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樂校驗這一日,就在眾人的唏噓中落幕了。


    無論怎麽講,薑梨這一日的這一首《胡笳十八拍》,成為了燕京城人津津樂道的話頭。關於上三門的懷疑,一時間消散了不少。而薑梨所展現出的琴藝,也讓許多人開始重新審視薑二小姐和孟家千金的賭約,賭坊裏,甚至有一部分人開始選擇押薑梨勝了。


    這些變化都是一點一滴,卻又無孔不入。似乎所有人一夜之間都達成了一個共識:薑梨比其他燕京貴女一點也不差。


    這對薑梨來說自然是好的變化,對有的人來說卻不盡然。且不提那些被薑梨踩著的其他明義堂女學生,便是這賭約的另一個主人,孟紅錦,此刻也是坐立難安。


    孟家,孟友德還沒迴府,孟母也坐在廳中長籲短歎。孟紅錦將自己關在閨房中,賭氣的把一桌子的紙筆全都打翻,麵露煩躁,然而仔細去看,那煩躁之中還有一絲惶恐。


    不知不覺中,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孟紅錦此刻想起來,仍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她怎麽也不明白,原本板上釘釘的事,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她已經從下人們私下裏的閑談裏聽到了,關於她和薑梨的賭約,如今各大賭坊已經開始有人買薑梨,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了,至少在外人眼中,她是可能輸給薑梨的。


    其實不光是外人這麽想,就連孟紅錦自己,一開始的自信也早已蕩然無存。孟紅錦明白,自己大約是被薑梨騙了。所謂的什麽都不會,一竅不通,不過是薑梨為了蒙蔽自己編出的鬼話,薑梨大概一開始就存了要讓自己出醜的念頭,這才挖了個陷阱,以激將法逼自己入局。其實薑梨什麽都會。


    可話都已經放了出去,整個燕京城都知道了自己和薑梨的賭約,現在想要收迴賭約,也來不及了。


    身邊的丫鬟勸道:“小姐也不必太過擔心,明日可是小姐最擅長的禦射兩項,隻要在這兩項中拔得頭籌,薑家小姐便不是第一。”


    “不是第一,我也輸了。”孟紅錦冷道。薑梨的賭約裏,若是她不是明義堂墊底,自己就要跪下來給她道歉。若是薑梨比自己還要出色,就要在國子監門口跪下來給她道歉,若是不僅比自己出色,還是整場校考的第一,就要在國子監門口脫下外裳給她道歉!


    三個賭注,一個比一個惡毒。如今薑梨前四項都是魁首,自然不是墊底,而且比自己還要優秀。便是在禦射兩門當得了第一,最多也是薑梨沒能奪得魁首,依照賭約,孟紅錦還得在國子監門口跪下來給薑梨道歉。


    孟紅錦怎麽也無法接受自己落得那樣的境地。


    若是不想名聲掃地,就隻得尋個理由賴掉賭約,但這樣一來,自己何嚐不是全燕京城的笑柄?


    自己決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突然地,之前一個陰冷的念頭又再次鑽入孟紅錦的腦中。


    禦射場上,刀箭無眼。也有曾經在校驗場上禦馬時候被摔下馬背的女子,隻是傷勢並不太嚴重,受了些驚嚇,在府上養了幾日也就好了。可若是薑梨運道不好,就在校驗場上被摔下馬背,且不提摔折了脖子一命嗚唿,就算摔斷了腿,終生不良於行也行,或是被地上的尖石劃破臉就此破相?還有箭術,萬一有人“失手”,混亂之中薑梨自己被別人的箭矢所傷,也是一件好事啊。


    這樣一來,薑梨短時間裏便不能出現在眾人之前,那個賭約便也不會有人再提起,人都廢了,誰還管那賭約呐?


    孟紅錦越想越是興奮,仿佛已經瞧見了薑梨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樣,竟然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她在禦射一事上自來身手了得,要想動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屋裏的丫鬟瞧著孟紅錦有些猙獰的笑容,莫名覺得膽寒,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竟不敢再多看主子一眼了。


    ……


    如孟紅錦這般因為薑梨琴樂得了魁首不高興的,還有薑幼瑤。


    瑤光築裏,丫鬟跪了一地。薑三小姐心裏頭不爽利,便隨意尋了個由頭罰了一屋子的下人。


    季淑然剛進屋,瞧見的就是薑幼瑤掀翻一個青瓷花瓶的景象。


    花瓶碎了一地,季淑然皺了皺眉,小心跨過碎瓷片,吩咐臨近的一個丫鬟趕緊收拾。薑幼瑤迴頭,這才發現季淑然的到來。


    季淑然也不說話,隻是盯著薑幼瑤,這位曆來看起來和氣的美婦人真正生起氣來的時候,還是很厲害的。薑幼瑤瑟縮了一下,叫了一聲:“娘。”


    “你這又是在做什麽。”季淑然按了按額心,走到屋裏的塌前坐下,搖頭道:“你爹瞧見你這幅模樣,又會不喜。”


    “爹早就不喜歡我了,”薑幼瑤咬著唇道:“他如今早就被薑梨那個小賤人灌了迷魂湯,什麽都聽薑梨的!”


    “我說過多少次了,女兒家注意言行,”季淑然嚴厲的開口,“你說這話倘若被外人聽了去,不知道有多麻煩。”


    “我知道,娘,我就是在你麵前說說。”薑幼瑤氣急敗壞道:“我實在是氣得狠了,今日你也瞧見了,薑梨分明就是在跟我作對。我自來擅長琴樂,可今日她卻偏偏勝過我。現在全燕京城都曉得她這個薑二小姐琴藝出眾勝我多矣,我日後可怎麽辦?”


    “你莫急……”


    “現在是琴藝勝過我,日後還不知是什麽勝過我?她就是想要讓我當她的墊腳石。娘,你今日是沒瞧見,周世子一直在瞧她,這賤人,她是想要勾引周世子,她還是不死心!”說到最後,咬牙切齒,讓人懷疑倘若薑梨在麵前,薑幼瑤一定會將她撕得粉碎。


    季淑然微微一怔,此刻也沒心思去計較薑幼瑤說話言行無狀,隻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薑幼瑤委屈道:“她是想要代替我,想重新成為薑家大房的嫡女,娘,你不是說,大房的嫡女隻有一個,就是我。沒有任何人能搶走我的東西,可如今我的未婚夫君都要被薑梨搶走了,娘,我怎麽可能不在意?”


    季淑然心中狠狠一震,薑幼瑤那句“沒有任何人能搶走我的東西”,刺中了她的心。


    迴頭一看,見薑幼瑤果然是十分傷心的模樣,兩眼通紅,季淑然不免心裏一軟,隨即歎了口氣,道:“胡說八道,寧遠侯世子怎麽會被人搶走,且不說別的,之前周家已經改過一次婚約,婚約也不是兒戲,怎麽會三番五次的改變?況且薑梨這樣的名聲,如何能與你比?我曾見過寧遠侯夫人,他們家人也是中意你的。若是再改婚約,這將我們薑家置於何地,你爹也不會允許的。幼瑤,你放心,沒有人能搶走周彥邦。”


    “可是周世子已經被薑梨迷惑了……”薑幼瑤猶自不甘心。


    “她哪裏及得上你一根頭發絲,你這是想多了。”季淑然笑道:“倘若他心裏有薑梨,便不會八年來從來不曾提過薑梨一句,這般不聞不問,像是心裏有對方的人麽?”


    薑幼瑤聞言,這才好過一點。


    季淑然心裏卻在思量,她這是安慰薑幼瑤才這般說,但倘若薑幼瑤說的是真的,周彥邦真的對薑梨有意,那可就需要警醒了。雖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可要讓周彥邦心裏想著薑梨去娶自己的女兒,季淑然想想都覺得喉頭發堵。


    “不過你說的也沒錯,薑梨的確不能留。”季淑然道:“我原本想,她若是乖順聽話,日後也能為我們所用。可眼下看來,她並不安分,這才迴府不久,就攪得雞犬不寧,再留下去也是個禍害。”


    “娘,要對付她麽?”薑幼瑤聞言,眼睛一亮,立刻追問。


    “我說了,”季淑然笑著撫了撫薑幼瑤的長發,“薑梨太過招搖,就越是引人嫉恨。你放心,這次她大出風頭,已經得罪了人,有人比我們更希望她消失,明日禦射,你且等著看就是。”


    薑幼瑤疑惑:“有人也要對付薑梨麽?”


    “幼瑤,你要記住。”季淑然沒有迴答薑幼瑤的話,隻道:“最好的辦法是並不血刃,坐山觀虎鬥。”


    薑幼瑤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


    薑府裏,薑幼瑤不悅,芳菲苑裏還是其樂融融的。


    薑景睿儼然已經成了芳菲苑的常客,連白雪都曉得他愛喝不苦的茶,在茶盅裏澆了大一匙蜂蜜。


    “我說,大伯父大伯母可真是太不地道了,”薑景睿道:“你拿了琴樂一甲,居然什麽賀禮都沒有。”他兩手一攤,“年年薑幼瑤得第一的時候,獎賞可是樣樣不落。”他仔細的盯著薑梨:“都是大伯父的女兒,怎麽差別如此之大?莫非……其實你不是薑家人?”


    這人說話真的實在太不中聽,簡直像是特意趕過來給人心上捅刀子的。桐兒氣的差點破口大罵,白雪也皺起眉。


    薑梨靜靜的看著他,道:“或許。”


    “咦?”薑景睿驚訝,“你怎麽都不生氣?”


    “沒什麽好生氣的。”她本來就不是薑家人。


    “你可真是好涵養。”薑景睿聳了聳肩,忽而想到了什麽,不客氣的大笑起來,“一想到今日薑幼瑤的表情,我就想笑——”


    薑梨簡直懷疑薑幼瑤是不是曾經狠狠得罪了薑景睿,否則薑景睿怎麽這般不希望她好。


    “話說迴來,明日你到底準備怎麽做?”薑景睿問道:“明日是射禦,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薑梨,搖頭:“這總不能也能奪魁吧?”


    薑景睿對薑梨在琴樂一事上能得一甲,勝過薑幼瑤,雖然也很吃驚,卻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因著薑景睿自己也是個對琴樂一竅不通的,根本不明白薑梨能完整並且精彩的彈出一首《胡笳十八拍》意味著什麽。但薑景睿也是跟他的一群好友去賽馬比過箭術,因他自己學的馬馬虎虎,曉得這有多難,才會過來勸告薑梨。


    “你介時上馬,先走兩步,便假裝不行了認輸,或者不要與人比較,我看每年明義堂的那些小姐們,許多都是這樣的,有時候上馬到最後根本沒跑,就一路慢走到終點,也不過了。”他搖頭晃腦,“你們姑娘家莫要太拚了,保護自己才最重要,那校驗場如此大,萬一你摔著了傷著了,可是得不償失。”


    薑梨聽他一席話,知道薑景睿也是好意,心裏想著,薑景睿和薛昭到底是不同的。


    倘若是薛昭,必然要講:“你既然都要和人比試了,當然要學好,萬一摔著了傷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一定要把騎術箭術練到最好,一旦發生什麽事,也能應付有餘。姑娘家怎麽了?姑娘家也要拚!”


    薑梨不由得笑起來。


    “你笑什麽?”薑景睿奇道:“我說的很好笑麽?我剛才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薑梨,我可是看在我們是親戚的份上才好心來提點你,你這般頑固,介時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放心,我肯定不找你。”薑梨道。


    “你!”薑景睿一甩袖子,“我說不過你,隨你吧!”氣哼哼的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道:“府裏有我的馬術師父,你等會子要是想去找他,直接去就是了,我和他已經打過招唿,你至少上馬後不能被甩下來吧。”交代完這麽一句,薑景睿才是真的離開。


    “姑娘,”桐兒擔心的道:“禦射真的那麽危險麽?要不別去了。”她和薑梨在庵堂裏呆了八年,當然曉得薑梨沒有學過勞什子禦射之術。雖然薑梨也沒有學過琴樂書算禮什麽得,但那些到底不會有危險,比就比了,這一旦關係到危險,桐兒總不放心。


    “沒事。”薑梨道:“我自有主張。”她心裏隱隱猜到了季淑然為何在白日裏對她態度一反常態,既然校驗場上刀箭無眼,隨時可能出危險,在那個時候出的危險,便隻是個意外。


    “意外”隨時可能會發生。


    可她不怕意外,因為她能應付有餘。


    這就是“底氣”。


    ……


    燕京城城西處,肅國公的府邸裏,此刻亦是一片安靜。


    肅國公喜歡豔麗多姿的東西,是以他的府邸繁複迤邐,修繕的極為精巧豪奢。門前就是安定河,河水邊是無數華美樓宇,但這些翹角飛簷的小築,都不及那棟朱色的大宅來的顯眼。


    今日,國公府上沒有熟悉的戲腔傳來,安靜的有些匪夷所思。


    老將軍——肅國公姬蘅的祖父,姬大川正蹲在院子裏練刀。那院子十分寬敞,四周都是錯落有致的芬芳花草,不少還是珍稀品種。卻被姬大川帶起的刀風“簌簌簌”的砍斷了不少,落在地上,脆弱的讓人生出哀戚。


    躲在房簷上的幾個護衛們頓時叫苦不迭,這一批波斯菊可是國公爺花大價錢從海商手裏買下的舶來品,精心伺候了幾個月,總算結出了幾個花骨朵,就這麽被老將軍糟蹋了,國公爺瞧見了迴頭又得好好“體諒”他們。


    真是太可怕了。


    姬大川如今年過花甲,身材卻仍孔武有力。他生的鶴發童顏,依稀能看得出當年是個俊美男子,因此雖然年老了,仍是個年老的美男子。他臉上已經有了皺紋,一雙眼睛卻仍炯炯有神,夏日裏就打了個赤膊,手腕上綁著一塊紅錦,左右手各持一把刀,正在練雙刀。


    再這麽下去,國公爺這一批波斯菊都要陣亡了,一個看上去忠厚的侍衛忍無可忍,終於站出來,製止了姬大川的這個行為,他道:“將軍,已經很晚了,先去用膳吧。”


    姬大川聞言,停了一停,“刷”的一下,收迴手中兩把彎刀,問:“姬蘅兔崽子呢?”


    侍衛道:“……大人剛迴府。”


    “他今天不是聽人彈琴去了嗎?誰彈得好?”姬大川聲音洪亮,說的話卻仿佛姬蘅今日是去逛花樓聽小曲,迴來說說哪個姑娘唱的好長得美似的。


    侍衛忍了忍:“首輔薑家的二小姐奪了魁首。”


    “二小姐?”姬大川一邊去披衣服往外走,一邊道:“不認識,是首輔家,薑烏龜呀……。”


    侍衛望著滿地殘花,無奈的歎了口氣。


    屋裏,姬蘅倚在塌上,漫不經心的玩著扇子。


    若是有人能進姬蘅的房間,定會大吃一驚。這位生性喜奢豔麗的肅國公,書房竟是出人意料的素淡,甚至稱得上肅殺。整個書房寬敞到近乎空曠,全都是黑白梨木,沒有多餘的任何裝飾,讓人覺得空空的。


    然而目光落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頓時又覺得空落落的房屋也變得滿足了。


    燈火發出微妙的燈光,屋裏還坐著一人。


    陸璣仍舊穿著一身青衫,留著山羊胡,笑眯眯的道:“今日大人去了校驗場,觀看琴樂如何?”


    “非常無聊。”姬蘅懶洋洋道。


    “可明日大人還得繼續觀看禦射,有勞大人了。”


    姬蘅抬了抬眼皮子,似乎有些不耐煩。


    他不僅是琴樂一項的考官,亦是禦射一項的考官,是以明日的禦射,他還得去一次校驗場。


    “陛下為何要讓大人去做考官?”陸璣疑惑。


    姬蘅道:“陸璣,我招攬你,不是為了讓你對我提出問題。”


    陸璣心下一凜,又聽得麵前人漫不經心的迴答聲傳來:“因為皇帝要我盯著成王。”


    成王?陸璣一愣,隨即恍然。


    洪孝帝雖然如今為帝,可太子年幼,成王不除,始終是洪孝帝的眼中刺。但成王背後有劉太妃撐著,洪孝帝又做的是“仁政”,抓不到成王的把柄,隻能讓成王暫且活著。可為人君者終究是難以放心,成王既然來觀看校驗,洪孝帝幹脆把姬蘅也放過來。


    可是,陸璣忍不住看了一眼麵前的年輕人,洪孝帝大約不知道,成王如今勢力的壯大,可不就是姬蘅一手扶持起來的。


    讓姬蘅盯著成王?姬蘅不趁機幫著成王壯大勢力就好了。


    “右相和成王很好,”姬蘅漫不經心道:“我看中書舍郎也快了。”


    “沈玉容?”陸璣道:“他和永寧公主似乎……”陸璣隻要想到其中內情,便覺得咋舌。畢竟是一國公主,做出這等醜事,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這也是出好戲,隻是看的太多了,有點乏,隨他們去吧。”姬蘅將手裏的折扇展開,那折扇上,手繪著大朵大朵富貴雍容的牡丹,花瓣卷曲,栩栩如生,因著金絲材質,熠熠發光。


    “那明日……”


    “成王不會傻到在校驗場上動手,皇帝太多心了。”姬蘅道:“我去了也是無事,不過,”他道:“你多關注葉世傑的動向。”


    “葉世傑有什麽問題?”陸璣道:“他眼下成了國子監榜首,很快入仕,未來或許多有用處。”


    “不管未來,突然疏遠李濂,”姬蘅笑的玩味,“我也很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提醒他。”


    陸璣一怔,不再說話了。


    ……


    這一夜,薑梨睡得很熟。


    她甚至做了一個夢,夢裏薛昭和她各自騎著一匹馬,在林間奔走。薛昭的箭筒裏箭矢不夠了,管她要了幾隻。而她馬背上的袋子裏,裝滿了獵物。


    正當他們二人要迴去的時候,林間突然竄出一隻猛虎,薛昭為了保護她,駕馬引開老虎,而薑梨追不上,隻得看著薛昭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自己視線中。


    等她醒來後,隻覺得滿頭大汗,令桐兒也吃了一驚,忙去撥弄銅牛裏的冰塊,埋怨道:“廚房那頭給咱們院子裏的冰塊也太少了些……”


    廚房都是季淑然的人,在這些小事上給薑梨下個絆子是常有的事。薑梨也不甚在意,隻是心裏想著昨夜的那個夢,隱隱覺得是什麽預兆。都說死去的親人會在夢裏給自己的家人托夢,難道薛昭是要托夢告訴自己什麽麽?


    今日有危險?


    薑梨思忖著,卻也並不意外,自她來到燕京城開始,暗中將薑二小姐視作眼中釘的人數不勝數。她若是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必然要擋許多人的道,除去她這個攔路石,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雪手裏托著嶄新的騎裝過來,道:“姑娘,衣裳準備好了。”


    薑梨目光掃過白雪手裏的衣裳,道:“好,放在桌上就是了。”


    禦射術既是要禦馬,必然要穿騎裝,薑梨沒有,這還是薑老夫人令人新做的,為了以示公平,府裏四個女兒都有,都是自己挑的布料,當然了,給薑幼瑤的自然是最好的。


    桐兒還以為薑梨第一次穿騎裝會費很大力氣,不曾想薑梨很熟練,甚至不需要人幫忙,三兩下就穿好了。桐兒替她把頭發紮成一束,既精神又利落,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英氣來,惹得院子裏幾個丫頭都誇說好看的不行。


    因著禦射開始的早,薑梨也起得早,便去了晚鳳堂與大家一起。她時辰尋得不錯,其他幾人也剛剛來到,薑玉娥和薑幼瑤就打量起薑梨來。


    薑幼瑤一身粉霞色騎裝,她本就嬌美爛漫,便是燕京城裏特有的活潑小姑娘的模樣,薑玉娥是淺藍色騎裝,眉眼楚楚,巧笑倩兮。薑玉燕著鵝黃色,她膚色不白,鵝黃色襯得她更加黯淡了一點,扔在人群裏就是看不見的模樣。


    薑梨的騎裝是淡青色的,她很喜歡青碧的顏色,連騎裝也挑了這樣的色彩。原本薑梨的五官清秀靈透,看起來清麗寡淡,似乎並不適合騎裝這樣熱烈的裝束。可不知為何,她站在這裏,衣袖利落,笑意淺淡,便如一顆筆直的青竹,枝葉還帶著朝日的露珠,英氣勃發,生機勃勃。


    連薑老夫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賞。


    薑幼瑤心裏又是不爽利,不過想到昨日季淑然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就看向薑梨笑道:“二姐今日和以往看起來不一樣,真是好看。不知等下的禦射之術,是否又會豔驚全場。”


    薑梨淡笑:“三妹過譽。”


    薑幼瑤很討厭薑梨的笑容,薑梨的笑容太過真誠,讓曉得薑梨陰險的薑幼瑤覺得,這樣的薑梨更是令人作嘔,便扭過頭,不再看薑梨,轉而對季淑然道:“母親,我們走吧。”


    倒是薑元柏落在後麵,頓了頓,才對薑梨道:“若是不會,不必勉強。”徑自走了。


    薑梨微微一怔,搖了搖頭,沒多想,跟著上了馬車,往校驗場那頭走去。


    今日的燕京城幾乎是萬人空巷,校驗場外麵都是人山人海,大約是昨日琴樂一項吸引了不少人,連帶著今日的禦射比昨日觀看的人還多了一倍。


    薑梨下了馬車,就往校驗台下那頭走去。


    柳絮見她來了,高興的與她打招唿,道:“瞧你今日興致不錯,應當沒有問題?”話語裏帶著幾分試探。


    薑梨道:“馬馬虎虎吧。”


    柳絮就心滿意足了,一眼又看到了孟紅錦,人群中,今日的孟紅錦分外顯眼,一身火紅窄身騎裝,襯得她整個人熱烈如火,見薑梨來了,孟紅錦瞧了她一眼,就迅速的移開了目光。


    薑梨有些納悶。


    今日嘲笑薑梨的人不及昨日那麽多了,許是昨日薑梨的大顯身手震懾了全場,便是明義堂的女學生們,也隻是聚在一邊,悄悄地打量薑梨,連議論也不敢當著薑梨的麵。


    柳絮輕哼一聲:“現在才知道後怕了。”


    薑梨第一次見柳絮這幅模樣,有些新鮮,道:“我有什麽可怕的?”


    “你如今已經不會是明義堂墊底的人了,孟紅錦和你的賭約你輸不了,你可知,燕京城的酒館裏,昨日多少人出去買酒喝的爛醉,無非就是在孟紅錦身上投注了大價錢,如今血本無歸,痛心的唄。”說到此處,柳絮幸災樂禍道:“我聽聞孟家自己也都買了許多銀子,這迴可是輸慘了。若非我爹不讓我賭錢,我也應當買一注的,現在不知賺了多少倍呢。”


    薑梨失笑:“我又不是籌碼。”


    “別的不說,今日你可悠著點。”柳絮又正色道:“這禦射之術,向來是孟紅錦的強項,你若是比不過她,也千萬不要勉強。萬一摔著了碰著了,可是得不償失。反正已經是穩贏不輸了,這些細枝末節,也不必太過計較。”


    也不知是第幾個人這樣提醒她了,薑梨仍是誠心實意的迴道:“我知道,多謝你提醒。”


    今年的禦射並在一起,和琴樂不同,是分組的,統共三十人,恰好分為五組,抽簽決定五人為一組。五組按抽到的排數進行校驗。


    抽簽進行的很順利,薑梨從簽筒裏拿到木簽交給小童,柳絮去看,道:“我是第二組,你是第五組,咱們不在一起。”她顯得有些遺憾。


    薑梨倒不是很在意這個,隻聽得孟紅錦那頭有人吵鬧著,應當是與孟紅錦交好的人,道:“紅錦,你是最後一組。”


    竟然和孟紅錦分到了一組,這可真是冤家路窄。薑梨方這麽想,就見著薑幼瑤也湊到了自己麵前,道:“二姐,沒想到你也是第五組,我和五妹妹也是第五組呢。”


    薑梨簡直要在心裏哀歎一聲,這是什麽樣的孽緣,一組六人,偏偏孟紅錦、薑幼瑤、薑玉娥和她都在一組了。且不提剩下二人是誰,便是一組裏,都有三個人視她如眼中釘。同組時候不給她下絆子都是奇事。


    柳絮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禁微微變色。


    正想著,又見到不遠處的人群開始騷動,柳絮迴頭一看,道:“是今日的考官來了。”


    今日的考官不如昨日多,隻有三人。一人是穿著甲衣的軍士,約莫二十七八,龍行虎步,英武非凡,是當今的上輕車都尉孔威,因為在家排行第六,人稱孔六。


    一人是曾經的武狀元,當今的馬軍都指揮使,叫鄭虎臣,和薑元柏年紀差不多大,皮膚黝黑,亦是身材健壯,不怒自威。


    這二人一看就是練武的人,氣魄非凡,站在原地,便叫人心生畏懼,可最後一人,卻實在出乎人的意料。


    一身紅衣,金絲折扇,笑意淺淡,眉眼深豔,肅國公姬蘅站在這裏,並沒有被孔六和鄭虎臣的英武襯的羸弱,相反,他風華瀲灩,倒顯得孔六和鄭虎臣像是他的侍衛一般。


    但總是和這裏格格不入。


    薑梨心裏也生出幾分訝然,姬蘅來這裏做什麽?昨日的琴樂他是考官已經十分令人驚訝,難道今日他也要來摻一腳。


    疑惑的顯然不止薑梨一人,觀看的席上,成王也皺起眉,他道:“皇兄這是個什麽意思,怎麽今日還讓肅國公過來?”


    成王對肅國公十分忌憚,誰都知道,當今洪孝帝對姬蘅最是信任有加。成王也曾試著拉攏姬蘅,但姬蘅此人軟硬不吃,且手段了得,碰了幾次釘子後,成王便也不再招惹姬蘅,但總會在暗中注意姬蘅,省的姬蘅為洪孝帝辦事,卻讓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永寧公主沒有迴答成王的話,她的思緒早已飛到不遠處沈玉容的身上了。昨日下午,本來琴樂校驗過後,沈玉容同她約在一起見麵的,可沈玉容卻推脫了。永寧公主瞧的出來他的逃避,曉得是昨日沈玉容聽了女學生們的琴聲,想到了死去的薛芳菲,心中複雜。想到這裏,永寧公主更是氣憤難當,薛芳菲已經死了,難道她還比不過一個死人麽?必須盡早和沈玉容成親,沈玉容要做癡情態為薛芳菲守孝三年,她可等不了那麽久。


    等校驗過後就同自己的母妃劉太妃提起此事,永寧公主暗暗想道。


    這一頭,薑梨正看著自己手裏的紙條發呆。


    一共六人,除了孟紅錦、薑玉娥、薑幼瑤意外,還有兩位明義堂的貴女,聶小霜和朱馨兒。


    這二人看起來是嬌身慣養的官家小姐,脾氣看起來也不怎麽好相與,比起薑梨來,他們和薑幼瑤關係要好得多。薑梨倒是不意外,燕京城的貴女們,大多都是喜歡薑幼瑤勝過她。


    偏偏是最後一組……薑梨沉吟著。


    無人發現,站在角落裏的孟紅錦,又飛快的看了一眼薑梨,目光裏含著難掩的得意與憤恨,這讓她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扭曲。等人走過時,孟紅錦收迴目光,卻是暗暗握緊了簽筒。


    連老天爺都在幫她,將自己和薑梨分到一起,偏偏還有和薑梨不對盤的薑幼瑤和薑玉娥二人,這樣一來,要讓薑梨吃苦頭,更是易如反掌。


    孟紅錦的手心有些顫抖,她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很奇怪,雖然害怕,但孟紅錦的態度卻十分堅決。她曉得,若是她不這麽做,明日她就要跪在薑梨麵前,當著國子監眾人的麵給薑梨道歉。那樣一來,她的名聲就全毀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是一場比明義堂校驗還要兇殘的比試,而她,注定是最後的贏家。


    校考開始了。


    校驗場很大,每一組的學生五人同時上馬出發,跑往終點,並非誰先到達終點誰就是第一,還要看學生禦馬的能力。畢竟禦,重在一個“禦”,而非“快”。在快要到達終點的地方,會有一排箭靶,各自射箭,每個人的箭矢都有自己的標記,不會認錯,以最後箭靶上的箭矢來分辨,這便是“射”。


    因人在騎馬的時候,在馬背上晃蕩奔跑,要射中箭靶就更是不容易。今年的明義堂校考,不說能射中靶心,便是能有幾位小姐射中靶子不落到外麵,也是很好的結果了。


    第一組開始了。


    薑梨仔細的看著,對於明義堂的校驗規矩,托蕭德音同她過去的交情,她曉得一些,但並不細致,今日自己上場,又和以往觀看不同,薑梨打算看的清楚些,上場後也不會出什麽錯處。


    想到蕭德音,薑梨今日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不過這是禦射校驗,蕭德音也的確沒有必要前來。


    薑玉燕和柳絮分在第二組,第一組上場比試的很快,雖然校驗場很大,但第一組的女學生們大約禦射都不是太好,隻上了馬小跑著就將箭矢射出去了,箭射的亂七八糟,連一個都沒用射中箭靶。而禦馬之術更是平平無奇,不過這些學生們下場也並不失望,似乎隻要能上馬下馬做的不錯,便已經心滿意足。


    北燕的女子們,到底也並不推崇舞刀弄劍,雖然將門小姐也令人佩服,可輪到自己,卻是吃不了這個苦頭。


    薑梨瞧在眼裏,心裏對明義堂禦射水平差不多有了計較。


    柳絮和薑玉燕所在的第二組,比第一組要好一些,至少禦馬的人是真正的“跑”起來了,還試圖爭先當第一個抵達終點的人。柳絮竟然是這一組裏箭術最好的一個,隻因她射出去的箭矢,沒有落在靶子之外,而是斜斜插在箭靶的邊緣。


    卻也是這一組裏最好的了。


    柳絮下場後,還猶自微微喘著氣,似乎有些乏累,麵上倒是很興奮,對薑梨道:“今年將禦射並在一道,實在是很難,真難想到軍中那些騎軍是怎麽訓練的,要在馬背上射中靶心,簡直非常人能做到的嘛……”


    “你是這一組裏最好的。”薑梨笑著恭喜她。


    “我自來禦射不出眾,今日也是運氣好,不過我也沒想著要做到多好,”柳絮道:“倒是你,這一次你和孟紅錦一組,一定有許多人等著看你的好戲,你可千萬悠著點,莫要心急。”


    “我不心急。”薑梨笑笑。


    柳絮一想,的確也是,自打她第一次見到薑梨開始,還真沒見過薑梨發起急來是何模樣,薑梨的性子就是這麽溫軟柔和,不疾不徐的,這一場比試,在薑梨心中或許也沒那麽看重。


    她放下心來。


    薑梨還在認真的看接下來的比試,不知是第一二組恰好將禦射不好的學生分在一起了,接下來的兩組,並沒有那麽糟。有幾位小姐甚至還做了幾個漂亮的馬上動作,十分亮眼。放在場中的箭靶,也漸漸布滿了箭矢,落在靶外的有,靠近靶心的也有了。


    比試漸漸激烈了。


    很快,一個時辰後,到了最後一組。


    該薑梨上場了。


    ------題外話------


    謝謝大家的花花和鑽石,題外話有字數限製,就不一一感謝了哈~


    關於大家說國公爺和阿狸木有說上話的問題,國公爺現在還在看戲階段,暗中觀察。jpg,等不自覺的入戲的時候兩個人的感情戲就多了,茶茶自己不太喜歡一見鍾情的設定,還是喜歡這種相愛相殺歡喜冤家相互嫌棄化敵為友的故事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再耐心一點嘛~\(≧▽≦)/~小粉紅就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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