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帶走了一切的偽裝,以及偽裝必然會留下的痕跡。


    李婭蓮一直站在門口,看完這場奇怪的鬧劇。作為這個家後院的主人。這一次她選擇了旁觀。不是有眼無珠的人都看得出來朱墨良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次連自己老媽的死都不放過。


    果然倒打一耙是朱三爺的拿手好戲。天天看都不會重樣的。


    李婭蓮冷笑一聲。對自己帶來的家丁招了招手。便走了進來,冷冷的看著朱墨良被家丁帶走。然後蹲下身,給連靜嫻理了理衣服。那張臉已經被洗刷的認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可想而知,臨死前她的情況有多糟糕。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一次靜娘大概不會好好地了。”


    諾砂的這句話,從昨日開始就在李婭蓮的心裏反複出現著。直至得到連家消息,連靜嫻果然沒有迴娘家。她也明白,三房的確出事了。以往朱墨良還會維持表麵的體麵,盡量不往連靜嫻的臉上打。可是,屍體上的臉部傷痕十分明顯。死前和死後的傷口同樣明顯。


    衣物一看就是死後穿上的。朱墨良肯定不會有這麽好心,不是隨手一埋已經非常有良心了,更何況這麽體麵的放在這裏給大家展示。


    李婭蓮又看了看從連靜嫻耳旁流淌下來,聚集在一個水坑裏麵的那攤白色水漬,其中混雜著紅色和黑色的顏料,形成一張扭曲的的笑臉。似乎在嘲笑身邊這個曾經心如死灰活著,死後依然被人當做工具的女子。又仿佛在嘲笑還活著,卻已經麻木到沒意識到那個以為放棄自由都要留下來的人已經死了的自己。


    李婭蓮的確麻木了。麻木到這個時候覺得連靜嫻死了也許是對的。至少生活不會再摧殘這個女人。而傷害她的人隻剩下朱墨良還沒死。可是,如果是朱墨良害死了她。應該不會就這麽明目張膽的放到這個場麵來。最安全的方式應該是李婭蓮和諾砂一起討論的那樣。找個地方放著,然後再運出去埋了。


    於是,今天早上李婭蓮問過疏通水榭亭的管事丫頭。得知當時他們的確找到了一具屍體,死者是一個請假迴家還沒迴來的家丁。五天前新婚夜之後,家丁就請假迴了家。大家是看著他帶著府裏發的禮物離開的。這人的家就在雲錫縣附近,最多兩天就會迴來。可是三天了還沒迴來,大家以為是他在家耽誤了。根本不會想到在水榭亭的水池裏麵找到。昨日已經報官,但是二少爺說要低調處理,就沒有在府內聲張。


    想到這,李婭蓮站起身。走進了黃鸝院的偏房。主屋破了窗戶,大門也壞了,所以大家又一次移動到了若婕的房間。


    房間裏麵有些亂,諾砂紅著一張臉躺在床上,痛苦的皺著眉頭,眼皮下得眼球劇烈的滾動著。讓人看了都替她著急。桂娘便是如此,一直站在床邊,焦急的搓著手指。少翁亦是滿頭大汗,不顧全身濕透的樣子,啞著嗓子吩咐燒水,煎藥,施針。馬淑芳如果不是被剛剛的場景嚇到,此刻應該也是走來走去,而不是坐在一邊,緊皺眉頭,不知所措。


    若婕則抱著一個被子匆匆跑到朱墨然的身邊。緊緊地把朱墨然包裹了起來。而朱墨然則一瞬不瞬的盯著床上的諾砂,那眼神真切,如墨般的雙眼更加的黑亮,仿佛一切的光明都來自那個孤注一擲的女子。


    李婭蓮走過去,問了個能讓所有人停止的問題。“二弟,連靜嫻的屍體是你換的嗎?”


    聽見這話,朱墨然的眼神跳動了一下。轉過毫無血色的臉,看著李婭蓮,不明所以的問,“大嫂,這是什麽意思?”


    李婭蓮是個非常嚴肅的人,不喜歡開玩笑。所以她保持著威嚴不動樣子,說,“就是字麵意思。”


    朱墨然也是聰明人,大概知道李婭蓮是什麽意思。“大嫂,是以為我清理水榭亭,隱瞞賈允的死是為了這一刻的揭發嗎?”


    “難道不是嗎?死人報官是家長的事情,何時輪到你來做主了?”李婭蓮說的毫不留情。但是言下之意有些無理取鬧。


    “大家長是您,但是管事的是我母親。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朱將軍府的名譽。要是外界知道了這件事情,那不是剛衝了喜,又要辦白事嗎?我對這人已經好生安排。”


    “你這麽做和朱墨良有什麽區別?”李婭蓮生氣的一甩袖子,背過身去。“家丁不是人嗎?”


    “哼!當年姚娘死的時候,大家也這麽想的吧。一個歌姬不是人嗎?還是說,她該死?”朱墨然斜眼看著李婭蓮的背影。眼神和語氣中都包含著絲絲寒氣。盯得李婭蓮後背齁涼。


    但是李婭蓮自幼練武,有著不輸於男人的氣勢。根本不會在意這種質問。“那你又怎麽知道她不該死?如果不是她,靜娘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分明就是為了三少奶奶這個位子來的。難道靜娘為了保護自己的地位做了該做的事情也是不對的嗎?”


    “說到底都是朱墨良的錯。你們兩個在這裏爭什麽?”若婕看不下去了,出聲阻止。


    “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李婭蓮聽到若婕的話,突然轉身,狠狠地看著若婕。


    朱墨然伸手攔在了若婕身前,同樣狠狠地看著李婭蓮。“若婕不是姚娘,崔娘也不是連靜嫻。我也不是朱墨良。大嫂,還請你冷靜想一想,當年是誰捕風捉影,才釀成今天的局麵。朱墨良的確不對,但是如果要說這場悲劇是誰一手造成的。我倒是覺得,參與其中的每一個都是推動這件事情發生的原因。包括你我。”


    “墨然,你怎麽和大少奶奶說話的?”馬淑芳看朱墨然對李婭蓮咄咄逼人,不得不出聲阻止。


    可是,換來的是朱墨然的一聲冷笑。“娘。你也一樣。”


    “你!”馬淑芳猛地站起身,氣得腰疼。又坐了迴去。心裏委屈不已。


    “大嫂,你可以對這件事情視而不見。我娘其實不能。我這一輩子都被朱墨良針對。每一次到最後都隻能忍氣吞聲。十五歲,我走了。獨留下我娘在這裏麵對。你要我怎麽平息這份委屈?比起其他的來說,我更注重這個家庭的和睦,就不得不對朱墨良的暴虐視而不見。這一次他誣陷我黃鸝院,還害得崔娘如此。我不會再忍氣吞聲。還請大嫂此次不要袖手旁觀。”


    朱墨然義正言辭間,已經把李婭蓮推上了大家長的最高處。意識到朱墨然一定會追究到底,李婭蓮在心裏麵說了句正合我意。於是,她說,“好。”繼而,走到諾砂的身邊,握著她的手,拍了拍。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


    望著李婭蓮的背影,朱墨然捂著嘴咳嗽了兩聲。眼神包含著敬佩和決絕的信心,然後又看向諾砂,緊了緊自己的被子。感覺到後背心有了溫度,才頭一歪,睡了過去。


    ————


    昨日午前,正當諾砂開心的和馬淑芳分瓜的時候,朱墨然收到了來自渡雲館的消息,說他們已經調查到新南道的幕後人是誰。讓他盡快到雲江飯館商議。


    於是,他沒等諾砂迴來打個招唿就出去了。路過水榭亭的時候,看到正在疏通水榭亭的管事丫頭阿碧。問了問情況,就看到朱墨良帶著一群人從自己麵前走過。朱墨然穿著勁裝武服,似乎是要出遠門。可是沒看到他一直帶在身邊的元濟院管家奧叔。


    朱墨良看到朱墨然,習慣性的無視,身後跟著四人,抬著一個大箱子。箱子很沉,四個人一起抬還在往下墜。


    “又搬東西。這是要把將軍府搬空嗎?”阿碧是將軍府的老人。現在是馬淑芳最信任的幾個管事中關係最好的一個。所以說話也是幫著二房的。


    “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朱墨然倒是無所謂。


    “然少爺,你怎麽老是這樣?你不為自己考慮的嗎?”阿碧是陪著朱墨然一起長大的。到現在朱墨然還會叫她阿碧姐。


    “自力更生不好嗎?”


    “嗨~”阿碧歎了口氣。心疼的看著朱墨然,“也是。現在我們然少爺出息了。阿碧姐高興得很。以後你要是自立門戶,可一定要把阿碧姐帶走。”


    “隻要阿碧姐不嫌棄我家小。”


    “那可不會。我阿碧都已經這把年齡了,還能斥候然少爺和淑娘姐。也能活得開心些。”


    “那大馬哥可能就不開心了。”


    “哼。那個膽小鬼,最近不知道在幹嗎?晚上常常不見人,說什麽要去抓院子裏麵抓賊。前天晚上說在你院子門口遇到了翰林,對著他看,把他嚇得跑了。你說這人怎麽這麽膽小?”阿碧笑得很開心。眼裏倒是含情脈脈。


    朱墨然聽到這,皺起了眉頭。“阿碧姐,大馬哥前天是什麽時候看到的?”


    阿碧歪著頭想了想,說,“大概子時時分吧。他是管糧倉的。最近他發現糧倉裏麵總有些醃臢物。所以,他就準備一個人去抓人。結果,被翰林嚇到。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麽。”


    “哦。”朱墨然若有所思的說。


    這時,疏通的人突然跑來,一臉駭然的喊,“阿碧,出事了。出事了。”


    那人跑到近前,看到朱墨然,連忙住嘴,“二…二少爺…”


    朱墨然皺著眉頭,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我…”我了半天,那人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幹脆帶著二人趕到了水榭邊。那邊還有四五個家仆站在水邊,個個都一臉驚慌的看著水麵上的一個物體。


    水榭亭的水池並不大,那物體就那樣麵朝下的浮在近前。一看就知道是一個男人的身體。


    朱墨然一看,隻是片刻的思索,就對阿碧說,“圍住現場,不要讓人進來。就說水榭亭堵了還在清理。你們盡快把人撈上來。清空水池,暫時不要注水,撈上來的東西都保留好。交給阿碧姐管理。我會帶人來處理。”


    阿碧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很冷靜的問,“不直接報官嗎?”


    “暫時不用。我會查清楚。”


    “好。我知道了。”阿碧點了點頭。指揮著來的這幾個人就動起來。那幾人也都是家裏的老人,手腳麻利的開始按照吩咐行動起來。


    這都是什麽素質啊。家裏死了人都很是習以為常的樣子。但是要是知道這些人都是戰場上迴來的,也許就不會覺得有什麽了。朱將軍一直對於陪著自己征戰的老兵很是照顧。但凡能自己做點生意的都給錢給資源,不會做生意的都召迴家打打下手,保證這些人能老有所依。所以這種保護將軍府名譽的事情就這樣隱藏在了一片不動聲色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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