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並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教導處內詭異的氣氛,蕭末自顧自地站起來,三倆步走到蕭炎跟前——在這個臭孩子做出反應之前,黑發男人已經眼疾手快地拎著他的衣領一路將他半脫半拽地弄到了秦朗的跟前。


    始終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自從蕭末說出要給雙生子轉學這種話之後臉色就異常難看的秦朗緩慢地抬起頭,淩厲的目光在麵前這一對父子身上掃過,而就在他響亮地冷笑一聲即將出言嘲諷時,站在他麵前的黑發男人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雙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的冰冷事先,從頭到尾,蕭末的注意力都放在蕭炎身上,他伸出手,不輕不重地給了熊孩腦門子上一巴掌:“還不給秦先生道歉?”


    “什麽?!\”蕭炎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我給他道歉?”


    “不然呢?”蕭末麵無表情,平靜地迴視他這便宜兒子仿佛要吃人似的目光,“把人家孩子一磚頭拍進醫院的那個人不是你?”


    蕭炎語塞——把王誌熙拍得頭破血流的那個人是他沒錯啦,可是道歉?!總覺得哪裏不對啊!!!!!


    然而,不容蕭炎多想,此時站在他身後的蕭末已經做出了動作,他一隻手從蕭炎的頸脖處開始順著脊椎一路往下,在後者先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莫名其妙地迴頭看他時,男人不動聲色地停下動作,微微一笑,背地裏卻狠狠地用手指戳了戳熊孩子的脊梁骨——蕭炎猝不及防哎喲一聲,被疼得條件反射地彎下了腰。


    於是在其他人看來,蕭炎這可是無比標準地鞠了個大弓。


    秦朗麵色冰冷看著麵前彎著腰同樣臉色難看的熊孩子,那黑色的頭發和精致的五官,定眼一看眉眼之間還真有一些蕭末的影子……就是不知道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是從哪個野女人身上遺傳來的,這麽一想,k市南區流氓頭子心中的不愉快不知道為何那是翻著滾地往上衝簡直就是要衝破雲霄,連帶著,唇角邊的那抹本來就毫無溫度的笑容也變得極具諷刺意味,開口時,更是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的陰陽怪氣:“兒子j□j得不錯啊,蕭末,蕭家小少爺這麽大的禮,我秦朗可受不起。”


    對秦朗那諷刺的話可以說是充耳不聞,蕭末伸出手,又卡住站直了身體準備發飆的蕭炎的脖子摁了摁,掀了掀眼皮子衝著對自己怒視的蕭炎微笑:“兒子,聽話,道歉。”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說得足夠攝人心魄,旁的人聽著,連帶著腦補平日裏蕭末的形象還真聽出了那麽一點兒不容拒絕的霸氣。


    蕭炎被逼得沒辦法,一張小臉氣得通紅,憋得和下一秒就要斷氣似的和蕭末互相瞪了一會兒——最後,終於是他瞪眼瞪累了,心裏想著道個歉又不會少塊肉,收迴目光飛快地在麵前的男人臉上掃過,輕描淡寫地甩出一句:“不好意思,秦先生,下次不揍你兒子了。”


    頓了頓,蕭炎又補充:“隻要他不犯賤——”


    “——後麵那句就不必了,謝謝。”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腦袋頂上響起,蕭炎的話說完之前他發現自己又被蕭末拎著脖子塞到了身後。


    而此時此刻,雙生子中的弟弟一抬頭就發現比他高了倆三個腦袋的黑發男人那並不強壯的身體此時卻結結實實地擋在了他和秦朗的中央,從蕭炎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見男人大概是因為沒來得及及時修剪,末梢碰到了衣領的後頸發。


    除此之外,蕭炎什麽都看不見。


    熊孩子張了張嘴,看著蕭末沉默的背影,他第一次有點後悔怎麽沒一磚頭拍死王誌熙那個王八蛋一了百了。


    而與此時完全一心陷入了某種糾結情緒裏的蕭炎不同,在場的每一名稍稍拎得清的人都知道,蕭末可以算得上是做出了最聰明的舉動——


    秦家和蕭家在k市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蕭家根基穩麵子大,而秦家雖起步晚但是底下的人做起事的狠厲那也是出了名的,雖然倆家向來不和,但那也就是偶爾拆拆台的小打小鬧,真要撕破臉皮,那恐怕真是誰都落不著一個好。


    這會兒,蕭末已經壓著他家的臭孩子給秦朗親自道歉,算是給了秦朗一個麵子,並且哪怕是按照常理,秦朗作為一名成年人也不應該再對一個孩子多追究。


    蕭末是聰明。


    在秦朗做出舉動之前,就先下手為強率先把主動權搶到了自己的手上。


    不由得想起了最近一些關於蕭末的風言風語,此時的秦朗可以說是萬分地確定那些傳言果然都是屁話,在他麵前站著的,明擺著就是以前那隻令人心生厭惡的狐狸——遠遠地,都能聞到一股子屬於人渣的騷臭味兒。


    想到這裏,秦朗不由得輕蔑地笑了聲,目光由之前的陰沉忽而變得戲謔輕佻,不動聲色地在蕭末那張缺乏表情的臉上轉了一圈,秦朗就像故意忘記了讓蕭末坐迴去似的,讓他像個下屬一樣站在自己的麵前,玩弄夠了,這才不急不慢道:“既然蕭家小少爺道歉了,我自然也不好再追究什麽——隻不過,孩子們的打打鬧鬧,最好還是孩子們自己解決……”


    蕭炎豎起耳朵:“什麽?”


    蕭末無奈,隻好把秦朗的話重複一遍:“秦先生說,讓你和你那小夥伴自己解決。”


    “誰跟那王八是小夥伴啊,你少血口噴人!”蕭炎挑起眉,拽的二五八萬地說,“怎麽解決?再打一架麽?結果保證是他再進一次醫院!”


    蕭炎這話說得足夠直接,蕭末聽了,恨不得一口心頭血全噴這臭孩子臉上——就沒見過這麽鬧心的孩子!


    好在這時候,救場的出現了,蕭衍終於看不下去了,他不急不慢地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三倆步上前一把拽迴蕭炎,順便迴頭扔給秦朗一個乖乖牌的笑容:“秦先生放心,等過倆天王誌熙拆線了,我和蕭炎親自去醫院給他道歉。”


    “……”感謝上帝在給他蕭炎這個便宜兒子的時候沒忘記買一贈一多塞一個蕭衍,蕭末這會兒終於淡定了。


    此時教導處內氣氛終於緩和了一些——


    蕭衍這話說的,其實就是秦朗的意思。


    沒想到蕭家兄弟明明是雙生子,小的和個炮仗似的,這個大的反倒是聰明得很……心裏冷笑著,被蕭家父子這麽一來一去地,秦朗反而覺得自己像是無理取鬧一般特沒意思,抿抿唇站了起來,拍了拍運動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他斜睨蕭末一眼,看上去再也不打算多說一句話似的,頭也不迴就往門外走。


    解決了?被那麽不鹹不淡瞅了一眼的蕭末還發了會兒呆,後來想了想好像是沒什麽事兒了,也跟在秦朗屁股後麵準備打道迴府——


    兩位家長就這麽打醬油似的來了又走了,於是剩下了班主任李老師和政教處主任麵麵相覷傻了眼——他們倆這還沒發表意見呢,家長們就直接私下解決了?那還來學校幹嘛?……難道把他們政教處當茶水室了?喝杯茶說完事拍拍屁股就走連聲你好謝謝再見都沒有?!


    這叫什麽事兒啊!!!


    正當他們互相默默對著滿臉血之時,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又停下了步子,他迴過頭平靜地看著還愣在原地的教職員工們,沒忘記強調一聲:“我說轉學那事也是真的,明天我會派人過來取我兒子的檔案,麻煩你們了,謝謝。”


    恩,這迴倒是有“謝謝”了……隻不過還不如沒有。


    而蕭末並不打算去考慮老師們的想法,扔下這麽一句話之後他就帶著蕭炎和蕭衍兩兄弟往外走,至留給了老師們一個瀟灑的背影。


    蕭末這麽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準確地來說,他之所以這麽做,甚至並不是因為要給蕭炎兄弟出口氣——而是因為他蕭末自己被狠狠地戳中了雷點。


    在來的路上,蕭末清清楚楚地聽見蕭祁說了那些孩子們非要汙蔑蕭炎偷東西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蕭家倆兄弟自己隱藏了自己的背景,導致他們周圍的同學看不上他們以為他們就是個豪門家庭的私生子,基本可以算是沒爹沒媽的黑戶,見不得光的那種。


    而且蕭炎平常就不得老師寵愛,小孩子們,心思簡單,在這種貴族學校裏,老師不喜歡的他們更加不見得會待見,所以他們可勁兒排擠蕭炎,正好趕上班裏丟了東西,眾人心照不宣地一股腦直接懷疑到了蕭炎的頭上,這才鬧出了今天這件事。


    對於此,蕭末表示他隻有四個字來形容:感同身受。


    如果非要在這四個字上麵加一個程度副詞,那必須是:非常感同身受。


    他蕭末就不明白了,這世界上甭管是私生子還是豪門嫡子,誰不是當媽的懷胎十個月生下來有腦袋有心髒的,憑什麽誰就比誰低一等了?


    學習不好怎麽就一定是壞學生了?


    沒爹沒娘怎麽就見不得人成瘟疫了?


    蕭末就不高興聽見這種事情——上輩子,他就是個街邊默默無名的小混混,人們看不起他,奚落他沒爹沒媽,他反抗不了,所以用拳頭去爭他的尊嚴。這輩子重活了一遍,皮囊上套著蕭末這天之驕子,但是他骨子裏還是元貞,除了學會理所當然地去享受蕭末親自放棄的那些榮華富貴,他覺得,他必須還要為這個活的不明不白的男人做些什麽——


    以及,為自己做些什麽。


    就像是他一個多小時前對蕭祁說的,人不能在鬼門關白走一遭。


    想到這兒,黑發男人不由得放緩了腳步,下意識地抬起手捏了捏耳垂——打從重生開始,這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動作。


    而就在這時,男人抬起眼,卻看見了不遠處的秦朗,意外的是這個男人居然還沒有走,他不遠不近地站在走廊上。在他的不遠處是一名身著西裝手中拿著把黑色雨傘的保鏢——傘還在往下滴水,很顯然,剛才秦朗就是撐著這把傘進來的。


    而身著運動服的男人就站在那裏,手插.在口袋中,麵無表情地看著仿佛永遠都停不下來的雨傾盆而下,從屋簷處滴落的雨水形成了雨幕,幾乎讓人看不清楚幾米外的事物。


    當蕭末帶著蕭家雙生子走近,秦朗這才擰過頭來,他也不說話,光是衝著蕭末這邊揚了揚下巴,緊接著,原本還在他身後的那名保鏢就上前來,把手中的那把傘遞給了蕭末。


    幾個意思?


    蕭末挑了挑眉,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秦朗見了,有些不太高興地抿了抿唇——類似於那種:朕賞賜你東西,不跪下謝主隆恩,還在那畏畏縮縮地矯情個屁。


    蕭末並不在乎秦朗爽不爽,事實上打從走出政教處大門開始他幾乎就快忘了眼前這個男人叫什麽名字——印象中似乎是蕭衍還是誰叫了他一聲。直到站在自己麵前的那名保鏢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蕭末這才條件反射似的,從他手中接過了雨傘——之後又立刻地,遞炸彈似的,順手將那把傘塞到了身邊的蕭衍手上。


    “蕭祁在校門口等著,你們撐著傘去找他,讓他弄三把傘過來。”看著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蕭衍,蕭末懶洋洋地吩咐,就好像他壓根就沒注意到腦袋後麵那個幾乎能把他燒個窟窿的目光。


    “我是讓你用。”秦朗忍無可忍地咬著後槽牙說。


    “……我撐著傘走了扔我倆兒子在這淋雨?”蕭末迴過頭看怪物似的看了一眼秦朗,“合適嗎?”


    合適得很。秦朗默默地想,你那倆兒子生龍活虎和牛似的,淋下雨發個燒降低一點智商也算是造福人類。


    然而,不等他說話,蕭末已經重新轉了迴去催促著倆兒子趕緊行動——蕭衍也沒墨跡,撐開傘抓著蕭炎就往雨幕裏走——臨走之前,還沒忘記深深地看了一眼秦朗。


    那一眼裏的警告味兒,在場的也隻有秦朗這個級別的才能嗅出個大概來。


    秦朗強忍著冷笑的衝動,斜睨了眼站在原地不動的保鏢:“真站這等著蕭家的人給你送傘來?去,跟著,雨天路滑,可別讓蕭家的小少爺們磕著碰著了。”


    保鏢點了點頭,跟在蕭家雙生子屁股後麵直接衝進雨幕裏——毫不猶豫地。


    耳邊,是嘩嘩的雨點低落在地濺起的水花聲,就像是上帝踢翻了洗腳盆,說變就變的天與傾盆而下的大雨籠罩了整個聖彼得小學,不遠處學生們似乎還在上課,隱隱約約能聽見孩子們齊聲朗讀語文課本的聲音。


    而當蕭末迴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空蕩蕩的走廊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隻剩下了他和秦朗倆個人,而此時此刻,後者正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站在原地,那雙深褐色的瞳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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