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裏,雨一直如水泄一般綿綿不絕。風倒是息了,隻見那雨下得越發緊了,四處已是白茫茫一片水霧。


    連綿起伏金碧輝煌的殿宇讓這雨洗的顯得格外鮮亮。因是雨連著下了幾天,這會子,才剛剛過午,那風就陰寒的緊,迎著窗透進來,隻讓原本就虛弱的明月,感到陰寒刺骨。


    明月醒過來後,第二天便神誌清明了,隻有些氣滯神餳,梅娘也有自己的功夫,見她好些了,便由著小宮婢們照料,隻一日裏來看探望一兩次,這不,今天剛過了晌午,她就來了,一入內裏,見窗開著,便沒好氣的對著小宮婢們教育開了。“你們這些人,做事怎麽一點也不上心,你們嫌閉上窗悶氣,熱,可是姑娘才傷著,失了那麽多血氣,最是畏寒怕風,要不將養好,以後眼睛都是要迎風見淚的,你們就這樣開著窗,也不怕傷著姑娘元氣。”


    明月歪在床上打量起這梅娘,隻見她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將烏黑的秀發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並不是絕色的美女,可是看著卻十分討人喜歡。


    梅娘教育過宮婢,迴過頭看著明月問:“你別受了風寒,對了,過會子喝碗薑湯,發散發散,你呀,年輕不愛惜自己,以後可有得你苦吃。”明月知道她是好意,便應了一聲,梅娘這才走過去握著她的手,入手一片冰涼,不由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樣的身子骨可怎麽得了,皇上還要嘉獎你呢。你這般的氣色,可怎麽去謝恩呀。”


    明月萬沒想到,自己一時賭上性命,舍身救護太後,會有這麽大的迴報,居然連皇上也要見她,不由心裏生出幾分歡喜,隻覺得自己離報仇的機遇又近了幾分。


    梅娘見她唇角漸漸浮起笑意,那笑裏卻有一縷淒然的悲涼,心中微覺害怕,輕聲問:“姑娘,您這是怎麽啦?怎麽笑的這麽慎人。你可是怕見到皇上,不用怕,皇上是個頂和氣的人,要是以前萬貴妃隨侍在側的時候,你還真要小心些,不過,這次行刺的事。”梅娘說到這裏,突然醒悟自己嘴快了,便把下半段要說的話頭子給停住了,轉而笑道:“你不要怕就是了,而且,那天謝恩的時候,是皇後娘娘親自領你去呢,這可是多大的恩典呀,有的人修幾生都修不來的,你可要好好養著身子,別在禦前失儀。”


    明月聽了諾諾的應了,隻是想到萬貴妃,想到當年年幼的時候曾與皇帝一起玩耍,那時候皇帝隻是讓廢庶的太子,誰也不理會他,反是母親心軟照料他,可是好心卻沒有換迴好報,結果最後殺了葉府全家的人也是這他,想到這裏,明月不由說道:“我沒事,就是這會子倒覺得寒浸浸的,冷起來了。”


    梅娘聽了忙道:“雖是夏天了,可是有風從那隔扇邊轉出來,姑娘才剛大好起來,要是真冷的厲害,便讓人多加件被褥。”說著話,梅娘又去吩咐了伺候著的幾個小宮婢,這才離去。


    過了數日,明月傷雖未大好,但她必竟傷的是手,並不影響她下地行走,梅娘便囑了她幾句,隻說皇後已經去麵聖了,由她領著明月去領賞謝恩。


    明月見她這樣說,隻得跟著她出來,一路往兩儀正殿去,方走至迴廊跟前,正巧遙遙見著一騎煙塵,不由立住了腳,明月不由嘖舌道:“什麽人,居然能在禁宮內馳馬。”正說話著,那奔馬一聲長嘶,正從迴廊側擦著奔馳而過,明月遠遠隻看見,那碧雲紗鬥篷一翻,掀開那風浪一般的波紋,如是水湖蕩漾起來一般漂亮,遠遠看見,騎者竟是位極纖瘦苗條的女子。


    看見那馬奔馳過去了,梅娘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還好,她沒注意到我們。”


    此話聽到明月耳裏,她自是免不了有幾分疑惑,看著她那不解的樣子,梅娘也不願意多解釋,隻是說道:“剛才過去的人,就是貴妃娘娘。以後,你且記住就是了,盡量多尊重她,禮讓她。”


    明月順著簷下走著,雙眉微微垂下,口中問梅娘道:“那是不是萬貴妃?”


    梅娘聽著隻覺得好笑,不由呲笑著答:“可不就是她,除了她,咱們大明宮裏還有那位貴妃娘娘?除了她,這後宮裏還有誰會騎馬?”說到這裏,才自察失言,偷覷明月臉色,並無異樣,隻暗暗失悔。


    明月卻是應了一句,看似無意的搭腔道:“這我也在民間聽過,據說聖上的騎術也是貴妃娘娘教授的,所以聖上常與人言貴妃娘娘巾幗不讓須眉。”


    梅娘這才略略覺得心安了幾分,兩人說話間,轉眼已經快來至正殿之前,正在此時,明月卻突然聞到一陣幽幽香氣,非蘭非麝,若是別人或是不知道這是什麽香味,可是她是誰?她的靈魂可是藥師聖手葉蘭歌之女葉念錦,怎麽會嗅不出來這是特製的合歡香,若是女子用來,卻也隻是憑添幾分香氣,更這氣味,若是配合些許龍涎香,或是萱草等物,最是能引起男子的情欲衝動,所以早已為正經人家所不恥,便是一般的青樓也極少用這樣的下做手法,除了客人有特別的要求,為了憑添幾分情趣,此時在這內禁之中居然嗅到了這樣的味道。


    明月臉色不由大變,她雖非在內宮成長,可是她的母親可是正經的公主,最是教導她們各項規距,她以前也聽說過宮嬪為了爭寵,會用出各種不堪的手段,可是此時居然真的遇上了這樣的人,她不禁轉過臉來,想看看是誰,隻見一個女子立在廊下,一身碧色的煙雲水衫延婉拖地,寬大的衣擺上繡著銀色的花紋,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同色煙羅輕綃。纖纖細腰,用一條翠色鑲著白玉明錦腰帶係上。臉上未施粉黛,隻見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隻是那般淡漠的凝望著殿前一樹碧桃花,那花開得正盛,豔華濃彩,紅霞燦爛,襯得廊廡之下皆隱隱一片彤色,她那一張臉龐直如白玉一般,並無半分血色,卻是楚楚動人,令身後的桃花亦黯然失色。


    明月乍看時也覺得有片刻失神,再細細打量,才看出她眉腳眼紋已生,想來歲月並不曾饒過這位美人,正出神間,一側的梅娘已經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口,然後低聲提醒道:“那便是貴妃娘娘,呆會你和我一起過去行個禮。”


    正這時候卻是張敏親自從殿裏迎出來了,向萬貴妃打了個千,有些顫抖的說道:“皇上正在與皇後娘娘下棋,便不宣主子進去了,吩咐讓主子在這裏請個安,便先迴了吧。”


    聽了聖意,萬貴妃卻不謝恩,隻立在原處紋絲未動,那目光依舊一瞬不瞬望在那桃花上,其時風過,正吹得落英繽紛,亂紅如雨,數點落花飄落在她衣袂間,更有落在她烏亮如雲的發髻之上,微微顫動,終於墜下。


    一時間,這裏的空間都如是凝住了一般,張敏顫抖的跪了下去,扯著萬貴妃的衣裙說道:“娘娘,請你不要為奴才,奴才也是聽命行事。”


    萬貴妃依舊不說話,此時這迴廊裏隻聽見風旋過迴角處時發出的“嗚嗚”聲,更顯得格外靜謐,所有人都屏住唿吸,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良久,萬貴妃才微微側了一下身子,好像那一個細小的動作,劃破了空氣中的寧靜,她衣上的花瓣,也順著她的姿式慢慢滾落,隻是又一陣風過,那更多的紅瓣紛揚落下,她立在花海裏,如是一個趾高氣揚的女神一般看著遠遠一處,似是凝望著什麽,明月不由自己偷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她看著的是一扇半掩的窗台,難不成那窗後立著人?


    半晌,萬貴妃向後微一伸手,便自袖裏取出一管短玉簫在手裏,她吹的是一曲《斷離腸》:


    朝憎鶯百囀,夜妒燕雙棲。不慣經春別,唯知到曉啼。珠箔籠寒月,紗窗背曉燈。夜來巾上淚,一半是春冰。


    簫調清冷哀婉,曲折動人。靜裏聽來,如泣如訴,那簫聲百折千迥,縈繞不絕,如迴風流月,清麗難言。一套簫曲吹完,四周越發鴉靜無聲。


    便是明月看在眼裏,也不由微微讚歎,她知道萬貴妃出身並不高,自幼入宮,更沒有機會受到什麽良好的教育,可是這個女子卻能得到皇上十幾年不變的感情,自是有她的手段,過去她的伎量,明月從未見過,可是現在親眼看見她的這一番表演,不由暗歎,不要說是男人,便是她也生出了幾分憐惜,如此女子,又有多年相伴之情,也難怪能得寵冠六宮,雖然她已經不在年輕。


    正這片刻裏,萬貴妃已似下定決心一般,將手裏的玉蕭塞到了張敏手裏道:“張公公,煩你將這個交給皇上。”張敏隻得雙手捧了,卻是忍不住開始微微發抖,這樣的東西接與不接都是禍事,可是萬貴妃卻不由他推搪,放下玉蕭後再無留戀,轉身便走。大家看著她踏花而去,隻見那煙羅輕綃在身後瀟逸的飄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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