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響動聲還在繼續,還有人們急促的腳步聲,大約是從屋子裏都出來了,吵吵嚷嚷忽遠忽近,小孩子也哭了起來,還有狗吠,十分熱鬧。


    在這十分慌亂的情景裏,薑梨坐在門口,眼眸明亮,映著發光的天空,倒是一點兒不見惶恐的神色,聞人遙看著看著,突然笑了,他不貧嘴的時候,倒是十分正經,他道:“薑二小姐倒是一點也不怕。”


    “比起手無寸鐵的百姓和在城門口對峙的兵士來說,的確是沒什麽可怕的了。”薑梨迴答。


    “你這般膽大,倒和阿蘅很有幾分相似。”聞人遙好似想到了什麽,“在他什麽都沒有的時候,無所依仗的時候,也是這樣膽大。”


    薑梨笑了笑,不置可否。姬蘅的過去是怎樣的她不知道,現在也沒工夫去聽聞人遙說這些過去的事情了。隻因為在天空中,突然升起一道信火,這信火和之前鼓號不同,轉瞬即逝。


    緊接著,外頭的人聲突然變得嘈雜起來,女人和孩子的哭聲變得更大聲了。


    於此同時,便從宅院的外麵,突然扔來幾支火把。黃州的院落並不大,房屋都用木頭做成。一沾火星就燃了起來,趙軻一躍而起,打飛了幾隻火把,仍有一隻火把燒了起來,屋子幾乎是立刻就燃了起來,隻聽趙軻罵了一聲,道:“他們潑了油,快走!”


    文紀立刻護著薑梨跑出了屋子,剛一走出屋子,便被外麵的景象驚呆了。整個黃州城火光四起,街道上一排整齊的宅院,此刻正熊熊燃燒。仿佛蜿蜒的火蛇,在追逐的奔跑的人。


    這也就罷了,聞聲而起的百姓們立刻想要拿水來撲滅火苗。可火勢越來越猛,那些人竟在之前便潑了油,以便於宅院燃燒。


    薑梨還沒來得及詢問文紀,就聽得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還有人追趕哭泣的聲音,從另一頭的街道裏,跑出了不少百姓。那些百姓們穿的衣裳上濺滿了血,有人在背後追趕他們。


    是成王事先安排在黃州的人。


    薑梨蹙眉,成王想要以黃州開始,北上燕京。今夜夜襲,黃州城裏有他的人,城外有他的兵馬,裏應外合,黃州守城軍在這麽突然的情況下,當然不是成王的對手。但成王大約也沒預料到一件事,就是姬蘅居然會來。


    那些人跑得極快,薑梨的身邊都是慌張奔跑的百姓,文紀護著薑梨,道:“二小姐先走!”


    薑梨道:“不能救救他們嗎?”


    “守城軍馬上就到了。”文紀的語氣很是冷漠,“我們的責任是保護二小姐。”


    他說話的時候,薑梨眼睜睜的看著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小孩子被人群推搡著,落在了後麵。一個持劍的黑衣人獰笑著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了。


    薑梨來不及想其他,一把推開文紀,往那個孩子身邊跑去。那孩子已經被嚇呆了,又跌倒在地,絕望的哭泣起來,卻就在此時,感覺身邊有人跑了過來,將自己抱了起來,迴頭就跑。


    那黑衣人也沒料到突然會有人衝過來救這孩子,但也沒多做什麽,立馬就跟上了薑梨。薑梨拖著一個孩子,再跑也跑不了多久,就在快要被人追上的時候,文紀趕了上來,和那黑衣人廝殺起來。


    薑梨趁機跑到了一邊,趙軻趕了上來,忍不住道:“二小姐,你實在太亂來了!”


    “我……”薑梨也知道方才實在太險,就道:“對不起,可是……我沒辦法看著他就這麽死了。”


    那孩子也不過五六歲的模樣,呆呆的看著薑梨,似乎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委屈的打嗝。雙手卻死死抓著薑梨的衣袖。薑梨也心酸無比,這孩子身上滿是血跡,怕是他的父母已經遭遇不測。他那雙圓圓的眼睛,卻讓薑梨想起了薛昭,她如何忍心把這孩子放在這裏不顧?


    文紀與那黑衣人纏鬥了一會兒,那黑衣人狡猾極了,見不是文紀的對手,竟不戀戰,轉身就跑。文紀也沒有去追,萬一中了旁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又該如何?姬蘅走的時候說過,要他保護好薑梨,他自然要保護。


    聞人遙喃喃道:“這成王殺生造孽無數……連百姓的死活也不管了。”


    趙軻對此卻看得很開,全然不像他那張無害的娃娃臉模樣,他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以來就是如此。百姓又如何?天下是不缺百姓的。”


    說話的時候,城門的鼓號聲又激烈了,不知是不是薑梨的錯覺,隻覺得腳下的地也跟著震了幾震。


    聞人遙的臉色難看了起來:“戰事有變,隻怕成王的兵馬比想象中的還要強。”


    “我們現在應當如何?”薑梨問,“整座城都被燒了,也沒什麽安全的地方。”


    “守城軍來了之後,那些黑衣人應當就不會到處亂竄,現在重要的是城門。”聞人遙嚴肅地道:“他們之前引起混亂,就是為了趁亂打開城門,放那些人進來。一旦成王的兵馬進城,就算有阿蘅,守城軍這麽點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薑梨沉吟了一下,道:“他們應當沒有成功吧?至少眼下是沒有,倘若成功了,也不至於如此。”


    “的確是,所以他們會變本加厲。”聞人遙道:“希望阿蘅應付的來。”


    薑梨這迴,倒是沒提出去城門。他們現在幾人也做不成事,要是去了,倘若被那些人抓住成了要挾姬蘅的把柄,那才是得不償失。


    守城軍的人很快來了,他們似乎也是與趙軻和文紀是認識的,其中一人就請趙軻和文紀帶著薑梨去了一邊。黃州城到處都是火光,這時候也被撲滅了一些。百姓們都聚集在了一起,這時候也才迴過神,稍稍好了一些。


    男人們有些不安,女人們則是抱緊了身邊的孩童,皆是望著城門的方向。時間流逝過去,誰都覺得今夜格外漫長。


    那被薑梨救下來的小孩子,則是呆呆的望著天邊,遲遲不見他的家人來找他。薑梨一問起他就哭,好容易不哭了,薑梨從他嘴裏才曉得,那些黑衣人是從城南開始的,最開始的那家人就是他們家,當時他的一家人都在熟睡,竟是被那些人全都殘忍的殺害了。隻有他的哥哥抱著他衝了出來,可最後哥哥也死了,就在他也要死的時候,薑梨把他救了下來。


    薑梨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林堯。”他抽抽噎噎的說,委屈極了。這麽小的孩子,大約還不明白一夜之間被滅門意味著什麽,若是他再大一些,懂事了,經曆了這麽大的打擊,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薑梨隻得哄著他,就像小時候哄薛昭那樣。好容易才把他哄睡了,就把這孩子交給聞人遙,聞人遙還好,沒有不情願,反倒是很好奇似的,看著那孩子不知道想什麽。薑梨看了看四周,也有許多傷者倒在地上,黃州還活著的大夫也都在這裏,忙著給這些人瞧病。一些守城軍幫著從藥鋪裏找出了藥材,得了藥材後,就地煎藥。


    到底是死傷了許多人。


    薑梨歎了口氣,看著外麵,這裏離城門還有些距離,但隱隱約約,似乎能聽到城門刀戈相向的聲音,還有馬蹄聲。這些聲音傳到了這裏,女人們更是瑟瑟發抖。恐懼的神色出現在每一個人臉上。


    薑梨有些擔心。


    成王為了這一刻,早已做了多年打算。從那時候算起,姬蘅不過也是個幼子,等姬蘅懂得為這一刻開始籌謀的時候,又是很多年過去了。如她、如文紀趙軻、如聞人遙陸璣孔六他們,總是一味地相信姬蘅,認為姬蘅什麽都能做到。但姬蘅說到底也隻是個普通人,也隻是凡體肉軀,也會有危險。


    但她卻什麽都不能做。


    薑梨歎了口氣,什麽都不能做,也總好過於添麻煩。隻要熬過這一夜,隻要熬過這一夜,想來成王的兵馬士氣就會受損,不如當初。再等下去,援軍就迴來,為了一個黃州搭上所有的籌碼並不合適,成王一定會在援軍趕來之前整頓兵馬北上燕京,一舉打進皇宮。


    但是不對呀,這樣的話,姬蘅在這裏做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麽?


    薑梨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燕京城裏有禦林軍,但燕京城的百姓太多了,一旦成王打進來,後果不堪設想,必然要請援軍。西北的夏郡王昭德將軍……昭德將軍?


    猶如一道光,終於照亮了現實,薑梨突然明白了。


    姬蘅不在燕京,卻來到了黃州,與成王這般膠著著到底是為了什麽。大約是為了令燕京城的皇帝調令昭德將軍殷湛迴京。等成王這頭糾纏過去,再上燕京時,恰好可以遇上殷湛。


    但姬蘅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為了更好地消滅成王?這太費周折了,又或許……隻是為了殷湛?


    薑梨不明白,她想要思考這個問題,不知不覺,東方天際白,一夜過去,竟然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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