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府裏養胎,也沒出去過,偶爾聽幾耳朵,也是親朋好友來跟她說的,不過她也知道外麵曉得了她為她們說過話的事情,這事是小妹說出去的,小妹來看她的時候,也說了,別人問起她,她就說了一嘴,沒想就傳出去了。


    許雙婉的名利之心向來很淡,她心思不在此,她看重名聲,但也不是被名聲所累、綁住的人,所以這外頭傳她的風言風語的時候,她能鎮定應對,這傳她好話的時候,她也沒覺得需要有多歡喜,算是老成持重,榮辱不驚吧。


    她曆來是徐徐圖之,緩緩前行之人。


    “勤快,很是勤快,這不,監工的都沒得話說。”


    許雙婉微笑點點頭。


    看著她帶著淡笑的臉,齊大夫人也是滿臉笑意,她其實跟這位宣相夫人有點搭不上話來,說出來的話都是硬擠著擠出來的,她們是兩類人,根本不搭邊,但看著這位嬌美矜貴的小婦人,齊大夫人心裏想著,人跟人真是不一樣的。


    有些人,總能吸引人往她身邊湊,哪怕你心裏知道她不好接近,你也想她挨得近一點。


    “聽說,是你們夫妻倆請我們進來的?”她又道。


    “我們夫妻隻是個引子,是娘娘想你們。”許雙婉輕道了一句。


    齊大夫人聽著,“唉”了一聲,見她別過了臉去看空蕩的宮地,她也學她往那寬闊的宮地望去——然後什麽也沒看到。


    她也不知道這位年輕的丞相夫人在看什麽,沒人沒馬沒牛的,連條獵狗都沒有,但人都看著,那她也看著吧,“老身知道,原本還想著等皇子落地了,看能不能等到洗三那天見一眼,沒想,先進來了。”


    進來不容易,比前麵送親那趟費的時辰還長。


    “多陪娘娘幾天,我看你們一來,她心裏很是高興。”許雙婉溫和道。


    齊大夫人點點頭,又側過頭去看她,見她眼神平靜地遠眺著遠方,她不由問了一句:“小夫人,你在看什麽?”


    許雙婉聞言,偏頭看她,淺笑道:“看風,看雲,看塵埃……”


    還有看天下。


    人站在蒼穹底下,太渺小了。


    不過有的灰塵在落地之前,被風一吹,被手一揚,它還是會不甘下落地再往上飛一飛。


    那飛起來的樣子,很美。


    齊大夫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聽她說的很美很詩意的樣子,也不好說自己壓根就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且她一把年紀了,更不好違心讚揚,便幹笑了兩數,不敢再說話了,怕這位小夫人又說她聽不懂又接不上的話來。


    **


    一連幾天,平靜了許久的鳳棲宮比以往要熱鬧了幾分,皇後娘娘果然不愧為將門世家出身的女子,身體笨重也無礙於她健步如飛帶著母親與大伯母在鳳棲宮裏轉悠,許雙婉這幾天都陪在她身邊,這才看出了皇後娘娘那與她孤傲的外表完全相對應的性情來了。


    皇後娘娘的性子要比她想的更開朗,更有韌性些,有幾次她對宮務鎮定的反應,都讓許雙婉有種“你休與我廢話”的強硬與冷酷。


    皇宮是天下事最多的地方,人多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紛爭,宮裏的事哪怕不正麵涉及到主子們,事情也多著,當主子的一不留神,就會被他們蠶食壓住,且奴婢的忠心這個東西,那都是靠主子們對其的賞識與恩重,甚至是恐懼得來的,是人都有私心,這世上,沒有莫名其妙來的忠心耿耿,誓死不叛。


    齊留蘊不介意在她的親人和聖上麵前,露出她最笨拙的一麵,但麵對宮務,她就刀起刀落,下手比許雙婉處事果決利落多了。


    齊留蘊這幾天處理宮務都沒避著許雙婉,這位嫂子說要陪她,那就是一早早就來了,齊留蘊一般都是上午聽各宮掌事跟她說各宮宮務,每一次許雙婉說要退下,她還是讓人留了下來。


    她處理宮務的時候,也不看許雙婉的反應,在這個時候,她就不像是那個在許雙婉有點拘著雙腳的皇後娘娘了。


    許雙婉對她的感覺,也就更細致起來,也才發現,之前她看中皇後娘娘身上的那些特質一樣沒缺,甚至因為時間過去了一點,皇後娘娘更老練沉穩了一些。


    齊留蘊的氣質與性子乍看起來,與許雙婉有點像,但也隻是乍一眼感覺如此,其實兩個人哪怕看起來是一類的人,但隻要稍稍一細察,兩人截然不同。


    許雙婉就像水,水靜無聲;而皇後娘娘就像火,霸氣凜然。


    前者容易被人無神當中忽視,後者讓人心存忌憚。


    許雙婉跟了皇後幾天也發現,她與皇後之間的那些她刻意維持的疏離淡化了許多。


    皇後在有意靠近她,不介意讓她知道她更多的麵目,淡化她們之間的那些因陌生而堆起來的隔閡。


    她有意接近,許雙婉便也順其自然地接受了下來。


    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下次她再有時機進宮,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去了。


    這夜入夜,許雙婉告退去了她往的“德馨院”,等宮人來報左相夫人已迴了德馨院,在燈火下看書時,陪著齊留蘊的齊夫人與女兒小聲道:“要不你跟宣相夫人下個旨,讓她把孩子接進來幾天?”


    這當母親的,幾天不見兒子,怕是想得慌吧?


    齊夫人見她白日一塊坐時手中繡的衣裳也不是繈褓,看樣子,就是給兩三歲小兒穿的單衣。


    齊留蘊聽了,跟母親搖了下頭。


    齊夫人低下了頭去。


    齊留蘊不忍心,跟她解釋了兩句:“我提了,她也不會答應的,孩子一進來,她分神的勢必就多了……”


    她頓了頓,跟母親說話的聲音更小了,“她進來是坐鎮大局的,到時候我……”


    “少胡說!”齊夫人遮住了她的嘴。


    齊留蘊點點頭,“要是到時候宮裏出了什麽亂子我又顧不上,得她聯著外麵一起壓著裏外的,聖上臨走前與我說了,歸德侯府會在他迴來之前,幫他撐著這個朝廷。”


    齊夫人點了下頭,不好就這話多說,過了一會,她斟酌道:“她也不是個愛說話的。”


    以前還不覺得,隻覺得這位歸德侯府淑良淑德的少夫人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物,呆在一起久了,才發現她並沒有她們以為的多話。


    她不說話的時候,安靜極了,靜得就不像是一位當朝權相的當家夫人。


    “不說話,不說明她就沒看到,您是沒發現,她就是低著頭繡著花,”齊留蘊知道她母親的意思,她知道母親對那位對他們齊府有恩的嫂夫人是感激的,但她還是不希望母親因她的外相輕視了她,“也是把一切看在了眼裏,她跟左相一樣,是個眼裏看事心裏藏事,但嘴上不說事的,不要以為她眼睛沒看到,心裏就不清楚。”


    “我知道,”齊夫人忍住了歎氣聲,但難掩黯然與女兒道:“這裏頭,哪怕是個侍候你的,也都個個有著好幾個別人看不懂的玲瓏心竅,存著好幾套心思,我就是擔心你……”


    “娘,不要擔心我,”齊留蘊把母親抱到了懷裏,拍著她的背,迎上了不遠處正在縫繈褓的大伯母朝她露出的微笑,她抱著她年老白發蒼蒼的母親,道:“哪兒不是一樣的呢?正如您當初與我所說,都一樣,站的高反而要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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