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明月翻到原來夾著書簽的那一頁,看著上麵寫著:戊子年,甲子月,丁酉日,晴,是日遴選。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不愛宮牆柳,隻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隻賴東君主。歸塵去有時,何日見天顏?雖然隻有這麽兩行字,但是明月似乎能看出來從字裏行間裏隱藏了些什麽她趕緊翻了下去,後一頁寫著:


    戊子年,甲子月,壬辰日,陰,今閱佛經,經書有記:問:何謂風月無古今,情懷自淺深,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遙相匪同知,何必多相會,甘與子成夢,請君同所思,算前言,總輕負,青蛾低映越山看,一場寂寞憑誰訴。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這小丫頭還有情傷?


    那會是誰呢?不可能是萬通吧?一個身在教坊司的少女,見多風月,早就知道歡場無真愛,她會在意的人是誰呢?明月正在看日記的時候,蘭心突然在外麵高喚了一聲,:“明月。”嚇的明月手裏一滑,日記也掉在了地上,她始終有一種在偷窺別人秘密的不安。她便趕緊收拾了一下,出去應了門,一開門,蘭心便對她說道:“明月,你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萬貴妃來了,而且指定便說要見你。”


    萬貴妃要見自己,明月心裏一慌,難不成萬通的事事發了?


    明月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了一番,還特意挑出了一對琉瑁菊花釵,又簡單,又好看,而且也不華貴,是皇後賞的,她特意戴上了,才走進殿裏,便聽見皇後正在與萬貴妃說話。萬貴妃說道:“這次臣功們,要皇上選秀,我看是避不了啦,不過姐姐,選些不知根底的,隻怕會壞了我們這一宮的和氣,不如挑些真正和氣又與咱們投眼緣的,那樣也不至於壞了家裏的氣場,我看了看,有幾個真正的好姑娘,最記得一個姓崔,父親是戶部員外郎。不但家世沒得說,人物我也看過,是一等一的標致,想來皇上一定會喜歡的,人又品性順從,以後也能陪著娘娘多說些話。”


    “對,我也想起來了,我還見過的。”皇後應著說道:“這一上了年紀,記性是越來越壞了。這姑娘我想著好像以前常來與妹妹請安的,可是妹妹瞧著長大的,要是這樣,那更是放心不過。”


    這時候,明月已經走進了殿裏的大廳,便給兩人行了禮。立在了一側候著,萬貴妃說是指定要見明月,可是現在真見著了,又不說話了,隻是與皇後議著選秀的事。


    但明月現在卻想起了第一次見萬貴妃時的驚景,那次是在已故去的景帝康貴妃的壽宴上,那次,皇帝還小,萬貴妃也還小,那時候,他們都不是貴妃與皇帝,隻是一個庶人的長子與伺候他的宮女。


    依稀間明月還記得,那時候萬貴妃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歲,那天吃過宴,屋裏的夫人們都在那裏講閑話,便讓奶媽什麽的,帶著孩子們在院子裏玩,那時候的明月還叫葉念錦,她也覺得無趣,便走出來透透氣,看著萬貞兒立在廊下,甚是引人注意,不由多打量了幾眼,這女子因有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燦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麽,對著那時候還是少年兒郎的皇帝興奮的一笑,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仿佛那靈韻也溢了出來。一顰一笑之間,高貴的神色自然流露,讓人不得不驚歎於她清雅靈秀的光芒,隨即拿出一個蝴蝶風箏來玩,繩子一端握在萬貞兒的手裏,風箏握在還是少年兒郎的皇帝手裏,萬貞兒便跑了起來。


    兩人一起嘻鬧了起來,明月依稀間還記得那時候,看到她的裙裾上繡著蝴蝶,腳步起落間,那蝴蝶便飛揚而起時隱時現,仿佛在嬉戲。那天,天氣很暖,陽光融融,雪白透亮,她看著兩個人的玩鬧,覺得很羨慕,其實她是沒有這樣的童年,她幼時養在深宮,處處小心,步步為營。


    看的久了,不過是一個少女再逗一個半大孩子,終是覺得無趣,便準備去貴妃側廳的小閣裏休息,可是才走進閣台裏,便聽到:“夠了!”那是景帝沉聲嗬斥,接著便看見一人麵朝景帝跪下,“父王。”為了克製悲傷,他的身子都不停的顫抖,那是景帝的長子,當時的太子殿下。


    景帝對太子說:“你的天資普通,心地過於柔軟,沒有決斷力,並不適合做一國之君,我幾次都想過傳位於他人,卻怕會引起更大風波,畢竟你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加上本來我的帝位就來的有些爭議,所以隻能以大統為重,這樣,他們便是不服,也不敢輕易起兵造反,可如果換成他人,卻有可能立即令家國分崩離析。”


    太子羞愧的說:“兒子明白,兒子太不爭氣,讓父王為難了。”


    景帝笑著輕拍了太子的肩一下,“你母親連小動物都不舍得傷害的人,在她懷著你的時候都是茹素的,我們常常說我們的兒子應該怎麽樣,她說,不要他優秀出眾,隻希望他溫和善良,一輩子平平安安。”


    太子身子一顫,不能相信的看著景帝。景帝說:“我很高興,你母親一更高興,我們的兒子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不僅溫和善良,還胸懷寬廣。”


    太子匆匆低下了頭,聲音哽咽,“我一直……一直以為父親對我很失望,因為我的軟弱,一直維護著……”


    景帝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是我一直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親,因為我逆天而行,登位為帝,又貪慕權力,不願意還位與兄長,才讓你不得不做皇帝的兒子,如果你出生在一個平凡的皇族家中,你會過得比現在快樂得多,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對你和你的姐姐們都很抱歉,因為我,讓你們的母親羞憤而去,失你們自幼沒有了母親,她是一個好人,公正,直爽,又善良。又因為我,以後你必須要承擔原本你可以不需要承擔的責任,我也許,可以算一個不算失敗的帝王,可我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


    太子再忍不住,抽泣的說道:“父皇,別說了,兒臣一直以您為榮,就連母親,雖然讓父親廢庶,她也沒有怪過你。”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從登上這位子,就注定了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寒了那些人的心,你母親堅不讓我登基,我不廢她,她隻有死路一條,還有現在我如果不殺了見浚和你大伯,以後便會有人用他們來鬧事,我也不忍心,可是難不成,我要讓你承擔你不想承擔的責任以外,還要把這危險留給你嘛。”


    太子彎身磕頭,“兒子相信便是有朝一日大伯真的複位,也會念在母親的恩義,不會殺了兒臣,兒臣不希望父親留下殺兄的罵名。”景帝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有太多擔憂,可最終隻是用力的按住兒子的肩膀,想是把他按趴下,太子用力的挺直背脊,無論如何都不肯倒下去,好似在一個用力按,一個用力抗的過程中,似乎在較力一般,又似在互相說服著對方。


    半晌後,景帝說:“我想把見浚送到你身邊教養,你覺得呢?”朱見浚,那是現在皇帝未繼位前的名字。


    太子立即說:“聽憑父親安排。”


    景帝望著他,眼裏全是憐惜,然後說道:“希望以後見浚會念在你今天的恩義,不要傷害你們,還有你的姐妹們。”言罷,景帝凝視著自己兒子垂下的頭,神思好似飛迴了很多年前的日子,眼中的愁餘仍在,笑容卻變得明朗飛揚,依稀少年時的清朗,然後說道:“也罷,我們朱家的男兒,也不曾出幾個殺兄滅族之輩。”


    那時候念錦看到這裏,便趕緊退了迴去,才走出迴廊,便看見了萬安,此時春光正好,人麵映碧,滿院翠色蒼冷,一洗繁華景象。院中不過數莖梧桐,倒落了遍地的黃葉,堆積砌下。砌下雖仍是磚地,但蒼苔點點,如生霜花。自廊下舉目望去,唯見修篁如海,仰望才見一角天空淨如琉璃澄碧。


    萬安踩著那一地黃葉走來,如是踏在滿是黃金的路途上,那時候,他的笑容是極為俊麗的,他當時與葉念錦方才訂婚,誰能想到數年之後變化反複,景帝被迫遜位,心軟的太子被廢,一切的一切的變化都來的突然而滄桑。


    有時候,到了今日,明月會問自己一句,對萬安有沒有過情份,還有萬安,對她有沒有過一絲顧念,或許應該曾經都有過吧,在她最美好的年華裏她遇上萬安,那時的她,天真爛漫,沒有仇恨,沒有算計。


    那時的她,感情是真的,但是現在的她,對萬安的怨恨也是真的,而在流逝的時光裏,她也已經不是最初的她了,掩沒在華麗的宮殿樓宇間,迷失在複仇與情愛的漩渦中,注定一生悲淒冷漠,所活,不過是為了複仇,這裏不需要情份,最不能有的便是心軟,若是不然,便隻能如過去的太子一般,隻有失敗的命運。


    而她,不能敗,她的複生,隻是為了有這樣一次機會。


    她不能敗,為了葉家的滿門冤仇,她不能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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