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仲安這話一出,杜叢之便苦笑了起來。


    聖上近年來性喜漁色,任人唯親,這幾年間更甚,朝廷沒少出荒唐事,誰得了他的歡心入了他的眼,哪怕是個三教九流之輩,來日也會入朝為官。


    這些年,他提拔的那些妃子家人也是不少,朝廷因此烏煙瘴氣,後宮也一片*,朝廷內外唯功利是圖,莫說官員,即便是百姓也是狎妓禦女成風。


    先帝也是個風流性子,所以上位沒幾年,就死在了後宮,當年聖上登上龍位,很是精勵圖治了幾年,但沒想把先帝留下的那些外戚斬的斬,除的除,在朝廷把他們連根拔起後,聖上卻為所欲為了起來,這些年都是順他者亡,逆他者昌,現下,也沒幾個人敢在他麵前進言了。


    聖上不再是當初剛上位的那個聖上了,醉臥美人膝的他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清明,這些年間,杜叢之也被聖上的所作所為寒了心,現下聽他連燕王的狼子野心都不防,帝王本性都失了,唯有苦笑。


    聖上啊,已經不是當初的聖人了。


    “那太子?”


    “太子也急。”隻比他更急,宣仲安垂眼看著手中杯道:“燕王兵力之雄厚,足以抵擋我朝三軍,且……”


    他抬眼看杜叢之,“金淮城知府,是他的人。”


    金淮沿河八千裏,全是肥沃之地,金淮城名士學子商人密布,寸土寸金,一個金淮,就勝過大韋十個州,燕王封地位西南偏東,金淮位於東南,而京城沂京位於最北,比燕地離金淮還要多五個時日的行兵路程,燕王要是攻過來,沂京這邊要沒有準備的話,淮金很難說不納入早有準備的燕王之首,太子焉能不急?


    淮金是大韋最富裕之地,現在國庫每年的稅銀五之一二都來自於它,這還是在經過各方層層剝盤到京的數目,它要是落入了燕王之手,燕王攻入沂京是早晚之事。


    聖上不急,太子卻已經是急得如被火燒。


    “那他會來?”


    “會罷。”宣仲安笑了笑,“畢竟,現在聖上最寵愛的妃子,就是來自燕地。”


    燕王動兵之前,可能還是想來一趟沂京,想看看皇聖上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你此前去燕地,可曾見過燕王?”


    “見過。”宣仲安放下了杯子,“不日他就要到了,仲安在此也想跟您說一句,他來之後,不管他在朝中所為,還請伯伯一定要沉住氣,燕王來京,應也有鏟除我之心。”


    “為何?”


    “他此前招我入其麾下,我拒了。”


    杜叢之動容,“他是個兩麵三刀之人,你不跟他,是對的,但他手段卑鄙,可能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


    “當然。”宣仲安微笑,“伯伯還請安心就是,仲安自有對策。”


    這時,杜叢之陷入沉思,過了一會,他歎道:“你們那個家,是要有一個能幫著你母親管家的女主人了。”


    歸德侯府要是再這麽弱不禁風下去,風雨飄搖當中,首當其衝逝去的就是它。


    **


    冬日的天黑得早,這廂許雙婉隨宣仲安迴了歸德侯府,天已大黑,侯府的燈已亮起,侯夫人在屋裏等著他們迴來,他們小倆口一過去,宣薑氏就說等會讓他們把已經睡著了的洵林抱迴去。


    “他說在沁園的被窩很暖……”長子跟父親去書房說話了,說等會他抱洵林過去,宣薑氏這頭跟長媳輕聲道:“洵林就托你照顧了。”


    “我聽母親的。”


    “這天累了罷?”


    許雙婉笑著搖頭,“不累。”


    宣薑氏看著燈光下寧靜笑著的美人,這心裏也是舒服的,也不禁露出笑臉道:“那就好。”


    她沒有什麽心思,如若不是有人逼著,她就不會去想多的,這時媳婦說好,那便是好,且她見兒子兒媳迴來了都是笑著的,他們在外麵沒什麽不開心的,她也就高高興興的,這時候跟兒媳說起話來,也輕快了幾分。


    許雙婉見婆母在他們進來之時還有幾分愁意,這下又是真的高興了起來,她這也是在心裏歎了口氣。


    她跟娘家人說婆母溫厚,那話沒有一絲假,她的這位母親,跟她印象當中的一樣,溫柔善良,甚至可以說,她還有幾分孩童一樣的天真。


    聽說薑太史一家視她如掌上明珠,就是她嫁進了歸德侯府,這些年薑家對落魄的歸德侯府的幫扶也沒有少過。


    可小孩兒天真,那是因為什麽都不懂,而大人天真,一家主母天真,就真真是要命了。


    許雙婉一想起屠管家這兩日交到她手中的事,也是很明白那老管家為何連多等幾日都沒等了。


    這幾天要去謝禮的人家,不是外祖薑家,就是皇親國戚人家,這些人家隻有薑家是婆母的娘家,她隨意過去,按薑家對她的疼寵,想來就是薑家的有些人心裏有所意見,但有主子在麵前替她撐著臉麵,也沒人敢說什麽。


    但歸德侯府那幾家念於舊情才和歸德侯府還來往的皇親國戚,就未必了。


    而且聽這兩日她跟長公子所問的話裏也可知,薑家也隻有薑外祖跟兩個舅舅是喜愛婆母的,兩個舅母就對婆母有些疏遠了,除了兩家的男丁來往密切,她們姑嫂這些年來往卻很少。


    許雙婉不用多問,也知兩個舅母為何如此。


    但婆母溫柔,惹人憐愛,見她高興了起來,許雙婉也不忍讓她有什麽不快,見婆母跟她說起了今日洵林說藥苦,卻還哄著她喝藥,把自己的那碗藥喝了幹淨給她看,催她快喝的事來,她便也跟著她笑了起來,與婆母道:“洵林是個有孝心的。”


    說著,她見婆母膝上的長巾被落了下來,就伸手幫她拉了上去。


    “是,像他兄長。”心平氣和了下來,宣薑氏也覺得長子這媳婦是娶的有道理的,雙婉與她和得來。


    許雙婉便笑。


    北地的冬夜總是狂風大縱,吹得窗門嘩嘩作響,但屋裏燈光寧靜,看著安安靜靜朝她微笑的媳婦,宣薑氏又笑著跟她言語了幾句,就睡了過去。


    虞娘子她們很快就過來,幫小公子抱了起來,把夫人扶到了床上去睡。


    許雙婉見她們忙著替婆母安寢,就去接了小公子到了懷裏,待在爐火邊等說讓她等他一道迴去的丈夫。


    坐了一會,她懷中的小公子突然醒了過來,睜開了一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她。


    “小郎?”她叫了他一聲。


    小郎像沒聽到她叫似的,過了一會,他又閉上了眼,嘴裏喃喃:“哦,原來你迴來了。”


    他還以為,她不迴來了。


    那日是他哭鬧得過火了,兄長早上離去時跟他說,冤有頭債有主,他恨傷他之人,來日長大了,以牙還牙迴去就是,何必要傷一個抱他入懷喊他小郎的人。,仇人親人一同視之,怕是會傷親人的懷。


    他想了一天,他覺得他哥哥說的是對的。


    他說罷就睡了過去,許雙婉抱著瘦弱溫暖的小棉團,低頭就著油燈的光看著他白潔的小臉,淺淺地漾開了一個笑。


    是啊,她迴來了。


    這裏是她的家,她也隻有這一個家了,除了迴到這裏,她再無處可迴。


    她父母的那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迴不去了。


    許雙婉看著懷裏小聲地抽換著氣睡著了的小兒郎,笑著笑著,鼻頭又酸了。


    她不知道這個家能不能讓她呆一輩子,隻是,她是個笨的,知事後在許府是怎麽把許府當家過的,她現下便依樣畫葫蘆就是。


    她盡了力,這個家要是還是沒有她的存活之地,她也認了。


    **


    歸寧一迴來,隔天宣仲安就要帶許雙婉去薑府。


    宣薑氏本來也要去,但長子說她讓她在家好好陪著洵林,莫要大冷天的出去奔波了,她便答應了下來。


    但宣宏道要跟他們一道去。


    去薑家的禮單是許雙婉擬的,宣仲安拿過去看過後,拿紙加了三樣,讓她謄上去,與她道:“這三樣,是我給外祖父的,他們看了就知道。”


    “字不錯。”看她寫完,他又道。


    許雙婉寫字時手沒抖,擱筆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是外祖父會看禮單嗎?”


    “嗯。”宣仲安站在她身後抱住她,拿起禮單又看了看,在她耳邊道:“兩個舅母雖說心中各懷心思,但說來,為人還是賢淑的,不過,她們對小輩向來嚴厲,若她們要是對你也苛責了些……”


    “我不會跟舅母們置氣。”她搖頭接道。


    宣仲安輕笑了一聲,“我是說,若她們對你苛責,尋常還好,若是過份了,你也不必忍,這些是我欠的,我都會還,你不必自覺低她們一等,記住了,你出去後,是我們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夫人,不要弱氣了……”


    “她們……”許雙婉聽罷,忍了忍,還是道:“畢竟是外祖家的舅母。”


    她們畢竟是對歸德侯府有恩的外祖家的人。


    婆母在她們麵前不弱氣,是因為她是薑家女,有所倚仗,她要是過於強硬了,怕是不得好。


    “你也不必擔憂,舅母們也是有分寸之人。”宣仲安摟住了她的腰,“不過,我看你一早就心神不寧,不僅是為的是她們罷?”


    許雙婉沒開口。


    “你心裏還有在想,我那死去的薑家表妹的事?”宣仲安看她臉白了白,不禁搖了下頭,拍了下她的腦袋。


    這樣就嚇住了?


    “她……”許雙婉確實是有在想這個事,那畢竟是他的第一任未婚妻,從小的青梅竹馬,她不敢否認,迴頭道,“是大舅母的女兒罷?”


    “是大舅母家的大姑娘,小名叫小珠兒,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娃娃。”


    “是,是罷?”許雙婉不知為何,有些幹巴巴地道。


    “她是被大舅母娘家的表姐推下湖落的水。”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腹,道,“所以你過去了,不要跟大舅母提她娘家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歸德侯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殺豬刀的溫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殺豬刀的溫柔並收藏歸德侯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