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鵬滿壓著口氣,才從夢中醒來。睜開眼似乎還能看到柳小藝的臉。青紫的顏色和姚娘的混合在一起,好像重新迴到了兩年前。


    那一年的初春,朱墨然剛迴來,帶著一身傷,卻似乎變得更加冷峻高深了。迴來大約兩三個月之後,便決定經商。一開始是開了一家飯館,叫做雲江。剛開兩個月就開了三家分店,其中一家和當地的紅歌院澄屏樓合作,一家則和溫泉山的西嶽山莊合作,開設了頗具規模的娛樂餐飲。


    朱墨良看著眼紅,也要自己開門立院。可是這個兒子從小就是不學無術,隻知道吃喝玩樂,又怎麽會好好經營產業。可是熬不過柳小藝和朱墨良的死皮賴臉,就把幾個房產給了他們。朱鵬滿甚至不得不拉下麵子,請朱墨然給朱墨良一些股份。然而,朱墨然以並非股份製合營而拒絕了。


    這算是第一次和朱墨良結怨。秋天姚娘就來了。這個女人雖然是歌姬,卻帶著一種閨中小姐才有的清爽氣質。一開始,她對每個人都是和和氣氣的,也沒有打壓連靜嫻的意思。有時候還會和連靜嫻有說有笑的喝喝茶,吃吃應季的糕餅。元濟院裏麵一片和氣,就和現在黃鸝院一樣。


    直到李婭蓮帶著連靜嫻到自己麵前告狀。說了些上不得台麵的事情。朱鵬滿氣得心血沸騰。隻是他覺得這不過是元濟院的家務事,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而且當時錯的又不是朱墨良。朱墨良都原諒了連靜嫻,還有什麽好說的。最後,隻是把連靜嫻關柴房了事。


    與此同時,關南道出現了一批走私販子。山頭也開始多起來,讓行商的人很是害怕。於是,他安排朱墨宏組織了幾次剿匪的行動。可是,每次都撲空。南王提議暗訪,但是沒說讓誰去做。那時候,朱鵬滿也沒多問。畢竟,南王手下的能人異士很多。不說按下不表的分工,朱鵬滿和南王本來就是互相監督的狀態。就身份而言,南王本就比朱鵬們高一級,不消說這件事情就由南王自己人接收了。


    既然不管了,朱鵬滿也是樂得清閑。南邊的事情更大的還是邊境的安全。他看住明麵上的安全即可。


    同樣是秋天,朱墨然突然就和碼頭上一個新興起來的夥夫幫派龍俠幫合夥開了一個大隆渡,開始水道生意。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朱墨然做這些的原因都是為了在關南道建立一個隱藏在市井中的眼線。雲江是大顓國最大的情報組織渡雲館的分支,大隆渡的背後支柱則是南王朱鶴昶。他們代表朝廷的暗線組織保衛整個邊境線。所以,當年調查走私販子的任務就交給了雲江。


    冬天的時候,雲江和南王府經過幾次聯合打擊,大致了解到走私的這條線比較複雜。一定是對邊境線駐點的防衛排布有明確踩點的。這樣的踩點是非常廣泛,且具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和龐大的排查人員。這大動幹戈的事情自然不會明目張膽的做。最好的辦法就是偷取布防圖。


    就在犧牲了幾次同胞的鮮血之後,渡雲館終於找到了一個關聯。那就是這些突襲的山頭大部分都有南圩國的人參與其中。甚至發現裏麵有南圩國的現役士兵。很顯然,這些窩點都是南圩國組織的。為此,朱鵬滿建議直接以此為證據找南圩國評理。或者直接把邊境線往前推一推。


    這個想法被南王否決了。他覺得這些證據不夠。第一,這些士兵都在找到後,服毒身亡。第二,窩點找到的信息不足以支持發動軍事幹預。於是,此事就按照普通的山匪處理了。


    唯一讓人不滿的就是,朱鵬滿發現南王似乎在查朱將軍府。想必是覺得邊境布防圖就是從將軍府傳出去的。所以,朱鵬滿也暗地裏開始查這個事情。很快,就發現元濟院有些不妥。他憑著自己對柳小藝和朱墨良的了解,查出朱墨良似乎參與了這次走私的生意。對兩人一陣敲打之後,朱墨良才坦白。分到的生意做得並不好,經人介紹,就參與了這次走私。可是沒想到,走私失敗,本沒迴來,還欠了一屁股債。


    問道朱墨良有沒有偷布防圖?朱墨良不僅僅矢口否認,還把自己的腦門都磕破了。信誓旦旦的說,布防圖的重要性他還是知道的。不會拿國家利益來賺錢。那走私也是損害國家利益,這家夥不知道嗎?


    如此做作的敗家子,朱鵬滿連傷心都不想了。準備直接帶著他們去自首。可是,柳小藝用死來威逼。朱鵬滿隻得問了關鍵線索,私下查找中間人。根據朱墨良的交代,每次中間人和自己見麵都是在姚娘招待客人的房間裏麵。經過姚娘的描述,朱鵬滿找到了那個中間人。隻是這個中間人早就死了。死在租住的屋子裏,胳膊上明晃晃的紋著南圩國的軍徽。


    知道這件事的朱鵬滿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朱墨良殺人滅口。於是,帶著親信就準備捉拿朱墨良。結果到的時候,姚娘已經死在了院子裏麵。朱墨良則說,是連靜嫻忍受不了自己移情別戀,所以布局毒死了姚娘,連靜嫻也差點死在飯局中。


    看著被毒死的姚娘,朱鵬滿第一次覺得死人是如此的難看。他根本不相信連靜嫻會做出這種事情。受了那麽大的委屈,這麽多的時間不做這事,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姚娘是證明有人做局陷害朱墨良的人。這是要剪斷地圖的線索。


    最後,也一如策劃這一切的人願。事情因為姚娘的死,朱鵬滿的暗查也到此為止。因為這件事情,朱鵬滿的心悸病嚴重了。休養了一整個冬天才算好。


    可是,他已經無法忘記姚娘死時的模樣。那個的的確確沒有惡意的孩子,就這樣成為了朱家的替罪羊。到底有沒有人偷走布防圖?或者說,這一切會不會就是朱墨良一手策劃的?連靜嫻的失聲又是怎麽迴事?至今,朱鵬滿都不知道,也沒有查下去。


    因為事後,朱墨然來造訪,問了兩個問題。一個是姚娘死了,為什不報官?一個是布防圖是不是從將軍府被偷走的?


    這兩個問題已經說明布防圖的確出現在了匪窩中,隻是他們的調查並未查到朱墨良這裏。所以,平生第一次朱鵬滿撒謊了。不是為了保住朱墨良,而是為了保住朱將軍府的名譽。


    現在想來又何必呢?這一場噩夢從來沒有結束。反而姑息縱容了謀劃者的陰謀。硬生生的離間了將軍府和南王府之間的信任。還讓將軍府之間充滿了心與心之間的隔閡。三個兒子貌合神離的相處,活成了一個一個冷漠的影子。


    朱鵬滿歎了口氣,一直守護在旁的馬淑芳連忙起身。“老爺,你醒了?”


    “嗯。”朱鵬滿看著馬淑芳,伸手讓她扶自己起來。看了看四周,天空陰沉的好像入夜了一般。“幾時了?”


    “還未到午時。”馬淑芳答道。拿過潤過的手巾給他擦拭汗水。


    “那為何如此的黑?”


    “今日陰雨不斷。看這樣子要下上幾天雨。”


    “然兒怎麽樣了?”朱鵬滿反複擦拭了好幾下,才感覺到一些清爽。


    馬淑芳接過手巾,頹然的說,“少翁正在調理,剛剛來說,暫時不能動。”


    “唉。”朱鵬滿歎了口氣。“這孩子真是太不讓人省心。”


    “他也是為了崔娘才受傷的。這兩個孩子都不讓人省心。”馬淑芳想起諾砂,就有些氣憤,又有些心疼。


    “那崔娘呢?”


    “一樣的折騰。也躺著不能動。”


    “哼~都是不要命的。挺有默契。”朱鵬滿冷哼一聲,居然開起玩笑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阿碧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老爺,淑娘。我們在元濟院找到了三姨娘。”


    “什麽?”朱鵬滿和馬淑芳異口同聲的喊出這話。


    對望一眼,馬淑芳連忙給朱鵬滿披上一件外衣就走了出去。


    “在哪找到的?”馬淑芳問阿碧。一路跟著朱鵬滿朝著元濟院走。


    阿碧一臉蒼白,嘴唇發紫的說,“在元濟院的廚房裏。”


    “怎麽會?不是昨晚都搜過了嗎?”


    “是啊。大少爺臨出門的時候,還去看過了。根本沒有東西。”


    “那又是怎麽發現的呢?”快走到元濟院,朱鵬滿突然停步,問道。


    “我們去給三少爺送飯。看到廚房升著炊煙,就進去看。發現…發現…”說著說著,阿碧開始口吃。似乎那場景很是嚇人。


    朱鵬滿感覺到了不妙。連忙拔腿跑了進去。還沒進門,就看到李婭蓮等人已經站在了門口。四目相對之下,李婭蓮張了張嘴,卻沒說話,低下了頭。朱鵬滿忽視這個提示,直接走了進去。才踏進去,他就挺住了。身後的馬淑芳也停住了,不可思議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把身體轉向了一邊。


    元濟院是標準的小庭院設計。和黃鸝院不同,進門就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庭樓水橋。然後,連著主屋,偏房,以及一個敞亮的書畫閣。接著才是下人房和可以吃飯的廚屋。最後是一個小倉庫。廚屋和倉庫之間就是連靜嫻把諾砂推出去的小門。


    此時大部分人都圍在廚屋外。半個時辰前才停下來的雨,讓地麵濕漉漉的。而廚屋裏麵亮著一盞燈,把現場照的十分亮堂。一個身穿水藍色裙衣的女人背著房門倒在飯桌上。而飯桌上擺著尚未涼透的餅粥。一如兩年前那個飄雪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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