是大棋士林元美所著。其中記載了七世本因坊秀伯所製一道詰題,通盤所有棋子沒有一個眼,全部形成雙活,端的是極盡巧思。


    不禁為秀榮深深歎息,要重振坊門,再現往日榮光,真是談何容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圍棋之惡魔教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後中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後中先並收藏圍棋之惡魔教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