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許雙婉的話沒有說下去,但她對丈夫那不同尋常的的執念有了點釋然。


    早早,她對他遠遠沒有現在這般傾心,而是一路走來的日子讓他們抱作了一團,他對她好一點,她便心疼他多一點,她一多心疼他一些,他就纏在她的身邊不離開,如此她如何舍得他受苦?於是就萬事想在了他的前麵,要替他擔著一點。


    他們同床共枕,相互溫暖著對方的不僅是他們的軀殼,還有他們的靈魂和心。


    她走了,想必會把他留在她身上的東西一並帶走罷?他焉能完整,又如何不害怕?這些都是他們這些年相依為命,深愛彼此的證據啊。


    “不怪他,啊?”末了,許雙婉隻能對女兒道了這般一句。


    “好。”鈺君想哭,但忍耐了下來。


    她如何能怪?怪父親對母親太深情,眼裏隻有她?這怎麽怪啊,父親身體不適難受的日日夜夜,照顧他撫慰他的都是母親,在他有事的時候,隻有母親不畏生死擋在前麵恨不能以身代之,母親為了他,病入膏肓苦苦挨著掙紮度日也要多陪他一天,父親想以死作陪又有何過份之處?


    這當中沒有不妥的地方,就是她太難受了罷了。


    **


    望康成親前夕,宣仲安身著官袍進了趟宮,見到寶絡,他朝寶絡三跪九拜,行了君臣之間的大禮。


    寶絡坐在首位先是怒不可遏,等宣仲安行完大禮,寶絡心中隻剩不敢置信和悲愴了。


    宣仲安行完禮,跪在地上抬頭見寶絡神色悲傷,他笑了笑,“不讓為兄起來?”


    寶絡冷然,過了片刻方冷道:“你就給朕跪一輩子罷。”


    宣仲安跪著未起,維持著跪姿與寶絡說話:“就是我由著你嫂子走,不隨她去,我也多活不了兩年。藥王曾說我活不過而立之年,你嫂子不信這個邪,費盡心思照料著我我才安穩地活了下來,你們不知道的是早些年我發病的樣子甚是難看,你嫂子見我吃了太多苦,心疼得慌,明明自己累極了還是會打起精神替我周全一切,你說她心疾早衰還能是為的誰?她本來就不應該跟我同命,但她一手把該我的噩運擔了過去,讓我不心疼她也難。”


    “正是因為如此,她周全了你,你就不該浪費她的心意,就該為她好好地活下去!”寶絡大掌拍著座下龍椅。


    “我和她是白首夫妻,不是父子,不是父女……”宣仲安撐著地站了起來,與寶絡坦然道:“你們嫂子這個人此生得的太少了,她心中有她的傷口,就如能撫慰我心的人隻有她一樣,能撫慰她心中疲憊讓她心生歡喜的人也隻有我,她陪我走了前半輩子,後半輩子就由我陪她一道走,我一介大男人,還能不如她一介小婦人不成?”


    “這世上焉有這種算法,”寶絡啞聲道,“嫂嫂不會答應的。”


    “我看,”宣仲安聞言一笑,“她這一生,就不會有違逆我意願的時候。”


    寶絡看著還笑得有些痛快得意的義兄,苦笑出聲,“你說動她了?”


    “談不上。”談不上說動,但她有些釋然了。


    宣仲安在宮裏與寶絡用了一頓膳,把手上一些隱秘的事都交到了寶絡手裏,臨走前與寶絡道:“我來之前你嫂嫂讓我跟你說,望康他們幾個你該打的時候就打,該罵的時候就罵,請你作為他們的叔父受些委屈,替我們擔待著他們一些,為人父母者總有被孩子不喜不理解的時候,你隻管先讓他們討厭著,等老了他們大了反悟過來再來收拾他們也不遲。”


    寶絡聽著苦笑連連,笑著笑著,他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的婉姬姐姐,那個像他母親一般果敢秀美的人啊……


    如今,她也要離他而去了。


    他怎麽就等不到她們老去呢?


    **


    望康成親那天,許雙婉霞裙月帔,與她的丈夫坐在高堂,笑看著她的長子娶了她的長媳……


    歲月如刀又如梭,她進歸德侯府的那日漫長得就像發生在上輩子,又像是發生在昨日一樣。


    她與丈夫半生攜手共生,也不知道她的長子、她的小長公子往後的日子又將會是何等的波瀾壯闊,馳魂奪魄。


    長子成親的兩日後,早上宣仲安喚妻不醒,他去了小兒的房,親手給施寧穿了衣裳。


    父親從未親手如此細致地替他穿過衣,但施寧已然懂事,他安靜地伸著小手小腳讓父親給他穿衣裳,等父親抱了他出去,他未再與父親倔強,抱著父親的脖子跟父親道:“你好久沒有抱過我了。”


    “你大了,就是嬌兒子,也沒有一直讓爹抱的道理。”


    施寧沒有問他為何今日就抱了,一路走過去,他埋首父親脖間看著院落之間的鬆柏大樹,看著熟悉的景色,隨父親邁進了他們的院子。


    離母親越發地近了,施寧在父親的頸間抬起頭來,看著父親的臉道:“你是喜歡我的是嗎?”


    “哪能不喜歡,你是你娘拚命生給我的。”宣仲安摟緊了懷裏的小身軀,為人剛毅果決一生難得在兒女麵前溫情的男人親了下兒子的額頭,道:“你是我的小兒子,是我歸德侯府的小公子。”


    “那我也喜歡你好了。”施寧又抱緊了父親的脖子,在進門的時候,他雙手雙腿緊緊地纏著父親嘴裏嗚咽著,不想進去。


    宣仲安進了門,施寧捂著眼睛不看人,等被放下,他抽泣了許久,不敢往身邊的母親看,緊接著等兄長和姐姐來了以後,他朝姐姐伸出手,在姐姐的懷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要死了嗎?”他在姐姐懷裏哭著問,“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去死?我往後不跟她鬧,不跟爹賭氣,我乖乖的,念書默字都可以,她讓我作甚我就作甚,可能讓她帶著我一塊兒?”


    “怕是不行。”鈺君抱著弟弟,泣不成聲。


    望康木若呆雞看著床上毫無動靜的母親,氣勢已近父親的侯府長公子此時如一介癡兒眼睛直愣毫無神采。


    臨近中午,許雙婉從昏睡當中睜開了眼,她最後留戀地看了丈夫與兒女親人們一眼,緩緩地閉上了眼。


    歸德侯府的人等到深夜,也再沒有等到她的眼睛睜開。


    妻子閉眼後的第二天,宣仲安親手主持了她的入殮,抱著她送入了棺木,其後他站於侯府麵前,迎來了她生前的師姐妹和師侄,還有知己好友,來往過相交甚篤的各府夫人。


    他又在侯府等了幾日,等來了各路前來祭拜她的人,與他們見過麵,從他們口中聽聞了他以前還不細知的一些妻子的事兒,知道了她在外麵所做的一些未曾告訴過他的小小事情……


    這是一些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他也沒來得及問她的事情,就是從別人的嘴裏聽來,宣仲安聽的也很心滿意足。


    等來看望妻子的人少了,妻子的一生差不多也能在此時作罷了,宣仲安當夜持燈入了與妻子的同棺,持了她的手閉眼入眠,自此一睡未醒。


    《歸德侯府》正文完


    殺豬刀的溫柔於20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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