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輔有信心擊退虎烈軍,守住河北,但完顏杲卻從宗輔的信裏看到了一股近乎盲目的自信。虎烈軍的主力並不是中土宋軍,而李虎也不是中土大宋的統帥,今日的李虎和虎烈軍更不是當初在遼東艱難轉戰的造反者,他們的實力迅速膨脹,已經逼近甚至可能超過了女真人,尤其在中土這裏,金軍在實力上明顯就不是對手,如果按照宗輔的策略繼續僵持下去,金軍不但有可能丟掉河北,更有可能重蹈完顏撻懶和山東金軍的覆轍。


    完顏杲考慮到黃龍府的複雜鬥爭,患得患失、瞻前顧後,遲遲拿不定主意。


    楊樸忍不住了,直言警告,“李虎這次北伐,調用了中原、山東和河東三支大軍,另外代北的軍隊還在居庸關方向予以支持。我們可以粗略算一下,李虎至少調用了三十萬以上的軍隊。虎烈軍的實力太強,而我們在河北的金軍雖然有二十萬之眾,但分駐邯鄲、大名府、真定、中山和河間各地,其中一半還是河北漢軍。”楊樸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我們用五個指頭迎戰李虎的一隻拳頭,誰勝誰負一目了然,所以,當務之急是把邯鄲、大名府的軍隊全部調到真定、中山和河間三鎮,會合幽燕援軍,形成一張堅固的盾牌,把虎烈軍阻截於滹沱河一線,確保守住半個河北三鎮,確保幽燕的安全。”


    完顏杲何嚐不知敵我雙方在實力對比上的優劣?何嚐不知北撤滹沱河的好處?但問題是,北撤滹沱河之後,半個河北也就丟了,這個責任需要有人承擔,而承擔者就是他完顏杲和完顏宗輔叔侄,這將進一步打擊以皇帝吳乞買為首的皇族權勢,而以宗翰為首的女真大聯盟勢必以此為借口,步步緊逼,以奪取更大的權柄。


    楊樸了解完顏杲的擔憂,繼續勸道:“黃龍府采納了宗翰的建議,先集中力量統一北方,皇帝甚至在手詔中明確告訴我們,假如中土形勢到了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則寧願放棄河北,也要保住軍隊,保住幽燕。這是黃龍府的既定決策,但右副帥(宗輔)目前的做法顯然背離了黃龍府的決策,置河北大軍和幽燕於危險境地而不顧,執意要堅守邯鄲,這顯然是錯誤的。”


    完顏杲霍然驚醒,意識到自己過於關注黃龍府的權力鬥爭,而忽略了國祚安危。這兩年女真人在與中土人的戰爭中屢戰屢敗,實力不增反減,已經今不如昔,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驗證了先帝完顏阿骨打和宗翰早期製定的“先北後南”策略的正確性,由此也證明了吳乞買和以他為首的激進勢力在決策上的失敗,繼而導致了今日黃龍府權力鬥爭的白熱化。


    假如沒有李虎和虎烈軍,假如李虎和虎烈軍沒有進入中土,那麽吳乞買的“先南後北”的策略或許就成功了,但這世上沒有假如,隻有事實,事實是殘酷的。完顏杲連連搖頭,低聲歎息,“假如完顏撻懶和山東金軍沒有全軍覆沒,河北戰局何至於如此被動?”


    完顏杲找不到替罪羊,隻好把所有罪責推到完顏撻懶和山東金軍的頭上。


    楊樸苦笑不語。女真人所向披靡的勢頭被遏製,不是始自完顏撻懶,而是始自宗望,正是宗望決心要南下攻占中原,這才有了完顏昱(蒲家奴)在代北的戰敗。女真人自完顏昱戰敗,退出代北之後,就再也沒有在戰場上擊敗過李虎和他的虎烈軍了。


    至於完顏撻懶,還有一幫山東金軍的高級將領,甚至包括奚人六部的戰俘,其實都有機會贖買迴來,但吳乞買和完顏杲等人為了和以宗翰為首的女真大聯盟爭奪權柄,根本無意議和,致使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丟失了。當時宗翰決心議和,打算以邯鄲和大名府來換取與中土李虎的聯盟,把完顏撻懶和金軍戰俘都贖買迴來,而李虎、羅青漢基本上也接受了這個議和方案,但因為吳乞買和完顏杲的阻擾,談判一拖再拖,終於李虎忍不住了,平定東南之後,馬上調頭打河北。


    “李虎要在中土稱霸,要做中土的王者,他當然要以統一中土的大業來贏得中土人的擁戴和信任。”楊樸小聲安慰道,“即使完顏撻懶和山東金軍沒有全軍覆沒,這一仗也無法避免。”


    “但我們最起碼不至於這樣被動。”完顏杲恨恨地說道。他也曾動過心思,想把完顏撻懶和戰俘贖迴來,但吳乞買不同意。完顏撻懶和那幫戰俘一旦迴來了,吳乞買在黃龍府就更加被動,這幫人就是他決策失誤的活生生的例子啊,他的對手們豈肯放過乘勝追擊的機會?現在看來吳乞買很有先見之明,如果河北也丟了,吳乞買好歹可以把罪責歸究於完顏撻懶,否則他連個搪塞的理由都找不到。


    “撤吧,把河北主力撤到滹沱河一線,先確保大軍處於不敗之地。”楊樸催促道。


    完顏杲點點頭,終於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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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輔斷然反對,他根本無法理解,就目前的戰局來說,雙方正在僵持,完全沒有主動撤退的必要;就目前敵我兵力對比來說,金軍的劣勢並不明顯,而且金軍據有城池之利,高大堅固的城池足以抵上十萬大軍,虎烈軍的兵力優勢在艱苦的攻城戰麵前蕩然無存;就黃龍府的複雜鬥爭來說,河北的存在與否直接關係到吳乞買控製的權柄,如果金軍主動後撤,事實上等於是吳乞買向以宗翰為首的女真大聯盟低頭,這將給黃龍府的權力鬥爭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


    宗輔書告完顏杲,呈述自己反對的理由,懇請完顏杲不要急於撤退,最起碼在戰局沒有發生不利於己方的變化之前,或者在真定府沒有失陷之前,不要拱手放棄邯鄲和大名府。


    完顏杲則堅持自己的意見,催促宗輔撤軍。


    當完顏杲和宗輔在為撤軍的事爭執不下的時候,完顏闍母帶著幽燕援軍火速趕到了中山。


    真定、中山和河間三府關係到幽燕的安危,所以完顏希尹接到完顏杲的命令後,沒有猶豫,馬上請完顏闍母率五萬大軍南下支援。


    初十日,完顏闍母與韓慶和會合。韓慶和告訴他,五天前,虎烈軍占據了木刀溝和沙河,切斷了真定府和中山之間的聯係,但奇怪的是,在過去的五天裏,虎烈軍並沒有強攻真定城。


    “目前,河東虎烈軍主力尚沒有出現。”韓慶和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元帥和右副帥都認為虎烈軍的主攻目標是真定府。”韓慶和指著地圖上的滹沱河和葫蘆河說道,“虎烈軍一旦攻占了真定,極有可能沿著滹沱河和葫蘆河急速東進,攻占深州和河間府,以斷絕我河北主力的退路,完成對邯鄲、大名府的包圍。”


    “既然兩位元帥都認定虎烈軍的意圖是合圍河北主力,為什麽不果斷放棄邯鄲和大名府,北撤滹沱河?”完顏闍母神色凝重,“完顏撻懶和山東金軍全軍覆沒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他們還想重蹈覆轍?”


    “放棄邯鄲和大名府?”韓慶和苦笑,連連搖頭。這話說起來簡單,但責任誰來承擔?“隻要烏塔守住了真定,那麽河北戰局就是長久僵持,而僵持的局麵對虎烈軍顯然不利。我們是守方,虎烈軍是攻方,戰爭如果持續過久,虎烈軍幾十萬大軍的龐大消耗將非常驚人。這幾年虎烈軍連續征戰,長安財賦恐怕已經無力支撐曠日持久的河北大戰。”


    “長安財賦無力支撐,我們難道又可以?”完顏闍母反問道,“這幾年我們也在不停地打仗,去年閃電河一戰足足打了半年之久,我大金的財賦也是捉襟見肘啊。”


    韓慶和笑笑,攤開一雙手,作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遵照元帥的命令,援軍抵達安喜後,即刻向虎烈軍發動攻擊,幫助烏塔堅守真定。都統打算何時進攻?”


    “明天,我們開赴沙河,向真定攻擊前進。”完顏闍母倒是雷厲風行,沒有絲毫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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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高寶龍率領渤海軍、阿巴頓的虎烈第二軍、海拉蘇的虎烈第九軍先行抵達真定城下。


    嶽飛親自出迎,看到高寶龍後,急切問道:“鬼帥和主力還有幾天的路程?”


    “兩到三天。”高寶龍說道,“二十萬大軍齊聚真定城下,糧草是個大問題。大帥是否向真定運送了糧草?”


    嶽飛搖搖頭,“大帥和金軍在邯鄲、安陽一線對峙,大名府和冀州一線的金軍堅守在戰場側翼,北上糧道並沒有打通。”


    高寶龍濃眉深皺,低聲說道:“太原正在努力籌措糧草,但短期內顯然無法解決大軍所需。”


    “我已經派軍隊南下趙州,應該有所收獲。”嶽飛抬手指指前方,“這一仗的關鍵是時間,我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拿下真定城,然後戰局才能迅速扭轉。”


    高寶龍微微點頭,“可曾發現幽燕金軍?”


    “尚未發現。”嶽飛說道,“不過按時間推算,他們應該快到了,沙河、木刀溝一線將有一場激戰。”


    “那我們來得正及時。”高寶龍笑道,“我叫阿巴頓、海拉蘇連夜趕赴北線,阻截金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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