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蘆城郊外。


    明月孤懸,清輝滿地。


    地上宛若凝結著一層銀霜,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薄霧,旁邊黑乎乎的密林中,偶爾傳來夜梟鳴叫。


    一片空地上,張奎拿著一掌長的細小骨笛,放在口邊輕聲吹響。


    聲音很小,卻尖銳的刺耳,就像某種動物的鳴叫,在空中飄蕩,越傳越遠…


    過了一會兒,月夜下似乎有東西閃過,很快,從樹梢上冒出個小小的腦袋。


    卻是一隻皮亮毛滑的黃鼠狼,穿著粗布縫成的小馬甲,眼睛滴溜溜地往下看。


    這小東西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後閃電般從樹上竄到空地,對著張奎如人一般不停拱手。


    張奎收起骨笛,眼神微凝。


    這是老黃給他的信物,能號令青州境內的黃鼠狼幫忙傳信帶路。


    眼前這小妖穿著衣物,似乎還有人供養,氣息渾濁卻不染血腥,看起來過得還不錯。


    “在下黃四郎叩見真人。”


    這小黃鼠狼已經煉化橫骨,操著人言,聲音尖利,似乎有些緊張。


    “莫害怕,問你點事。”


    張奎微微一笑,“此地那蘆葦河裏的河王,到底是個什麽路數?”


    黃四郎搓了搓小手,


    “迴稟真人,那河王其實是兩妖。”


    “原本蘆葦河中有一豬婆龍,道行高深,是辟穀境老妖,占了蘆葦河中一水府,自稱河王。”


    “不過此妖天生嗜睡,大部分時間都在休眠,隻偶爾醒來讓水鬼勾些落單漁民下水,因此名聲不顯。”


    “後來‘石人塚’發出懸賞,那豬婆龍不知出了什麽事,消失無蹤。結果又來一河妖,占據水府,興風作浪,迫人修了河王廟,暗中尋找‘轉世之人’。”


    原來是這樣…


    張奎沉思,那豬婆龍應該是被聞風入境的老妖煉成了爐鼎,又有另外妖物盤踞此地,眼看妖陣即將發動,又不敢惹本主,才把消息透漏出來。


    “現在那‘河王’本體是何物?”


    “迴稟真人,小妖不敢靠近蘆葦河,隻是月前這‘河王’露過一麵,卷著黃煙,滿是泥沙和血腥味,應該有辟穀境的道行。”


    “謝了,你走吧。”


    小黃鼠狼離開後,張奎摸了摸下巴,決定先探探這“河王”的底,免得與敵周旋時,這東西出來搗亂。


    想到這兒,張奎捏起法訣,身形一轉原地消失,開著隱身術直奔河王廟而去…


    ……


    蘆葦河距蘆城並不遠。


    夜風吹過,蘆葦隨風搖曳,月華之下,河麵上氤氳著濃厚的水霧,根本看不到邊,一縷縷陰氣不斷翻騰。


    張奎收迴目光,看向岸邊小廟。


    小廟並不大,倉促修建也不怎麽精致,不過那妖物隻是借由頭找人,顯然不會在乎這個。


    張奎放輕腳步,足尖一點,如陣微風般輕輕落入院內,隨即眼睛微眯。


    隻見那正殿之內,點著昏暗燭火,一名渾身邪氣,賊眉鼠目的老頭正悠然自得喝酒吃肉。


    是個人?


    張奎也不奇怪,這一路走來,幫妖物做事的敗類不在少數,早已人妖不分。


    小廟內無甚異常,就連那神像也是個慈眉善目的道人,想來也不是“河王”的模樣。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卻眼神微動,停了下來。


    隻見院內一口水井漸漸彌漫出陰霧,一捧濕漉漉的頭發如活物般爬出井口,轉眼之間,已有一渾身滴水,麵色慘白的鬼物出現在院中。


    殿內的老頭隻是個普通人,卻絲毫不見害怕,反而一臉諂媚地跑出來,拱手笑道:“不知河王大人那邊有何吩咐?”


    “這些天…莫…生事…”


    水鬼的聲音幹澀而陰冷,“城裏發生什麽…都…不要搭理…”


    “是是,曉得,曉得。”


    老頭連忙點頭哈腰。


    一陣陰風過後,水鬼又退入井中,小院隨即恢複寧靜。


    老頭立刻變了副嘴臉,撇著嘴嘀咕道:“不敢惹就別惹,自己讓人傳信還說不要生事,這老妖怕又想占便宜,那老僵屍的便宜好占麽,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僵屍?


    張奎心有所悟,也沒搭理那返迴殿內的老頭,而是看向了院內水井。


    難道這水府入口在井中?


    張奎想了想,輕飄飄落入井口。


    洞幽術、隱身術、禁水術皆是一次開啟就不用去管,張奎又施展了氣禁術封閉全身氣味,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水中潛行。


    井下果然另有水道,顯然是隨意挖掘,崎嶇幽深且有植物根莖裸露,在水中飄飄蕩蕩。


    看方向,是通往蘆葦河。


    張奎緩緩前行,數米後忽然停下。


    泥沙中露出一嬰兒軀骸,已經被魚蝦吃得隻剩骨頭。


    張奎眼中露出一絲煞氣,深吸口氣繼續向前。


    大約在水洞中潛行了上千米後,眼前豁然開朗,卻是已經到了蘆葦河底。


    張奎立刻停下,眼神微凝。


    隻見泥沙中有數十隻磨盤大的螃蟹胡亂爬行,蟹爪寒光鋒利陰氣四溢,亦有老蚌生出利齒不斷開合,緩緩蠕動,顯然都成了妖物。


    而在河麵之下,十幾隻水鬼閃爍不定,如屍體一般浮上浮下。


    這河王老妖竟聚攏了這麽多邪祟,各個氣息血腥,顯然不少禍害人。


    張奎摁下殺心,左右掃視。


    這些小妖不足為慮,隨後再來清掃,關鍵是那個“河王”…


    突然,他眼神一凝。


    遠處水草巨石之間,竟然有一門戶,石質古樸斑駁,隱約雕刻著些古意盎然的花紋,旁邊還立著兩尊長滿綠藻的惡獸石像。


    竟真有水府?


    張奎有些愕然,他還是第一次見妖物的居所,隻是這門戶一看就年代久遠,估計這“河王”也是鵲巢鳩占。


    沒有驚動那些河妖水鬼,張奎悄無生息地來到了那水府石門前。


    石門有七八米高,門戶大開,裏麵幽深黑暗,門前青石光滑如新,顯然常有妖物經過,摸上去還滿是粘液。


    張奎眉頭一皺,緩緩進入水府…


    與此同時,蘆城外數十裏地。


    山林間忽然寒鴉驚飛,一片濃鬱的黑煙從遠方蔓延而來,所過之處,綠樹草木皆枯萎結冰。


    來到一處山崗上,滾滾黑煙停了下來,先是出現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隨後黑煙散去,露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屍氣四溢,鱗甲層層疊疊。


    赫然就是書生秦易曾見過的血屍王,一具不弱於九子鬼婆的屍妖。


    月光下,這屍妖猙獰的麵孔近乎獸化,鼻孔中噴出一股慘白的屍氣,對著空氣中嗅了嗅,轉頭看向蘆葦河方向。


    吼——!


    一聲憤怒的嘶嚎聲響起,群山迴蕩,蟲鳥皆寂,虎狼躲在洞中瑟瑟發抖。


    隨後,血屍王向前一撲,頓時又化作滾滾黑煙向著蘆葦河方向而去…


    水府之中,張奎沒來由背後升起一股涼氣,定了定神,看向前方。


    他此時已經萬分確定,這個水府是古代妖物留下的遺跡,洞中還殘留著一些石桌石凳,隻是形製古怪,明顯不是給人坐的。


    而在肉眼可見的洞穴深處,正有兩隻五六米長的鯉魚緩緩遊動。


    魚眼呆滯,就像夢遊一般,遊入一片滿是泥腥的土黃色煙霧。


    而那腥臭的煙霧中,陡然出現一張大嘴,將兩魚一口吞下。


    巨大的咀嚼聲傳出,


    兩排紅燈籠一樣眼睛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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