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州,福城,楚家堡。


    此時已近初冬,即便四季溫暖的滇州也多了一絲寒意,連續幾場雨下過,濕冷的古堡青磚上布滿了苔蘚。


    一麵容清秀的男子在古堡中快速穿行,書生打扮,眉間帶著一絲喜意。


    他叫楚桓,楚家堡少主,張奎用冥土石棺地行潛入時曾見過,與其父不同,心懷人族大義,偷偷帶人祭拜神庭鍾。


    來到後院後,楚桓看了一眼那陰森的廳房,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堅定,闊步而入。


    房內光線昏暗,軟榻之上,正有一身穿粗布衣的老者眉頭緊皺,端著長長的煙杆,煙火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正是滇州鎮國楚彭山。


    “阿爹…”


    楚桓恭敬彎腰拱手,再抬頭,眼中已是忍不住的欣喜。


    “東海之事,阿爹可知道?”


    “哼!”


    楚彭山一聲冷哼,端著煙杆抽了一口,“多管閑事,毒心咒可曾練好?七彩蠱可養出了名堂?”


    “阿爹…”


    楚桓頓時頭疼,“這些我都會練,咱們說正事可好?”


    “張真人於東海威懾群妖,靈教破滅,瀾江水府相助,又有海中十幾名大乘境歸降,我人族大勢已成,再也不必看他人眼色。”


    “阿爹,開元門成立時我勸你加入,你說不可能成事。瀾江水府締結盟約,你說再等等。”


    “我楚家隻是表麵風光,若他日大軍一到,頃刻灰飛煙滅,阿爹,不能再等了啊!”


    “你…”


    楚彭山臉上陰晴不定,隨後一聲長長歎息。


    他又不是傻子,何嚐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滇州民間供奉神庭鍾者無數,甚至不少咒婆、蟲師見那神道符籙厲害,開始偷偷供奉神庭鍾,並且入了戶籍。


    他也不敢管,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瀾州楊家曾派人聯絡,被他轟了出去,果不其然,整個家族瞬間消亡。


    想到這兒,楚彭山又是一聲歎息,“我何嚐不知道,可是…唉…”


    楚桓眼神微動,“阿爹可是擔心蠆國,其實大可不必,隻要我們納入開元門,自然有人處理。”


    “真是個呆瓜!”


    楚彭山哼了一聲,“我擔心的可不是這個,你可知道那開元門的功德體係,那是敗壞規矩的事,多少豪族因此失勢,若是加入,我楚家千年傳承就此斷絕!”


    楚桓低頭沉默,再抬頭已是滿臉悲愴,“哈,傳承千年,卻是做了千年的狗,我楚桓即便是死,也不想再當!”


    “混賬!”


    楚彭山大怒,渾身黑色氣息湧動,隱約有細小的蟲影在其中飛舞。


    他的手爪已經變成黑色,然而抬起時,麵對的卻是兒子凜然無懼的麵孔。


    楚彭山氣得唿唿喘氣,半晌,手掌緩緩落下,麵容已是蒼老了許多。


    “罷了,既然你不要這家業,留著又有何用,不過此時已經晚了,開元門大勢已成,我楚家怕是要被拿來立威。”


    “父親放心,隻要極力配合,我楚家不會被清算,說不定還能保留少許財物…”


    楚桓侃侃而談,楚彭山眼中的狐疑之色卻越來越濃。


    “你怎麽知道如此清楚?”


    楚桓大袖一揮,得意地彎腰拱手:“開元門地閣滇州暗子楚桓,拜見阿爹!”


    咣當…


    楚彭山的煙杆掉在了地上。


    ……


    東海一戰,頃刻間轟傳天下,經過開元門的不斷宣傳,中州百姓早已知道大乘、禁地,都代表了什麽意義。


    張奎曾說過,數千年來人族的恐懼都源於未知,但經過啟蒙後,不少人反而更加憂心。


    萬族爭雄,人族如螻蟻一般,唯有張奎一人庇護,前方道路崎嶇漫長得讓人絕望。


    而此一戰,卻是揚眉吐氣!


    禁地確實恐怖,但連那靈教教主,都被張真人鎮殺於東海。


    沒有大乘境鎮壓?


    嗬嗬,人族目前數量不弱於人,雖都是妖帥,但日後必有人族大乘崛起!


    到處歡騰一片,酒館內說書先生的段子多得數不過來,人族聖廟外,天天都跟廟會一樣熱鬧…


    萊州,開元門總部。


    “滇州之事定矣!”


    消息傳來,華衍老道撫須微笑,其他人也是擊掌而歎。


    赫連伯雄眼睛微眯,“卻是讓楚家逃過一劫,楚彭山要慶幸自己生了個好兒子。”


    雙瞳霍魚笑道:“楚家盤踞滇州上千年,蟲師、咒婆都歸其管轄,民間更是盤根錯節,能少些刀兵也是功德一樁,人族神道之下,每個百姓都很重要。”


    顧紫青眼神淡然,“那蠆國怎麽處理,畢竟對方的公主跟在張道友身邊,跟個侍女一樣。”


    眾人紛紛轉過頭,赫連伯雄咳了一聲,“那個…張真人已經說了,我們無需理會,直接經營滇州便是,蠆國之事牽扯到一起大災禍,他自會謹慎處理。”


    就在這時,赫連薇快步走進大廳,臉色凝重抱拳道:“各位真人,外麵來了個僧人請求拜訪,是大乘境妖修…”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麵色一變,“請!”


    既然是大乘境,肯定是禁地中人,雖說有兩名大乘境海眼蛟龍已奉張奎之命常駐開元門,但無論哪一家,都要嚴肅對待。


    很快,赫連薇就領著一僧人進入大廳,眾人一看,卻是一身穿大紅袈裟的四眼僧人,雖氣息深淵似海,卻氣度沉穩,沒有一絲戾氣。


    四眼僧人看了看眾人,捏了個手印,淡然一笑,“諸位莫要疑慮,貧僧波那羅,乃天河水府龍華壇壇主,與張真人關係莫逆。”


    “此次前來,是替我天河水府與人族簽份條約。”


    說著,伸手一揮,一張刻滿文字的玉盤緩緩飄到了眾人眼前。


    “大師稍等…”


    華衍老道一把接住後,和眾人仔細看了起來,條約很簡單,天河水府封山修行,北疆州與之關聯的勢力全部撤出,從此互不侵犯。


    這份條約相當謹慎,重要的是字裏行間充滿了平等尊重,還會派一名使節常駐人族進行溝通,有需要也會進行合理交易。


    四目僧人波那羅淡淡微笑道:“請轉告張真人,貧僧沒有元黃道友的手段,隻能做到如此,不過卻可保北疆州內風平浪靜。”


    “多謝大師。”


    眾人麵帶微笑迴禮,這份條約才是正常,若是像瀾江水府一樣突然締結盟約,那才讓人疑慮。


    重要的是,東海一戰後,各個禁地都沒有反應,或許都在觀望,天河水府這時送上條約,卻是開了個好頭。


    四目僧人波那羅離開後,赫連伯雄將拿著玉書條約,嘴角露出微笑。


    “這東西,來的正是時候!”


    “沒錯…”


    華衍老道哈哈一笑,“立刻將這份條約通傳天下,有了模本,其他禁地自然知道我人族底線,到時候誰是敵人,一目了然!”


    既然做出計劃,開元門龐大係統運轉了起來,依托神道網絡,這個消息幾乎瞬間傳遍了整個中州。


    民間自然歡騰鼓舞,因為自亂世以來,又一個大州將會重歸人族掌控。


    而東海一戰的消息和這份條約,也傳入了各個禁地之中。


    白山州,黑河水府,這個占據了深山古河的禁地,原本有無數小山的巨大河蚌整日噴吐靈霧,整片山脈光怪陸離,幻象紛呈。


    尤其世道大亂後,河道之中多有水鬼魚妖盤踞,更有莫名女子進入百姓家中,被吸幹精血的漢子每村都有幾個。


    但如今,卻突然收縮力量,河道瞬間暢通,就連那迷霧幻境也縮小範圍,隻是將深山古河遮掩。


    當日,便有鎮國家族老少麵色慘白,拿著和天河水府相同的玉書條約,集體來萊州請罪…


    澤州,雖然沒有送上玉書,但萬裏大澤上嬉戲的水怪全部消失無蹤,當地鎮國家族劉家老祖暴斃,餘下族人終日惶恐不安,主動供奉起了神庭鍾…


    沙洲,金光洞本就身處無人區,這次沒有動靜,不過所在鎮國家族卻一夜之間撤出綠洲,舉族踏入無邊沙漠,試圖往孔雀佛國遷徙…


    唯有將軍墓的動靜比較奇怪,江州名義上是張奎鎮守,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陰兵出行,不過據探子迴報,那邊似乎發生了內鬥,東部荒山平原之上,大片土地龜裂…


    根據各方反應,開元門高層當即心中有數,製定了應對方案,往各州派遣人員接收,重新進行管理,架設神道網絡。


    至此,雖然還有不少隱患,但中州至少名義上已經統一,十三州全部納入開元門。


    “諸位…”


    開元門總部內,普陽老道臉色紅潤,眼中滿是期盼。


    “名不正則言不順,開元門隻是過渡,神朝開朝大典可以列入計劃了。”


    “無需操之過急。”


    華衍老道微微搖頭,“那些歸降的鎮國家族必須徹底打散,功德係統恐怕也會引起不少豪族反抗,還需謹慎行事,做好萬全準備。”


    眾人點頭稱是。


    雙瞳霍魚忽然笑道:“張道友呢,怎麽許久沒有消息?”


    赫連伯雄麵帶笑容微微搖頭,“聽竹道友說,每天都在東海之上釣魚…”


    …………


    東海。


    波濤洶湧,明月高懸。


    龍骨舟雲霧繚繞,穩穩懸停在數百米高空。


    肥虎臥在艙中唿唿大睡,張奎坐在龍舟旁邊,光著腳丫在雲間擺來擺去,一邊喝酒,一邊搖頭晃腦。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浪裏格朗…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浪裏格朗…”


    若說悠閑,他這段時間萬般雜事不再理會,醉臥雲端,夜宿山海,過得逍遙自在。


    一根長長魚線從船頭垂下,底端捆著遊府主那裏搶來的神器明月珠,發著微光在海麵上晃來晃去。


    忽然,酣睡中的肥虎耳朵晃了晃,猛然爬起,張奎也哈哈一笑蹦了起來。


    “小樣,總算逮著你了!”


    明月下,海麵忽然洶湧澎湃,一座山峰般的巨大龍龜卷起萬丈波濤,猛然破水而出,張開大嘴向著明月珠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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