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說,”大夫人壓低聲音,“咱們伯府子嗣凋零,遠兒正是建功立業是好時候,不為了兩個妹妹拚一把,怎麽行?”


    大夫人頓了頓,看向一旁吃喝無憂的裴知意,更加低聲,裴知意豎起來的小耳朵聽不到什麽,就連陳氏也隻是模模糊糊聽清楚。


    大夫人說:“君心難測,裴府如今沒落,意兒才隻是個昭訓,真論起出身,不比別人差的。”


    陳氏瞳孔地震,心髒怦怦跳著,自己護在心尖尖上的肉已經改變不了進宮的命運,誰不想看到自己女兒過得好些,再好些?


    但陳氏終究是個婦道人家,宮裏和戰場有什麽區別?隻要……平平安安就好。


    陳氏假裝沒聽見,“我那還有些銀錢,給遠兒帶上吧,萬一打不過黑匪,用錢換命也好啊”。


    大夫人撲哧一聲笑出來,陳氏商賈之家,不清楚兵營也是應該的,她將門出身,更懂那裏的彎彎繞繞:“軍營哪需要銀子呀,一群臭小子天天訓練,放心,我都打點好了,這錢財都給意兒,宮裏頭那真真的無底洞。”


    陳氏一聽奇怪了:“不都說宮裏頭賞賜成堆,怎生成了無底洞?”


    “我也是聽那些誥命們說的,宮裏頭主子才幾個?那奴才們可是一抓一大把,尚衣局膳食局都得打點,不受寵的手頭沒點銀子,夏天沒冰冬日無炭,家境殷實的還好,家裏沒個依靠的,受賞後打賞的錢都沒有。”


    陳氏一聽,恨不得把自己的棺材本都連著嫁妝送進宮,當即和大夫人一拍即合,為意兒搜羅些值錢的古玩、好看的料子、流行的首飾。


    一轉眼到了五月二十,這天是太子昭訓入宮的日子。


    守夜丫頭天一亮就把大家叫起來,丫鬟婆子齊上陣,給裴知意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不過吉時之前,宮裏浩浩蕩蕩的來了一列女官,見到裴知意後就開始一陣裝扮。


    裴家丫鬟婆子梳的頭不合規矩,發釵不行、裏衣不美,裏裏外外一套下來,裴知意看上去也有了幾分宮裏人的氣度。


    一切就緒後,由一位看上去稍微年長的女官給裴知意絞臉,那感覺酥酥麻麻的,浸到了她的心裏。


    這就要成親了嗎?


    裴知意也像普通閨閣女孩一樣,幻想著和一個很好的人成親,生三五個孩子,晴天時一家人在郊外踏青,陰雨天就躲在屋裏吃涮羊肉。


    也要像她爹一樣,一輩子隻愛她娘親,不會納妾。


    大夫人和陳氏在一旁紅了眼眶,這小捧在手掌心的寶貝,出閣了本該是件喜事,可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那深宮裏冷冷清清,再見不知是何時。


    “伯夫人,二夫人,可以行娘家禮了。”女官恭敬的行了禮,宮裏頭的規矩,不管是哪的人要從什麽習俗,都得在娘家完成,在宮裏就是另一套規矩了。


    所以凡是嫁進皇家的,都會在起轎前,專門留出時間來行娘家禮,各地有各地的花樣,隻要在女官監督下完成就行。


    裴知意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娘家禮,一雙水蒙蒙的眼睛左看右看,正當大夫人想告知女官沒有特殊的禮節時,陳氏摁住了她,“準備好了,小秋,遞上來。”


    “這碗湯是多子多福湯,你祖父那邊傳下來的,須得娘親自喂完才行。”


    說罷便從小秋手裏接過那盞精致的碗,一點一點喂過裴知意。


    裴知意聞到那湯熟悉的味道,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那是她從小喝到大的逍遙胡辣湯,廚子是阿娘從揚州帶過來的,以後可再也喝不到了。


    “娘,真好喝,這個味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小時候她頑皮,總在學女紅、女戒的事後出去上樹鑽牆,尤其是冬天,在外渾玩了一天,手腳常常冰涼。


    阿娘也不責罵她,就這麽遞給她一大碗胡辣湯,一口下肚,五髒六腑都活了,抹抹嘴,豪氣升天搖著碗還要再來一碗!


    “以後想吃,找人知會一聲,給你送到宮裏頭”陳氏目光慈愛,舍不得離開半分。


    “真的嗎!那我要天天吃~”裴知意抿嘴一笑,整個人看上去又乖又嫩。


    大夫人在一旁欲言又止,看了看女官們都是各自忙碌的樣子,也就沒好說什麽。


    進了宮,位分低微不得寵,那可就好比天人永隔。


    看著陳氏悲痛的模樣,大夫人隻好把她拉出去緩一緩,“弟妹,把時間給她們姐妹說些悄悄話,我們出去迎迎客人。”


    大夫人挽著陳氏走出去之後,裴之歌就進來了。


    裴之歌大裴知意三歲,卻是去年就出嫁了,嫁給了侯府嫡次子,裴知意看到姐姐的一瞬間就不緊張了。


    外麵日頭很高,她一襲青衣帶了水色,好看極了。


    “姐姐,你可把我等的好苦!一早我就巴巴的盼著你,終於是盼來了”裴知意抓著姐姐的袖子,故作委屈。


    “幹什麽去啦!是不是舍不得姐夫啊~”裴知意眨巴眨巴眼睛,開起了玩笑。


    裴之歌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麵色竟有些許發白,不過隻有一瞬,快到裴知意以為隻是幻覺。


    “我啊,可被你哭怕了,晚上陪你睡一覺指不定舍不得我眼睛就哭腫了,我才不陪你睡~”繼而又撩了撩妹妹的頭發:“也不知道是誰哦,從小哭到大,愛哭鬼”。


    裴知意臉微微被羞紅了,輸人不能輸陣!


    “我才不會哭鼻子呢,那都是多久的時候了!”裴知意絞著手帕,作勢要拍打過去,扭著身子撒嬌。


    姐妹二人竊竊私語說了好多體己話,一會兒依依惜別,一會兒又鬧起來,大有二人還在閨閣裏的模樣。


    就在這時,一位女官輕輕敲了門:“昭訓,吉時已到。”


    說罷便進了屋子,身後跟著一眾女官,還有陳氏和大夫人,麵帶愁容。


    尤其是陳氏,已經給自己做了很多天的心理建設,待到女兒真正出嫁那天,還是舍不得……


    按照習俗,女兒出嫁是要有娘親梳頭的,但太子昭訓是妾,不能有這待遇,但是陳氏實在是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比旁人缺了什麽,在門外苦苦哀求那位最年長的女官。


    那女官姓邵,也是個好人家出身的,年近三十,家裏有個妹妹,和裴知意一樣早早嫁了人,她看得出來裴府上上下下對這位太子昭訓的愛戴。


    想想東宮裏那位從不近女色的爺,這女兒嫁進去沒準守活寡,紹管事一時心軟,左右一個昭訓,位分不高,就默許了。


    就當是積了陰德,這些年長的女官們在宮裏求的就是個好死。


    紹管事從陳氏那拿了些碎銀子,分發給眾女官,讓她們閉嚴了嘴。


    屋內,陳氏拿起梳妝台上的上好小葉紫檀梳子,輕柔的梳著。


    “一梳到尾舉案齊眉,二梳平安喜樂,三梳百歲無憂……”念到最後的時候已是泣不成聲,大夫人更是見不了這個場麵,三個人抱作一團。


    女官們驚,這家事倒不像是要嫁進東宮,仿佛是要生離死別。


    這起碼是太子昭訓啊!按照位分也算是正六品,嫁的還不是別人,是那個舉世無雙的太子殿下,無數女子為奴為婢都碰不到太子爺的一根頭發。


    不說溫南伯夫婦牽強的笑臉,就說這昭訓的親爹娘,裴二爺一副死人臉,裴二奶奶那眼淚都沒停過。


    那昭訓也是,長得美妙驚人,可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像是大家閨秀,仿佛承歡在那個老貴人膝下的小孫女,天真無邪,嬌憨可愛。


    真是奇葩的一家人。


    饒是再傷心難過,也不可誤了吉時,銅鑼已經敲完兩次,第三次的時候就該上轎輦了。


    紹管事打了個手勢,女官們齊刷刷上陣,拉開了依依惜別的母女,幾個女官給意兒補了妝,又檢查了衣冠。


    不愧是皇家欽選,這裴知意還是少女時隻是嬌憨可愛,梳上了斜雲髻,描了青山黛色眉,眉梢斜飛入鬢,眼波流轉間隱約顯現了貴氣。


    蓮步一動,金釵步搖佩玉叮當響,音色清亮而不亂,這是秉著最好的姿勢走出來的聲音。


    紹管事驚豔的點了點頭,就說嘛,宮裏選出來的女子,必有所長。


    那一張明豔又嬌憨的臉,不禁讓人猜想,如此女子,消磨在深宮裏,與佳麗百花齊放,難免會丟了顏色。


    屋子裏的婆子們哪裏見過如此明麗的人?七嘴八舌的稱讚起來。


    “天哪,平常沒瞧出來,這裴家小幺這麽好看!”


    “簡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怪不得會被太子爺看上呢!”


    裴知意滿耳朵都是婆姨們說的吉利話,心裏美滋滋的,那離家的哀愁也被衝散了許多。


    哪家的女兒都要出閣的,自己隻不過突然了一點……


    隻不過婆家大了點,規矩忒多……


    隻不過還沒有見過未來的夫君。


    額前一摸紅紗遮住了萬人窺探太子昭訓的目光,也蓋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昭訓,可以走了。”


    第二聲鑼響代表儀仗隊到了成化門,待第三聲鑼響,說明吉時已到。


    “估摸著還有半炷香的時間,行拜別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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