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停在一棟遠離中心城區的舊居民樓外。


    這裏是位於琵琶市邊緣的舊街區,住戶大多遷走,剩餘收入水平較低或是不願意搬走的老一輩。


    駕駛室車門打開,氣質溫柔的長發女子側步鑽出。


    她的眼睛以某種黑色布條狀物質遮擋,好似玩捉迷藏扮鬼的孩子,讓人懷疑是否能看清本就昏暗的道路。


    街燈有些年頭,光線顯得醉醺醺。君不知走在空蕩的歪斜窄巷裏,腦中浮起童年光景。


    小時候家境貧寒,和父母妹妹一起居住在舊街區。


    當時街坊鄰居多,相互間關係極為緊密,誰家兩口子吵架、孩子不聽話,附近幾棟樓都聽得見動靜,夜裏更是熱鬧得很。


    匆匆歲月走過,年輕人逐漸搬走,固執留下的老人為數不多。


    夜裏一過20點,巷子隻剩風聲來迴,不見人影。


    一家四口人曾經居住的屋子沒有被賣掉,或者說根本賣不出去。


    平底布鞋聲音輕緩,略微摩挲石礫的響動在安靜的樓道隻往耳朵裏鑽,又或者君不知本身心有不安,難以平複。


    老舊的鑰匙打開老舊的門鎖,木門活頁發出沉悶響動。


    幼年生活的房子早已被搬去大部分家具,顯得空曠,卻相當幹淨。


    每隔一陣子,君不知便會過來打掃屋子。


    先是父母居住的房間。


    兩位老人家健健康康,住在枇杷市次中心區新買的公寓裏。


    隨後是客廳、廚房。


    兩室一廳轉眼被打掃的隻剩最後一間臥室,那是君不知曾經和妹妹共同生活的房間。


    站在門外深唿吸,她鼓足勇氣方才推開似有百斤重的木門。


    房裏的擺設幾乎沒變,上下鋪設計的兩張床節約出空間,讓房間裏擺得下兩張單人書桌。


    君不知輕輕走到原本屬於妹妹的書桌邊,將手伸到腦後,緩緩解開黑色布條。


    外人從未見過她真實的雙眸,也覺得她是在修行某種視覺方麵的特殊法門。


    是也不是,君不知盡可能避免使用這雙眼睛,避免使用雙眼來直接看清事物。


    但歸根結底,通過術式消除黑布條遮擋,正常視物依舊是在使用這雙眼睛,自欺欺人罷了。


    動作輕柔,布條被卷成整齊的環狀放在書桌上,君不知蹲下身子,肩上的長發從邊側滑落。


    指甲輕輕嵌入地板縫隙,裏頭有個空層,藏著保鮮袋封裝的少女風日記。


    策略院優秀畢業生,枇杷市特偵組第三大隊副隊長,25歲的月階下段肅暗者。


    身負如此多的光環,君不知拿起日記本的動作卻無比拘謹。


    分量沒有壓在她手上,而是壓在心底。


    手指顫抖著打開第一頁,日記本內的頁麵自帶有橫線。


    文字娟秀卻未寫在橫線上,出格且斜行。


    格式如何,不重要了。


    首頁的內容是:我沒有修行資質,卻有絕症。


    因為執筆人看不見紙頁,一旦收筆,就摸不到之前寫的字句在頁麵的哪個位置,所以一張紙隻寫一句話。


    單是這簡短的十多字,君不知似乎耗費莫大的精神力才閱讀完成,心中沉甸甸地壓著千斤重物。


    良久之後,她以無比沉重的姿勢將頁麵向後翻。


    第二頁:我把眼睛給了姐姐,我的世界隻有黑暗。


    讀完第二段話,君不知的眼中滿是淚水,額頭不斷沁出汗珠。


    這本日記她打開過多次,每次閱讀都如同莫大的挑戰,內心被譴責的枷鎖深深束縛。


    第三頁:生命中最後的日子完全黑了,我把光明給了姐姐。


    伸手翻開頁邊角,分量重得可怕,這些年君不知費盡心力,隻敢看前三頁。


    後續內容可想而知,是親生妹妹以及為平緩的文字...對姐姐詛咒。


    君不知誕生於貧窮小家庭中,卻在小學一次常規體檢中檢測出4星修行資質,擁有改變整個家庭的力量。


    而妹妹…從小身患絕症,絕難活過十五歲,哪怕以極為昂貴的藥劑維持生命也無法挽迴此局。


    在貧窮的家庭背景中,君不知朦朦朧朧得知自己能賺大錢、做大事,格外努力修行,哪怕她還不太懂得肅暗者具體將要背負何種重擔。


    隻知道那是英雄…


    天意弄人,君不知在一次意外中雙目失明,無法治愈,除非…移植眼球。


    父親是出租車司機,如果移植眼球,家裏的經濟來源將會被切斷;


    母則有白內障。


    最後的眼球來源指向妹妹。


    妹妹身患絕症,活不了太久,經過醫生檢查,她的眼球健康且適合移植。


    若是再拖延一陣子,病症將會導致視神經萎縮,以家庭財力,再不可能為君不知找到更合適的移植眼球。


    當時君不知正處於備受打擊的消沉中,等收到消息,隻聽說有個願意捐獻眼球給未來肅暗者的醫療機構。


    年幼的她沒有懷疑,陷入完全喜悅中,不知道父母是如何與妹妹溝通的,甚至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和妹妹分享“喜悅”。


    妹妹從小自知身患絕症,一向沉默寡言,當時的沉默並未讓君不知感到異樣。


    手術非常成功,雙目重見光明,直到迴破舊居民樓,君不知見到用黑色布條蒙著眼睛的妹妹…


    一年後,和醫生估計的差不多,妹妹在還未綻放的花季年齡凋零,君不知也自那時起,用黑色布條蒙住眼睛。


    至今隻有勇氣翻看日記前三頁,難以想象妹妹在後續的日記中會發出如何深邃的仇怨…


    不。


    責難和詛咒反倒能接受,若是妹妹在後續文字中繼續以平靜的口吻訴說現實,君不知隻覺自己的靈魂會像鮮牛排一樣被餐刀慢慢分解。


    今天也一樣,還是懦弱的我…


    別人誇獎溫柔,其實是懦弱的外觀表現而已。


    手指輕輕捏住第三頁日記的邊角,這個動作君不知難以統計做過多少次,最終隻會在安靜到嚇人的空蕩房間裏呆坐一夜,傻乎乎放棄。


    父母不知有這份日記;


    外人更不知多年來心底的煎熬;


    無人可知。


    君,不知…


    音樂促然響起,打破如囚籠般困住靈魂的黑暗。


    三五秒後,君不知方才反應過來,是手機鈴響。


    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溫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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