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靳菟苧晚起。


    宿醉的感覺一點都不好,靳菟苧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酥軟一片,腦袋中還隱隱有蜜蜂在盤旋。她躺在架子床上迴複神智,心中暗罵昨日的韓公子真是卑鄙小人,那酒她頂多喝了不到兩杯,這兩杯還是她掩飾不及錯飲的,後勁竟然如此之大。


    韓公子明顯是想要將她灌醉!


    靳菟苧還在床上憤憤不平,早早起床,幾次進出隔間的花解語一下子打開窗戶,陽光爭搶般地湧進來,明媚到靳菟苧不適地抬手遮擋住眼睛。


    “還不起?”


    聽出是花解語的聲音,靳菟苧悶哼哼,不自覺帶著女兒家的嬌憨,“不想起,床把我黏住了。”


    “不起也行,我們來好好算下賬。”


    “什麽賬呀,我的鋪子都快倒一大片了……”


    “自然是我和你之間的。”


    “我和你?”疑惑地反問,靳菟苧放下搭在眼睛的小手,不解地看向床邊的花解語,“我最近都沒有做什麽,月錢還給你提前發……你,阿語,你昨晚幹什麽了?”


    花解語拍開靳菟苧伸過來的爪子,冷臉道,“別轉移話題,你當真不記得了?”


    “我記得?啊,你是說我喝醉的事情?可是我酒品還是很好的……倒是阿語你……”


    再次拍開靳菟苧不安分的爪子,話中的嘲諷滿滿,“你的酒品好?沒見過喝醉酒後小嘴就不停的,一直說說說。”


    “啊?”靳菟苧也驚訝了,“我昨晚一直說胡話嗎?”


    花解語涼涼地看她一眼,眼中的譴責讓靳菟苧無處可藏,肯來她是真的醉到失去神智。


    她連忙坐起身,往裏麵去些,給花解語騰出些位置,讓他坐下來,言語誠懇,“阿語你聽我說,這都怪一個陰險小人!”


    剛坐下的花解語有預感,靳菟苧罵的是他。


    果然,“昨日有人故意拿烈酒灌我,我百般防備依舊沒有躲開,他的酒太烈了……”


    靳菟苧真的沒必要再次強調她浪費了他的絕世好酒的事情,忍住,花解語在心中罵一句白眼狼,“這樣就是陰險小人?那我呢?昨日我見你久不歸,還特意出去不辭勞苦尋你。”


    “是是,阿語有心了。”


    “別急著說好話,你昨晚可不是這麽說的,某個醉鬼口口聲聲阿語壞人,阿語小氣……”


    聽花解語一句句往外蹦她平日的心裏小抱怨,靳菟苧悄悄將腦袋埋進了雙膝之中,她知道,那些都是真話。


    “嗯?靳菟苧,你說這筆賬怎麽算,你是不是白眼狼?”


    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探出腦袋,靳菟苧抓住花解語的衣袖,“我,那些都是我的一些抱怨,當不得真的,肯定還有一些說阿語好的話,我這麽珍重阿語,絕對不會一直抱怨你的。”


    確實是這樣,但是那些不好的話一直在花解語的心裏縈繞,擾得他一夜無睡意,“也就是說,那些話都是真的?”


    “嗯。”靳菟苧點頭,她怕花解語生氣,連忙補充,“可正是這樣才代表著,我是真的把阿語當成自己人,一家人呀。”


    一家人?這個詞陌生到讓花解語忘了推開將腦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靳菟苧。


    “正真的一家人,不是隻有歡聲笑語,幸福美滿,是時常看不慣對方,卻仍然會包容、縱容;是會大聲嗬斥對方的不對,即便不被理解,也要力所能及幫扶;是對方陷入險境,會奮不顧身……”


    隨著靳菟苧的話,花解語不由會想起他發燒時,靳菟苧執拗地要為自己擦身子;在眾生橋上,破碎記憶中向自己飛奔而來的哭花了臉的靳菟苧;還有那日,他快要死在大將軍的水房中時,大將軍的那句一根稻草,與第二日推開門,一臉蒼白走進這間隔間的靳菟苧重合。


    以家人之名,靳菟苧將花解語一點點纏繞,不知不覺中,花解語的雙腳悄然不知被深深禁錮住。


    可是,這世間,能讓花解語停下的,沒有。


    大手捂住靳菟苧的紅唇,把她的話全部封印,他將靳菟苧的腦袋移開,“你喝醉了怎麽會說真話?”


    話題輕易被轉移,靳菟苧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吸吸鼻子,“我也不想的,之前還訓練過。”


    “訓練?大將軍訓練你酒量?”


    “嗯。”靳菟苧吮吸自己的嘴角,想起那段一直被灌酒的日子,身體還是下意識地抗拒,“有兩年了吧,父親突然要訓練我酒量,各種各樣的酒,烈性的,柔和的,辣嗓子的,還有一種我喝了就會身上起紅點,父親後來就專門讓我飲這種酒,到後來硬生生地喝到我對這種酒水不再排斥……”


    僅僅是聽靳菟苧輕描淡寫地講述,花解語都知道這是一個艱辛漫長的過程,世上還有很多男兒喝不得酒水,何況,靳菟苧是女子,這樣強硬地鍛煉酒量……


    提及之前的那段記憶,靳菟苧特意避重就輕,她沒有講的是,她克製喝醉之後說真話的艱辛過程。


    她第一次被灌醉的時候,哭著鬧著要去東苑見言念,大將軍就冷眼觀之,至始至終,酒鬼靳菟苧連東苑的門都沒有跨進去。


    有了第一次的問題暴露,第二次大將軍直接將她綁在椅子上灌酒,她喝到昏迷,開始絮絮叨叨說一些心中的苦悶,守在外麵的侍衛聽了幾耳朵,心驚肉跳,立刻迴稟了大將軍。之後還是從霍寅客口中,靳菟苧得知當天大將軍把公務都搬到了她的旁邊,一邊聽她意識不清的罵大將軍,一邊麵不改色的處理公事。


    醒來時,大將軍冰冷著臉,命令靳菟苧,“靳菟苧,一個月內,你必須要在醉酒的狀態下保持清醒。”


    大將軍發布下來命令,相關的侍衛都跟著想辦法,期限內若是不能完成,他們也會受到牽連,那時候靳菟苧每次酩酊大醉之後,一句句真話往外蹦,別人問什麽她答什麽。


    她自然也焦急,可這是人的生理性反應,要克服天生的障礙,談何容易?


    不能見母親,不能離開酒窖,靳菟苧幾近奔潰之時,霍寅客來了。


    帶著十八壇不一樣的酒水,霍寅客一把將地上的靳菟苧拉起來,胸有成足的地說,“不就是醉酒,有什麽難的,靳菟苧你不要怕,我陪著你,有我在,什麽事情都能完成。”


    像是拯救陷入沼澤之人的天神一般,少年霍寅客的話讓靳菟苧一下子有了支撐。


    她破涕而笑,帶著酒水和淚水的小手狠狠推一下他,“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保護小兔子的大老虎,有我這個山中大王在,小兔子什麽事情完不成?”


    是呀,那些年,幸好有霍寅客陪著靳菟苧淌過泥濘,一路搖搖晃晃過險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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