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興離了衛月宮,走不遠,便看見江直正背立在一株柳樹下,想是身側的小內監提醒,他便朝韋興的方向望來,抬眼一笑,一瞬間眼波流轉,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撫弄著青翠柳葉,越發映的有些白的昧惑,他轉身時,帶動的風吹落了他墨般黑的頭發,幾縷發絲散在他飽滿光潔的額頭上,當真是麵若桃花,人若冠玉。


    他看見韋興迎麵走去,安祥淺笑道:“韋公公,好久不見了。”


    韋興看見他,原本已經鬆快了幾分的心勁,立時又警醒了,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躬身迎了過去說道:“廠公,廠公,你怎麽來了。”


    “怎麽,宮裏出了這樣的大事,我還不該來。”汪直說著話,微微一笑,薄薄的唇,色淡如水讓那笑容透出了幾分寒意。


    雖已經是初夏的天了,可暑氣並不大,但這樣的笑容看在韋興的眼裏,隻讓他隱隱覺得額上有些冒汗,趕緊打個哈哈道:“那能啊,這樣重要的事,除了廠公,皇上還能信任誰?”


    “胡說,汪直雖有幸蒙皇上看重,奉旨監辦此事,可是讓你說來,卻好像我朝中無人一般,你如此這般言語,且不說外朝的閣老們,便是將陳公置於何地?將戴公置於何地?”這言辭好生厲害,不待汪直說完,韋興額上的汗立時就下來了。


    原來這韋興雖然與汪直同為萬貴妃門下心腹,韋興對汪直也一向用心討好,可惜的是他的兄弟韋朗為遼東鎮監,恣縱有名,最近幾次讓內閣參奏,都讓司禮監掌理太監戴冒也就是汪直口裏的戴公給“留中”了,壓根就沒到皇上那跟口上來,這人情就大發了,也難怪汪直懷疑他們兄弟兩個是出自戴冒門下。


    加上東廠廠公陳準,陳公與汪直這個新貴素來不和,韋興這塊夾心餅就有些難過了,韋興思來想去,怪隻怪自己當初想求差使,戴冒嫌棄他太蠢不肯抬舉,他左右思量之下,把心一橫就投了汪直,那時汪直才剛得勢,正是缺人少將,看著他兄弟的份上就狠狠的抬舉了他一番,才有了他現今的差事,這司珍房的掌理太監本是負責宮內飾品采辦,極是油水厚重的差事,可惜因為這些因由,韋興的日子越發過的不順意了,今天他避著汪直,徑直自己來討好萬貴妃又撞了一鼻子灰,本就心裏懊悔不已,結果還讓汪直在路上就堵住了,那裏不知道自己的那點小算盤全讓汪直打的門清。


    汪直看著韋興額頭冒出的汗珠是越來越多,可是結結巴巴半天,沒分辯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眼中沒有嘲笑,隻是憐憫。這才緩緩的說道:“你說,你有什麽用處,言辭不機敏,辦事不靈活,唉,我若是要在宮中立威,倒是可以拿你來殺雞儆猴,可惜本座現在也無甚這樣的需要,唉,你說要拿你怎麽辦。”金黃色的陽光照在汪直身上,映在他頭戴的長冠的流蘇上,寶玉質地的流蘇珠串漾出散亂細碎的光點,映襯得汪直的膚色也透出幾分光潤,這個內監,當真是比宮裏多數嬪妃還要美麗幾分,過去曾還有幾個內監欺他年幼,要讓他做自己的男寵,但那些人現在隻怕連屍骸的殘渣也無處尋覓了,汪直他的狠毒比他的美麗更讓人記憶深刻。


    韋興聽到這話,嚇的第一次抬起頭,可卻看了一個空,汪直已經錯身走開,觸目隻見不遠處,汪直曾經撫弄過的柳樹下,殘落凋零的柳葉,那些柳葉隻能用‘蹂躪’二字來形容它的待遇。


    韋興看著看著,不由自主的開始發抖,好在他還算了解汪直的性子,汪直肯敲打你,那說明他還沒有把你當敵人,所以他知道自己暫時來說還算是安全的,隻是那肥滿的身子,還是忍不住顫抖。


    汪直走出幾步,迴首看了一眼還在那裏心神不安的韋興,不由嘲弄的笑了一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的小內監廣寧不由說道:“廠公這個人留還是不留。”


    “留著吧。”汪直隨意的應了一句,眸子卻是看著遠方,然後緩緩的說道:“你要記住,狡兔死走狗烹,水至清則無魚,所以有時候,也不要把這裏的魚撈的太幹淨了。”


    “哦,所以廠公才會賣錦衣衛指揮使萬通大人這個人情?向皇上舉薦他來督查這次行刺的事..”


    汪直再也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然後說道:“你呀,看事情還是太簡單了。”說到這裏,汪直雙眸微微一縮,聲音低如自語般的說道:“我隻是想看看這次他演了這麽大一場戲究竟為了什麽。”


    說到這裏,汪直突然似想起什麽一般的說道:“走,去禦藥房。”


    “廠公又要去看望楊學士嘛?”


    汪直沒有應廣寧的話,隻是徑直朝那裏走去,一路自免不了有人請安問候,汪直隻是笑著應付,待到了禦藥房,他也不從正門而入,隻繞到偏側一處小門拐進去,顯是極熟悉路徑,不多會,便到了一處顯的有些殘舊寂寥的小院落,院子外還翻曬著陳舊的藥材,撲麵而來的藥草味有些嗆人,廣寧忍不住縮了一下鼻端,汪直卻毫不在意的跨門而入,看見院中迴廊尾端,端坐一人,一手執書,一手正在以瓷蓋輕錯茶盞,隻是他看的入了神,隻由著那茶香在指間縈繞,半晌不曾動過。


    汪直看見此人副呆萌的樣子,不由失笑,這笑聲驚醒了沉醉在書香裏的楊應寧,他一抬頭看見汪直,立時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迎了過去,汪直見他臉上還透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一雙眸子不易察覺地閃過陰霾,那幽黑眼眸中,平靜中生出詭譎,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這樣的眼神讓一側的廣寧看在了眼裏,心下一擰,暗自揣測著,隻怕禦藥房裏又有人要倒黴了。其實楊應寧雖仍是麵色蒼白,眉目間卻頗見神采,禦藥房裏的人也未必不曾用心,廠公實在是太過緊張了些,隻是廣寧也隻跟在汪直身側一年多餘,並不了解他與楊一清的交情,卻免不了有幾分好奇,心性如此狠絕的廠公為何會對此人另眼相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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