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明白李虎的心思。從文荊公變法開始到現在,元豐、元佑兩派黨人互相爭鬥,直到元佑黨人案爆發,新黨取得了絕對的勝利,這場鬥爭才平息下來,但黨政的實質是權力和利益之爭,新、舊兩黨任何一方都沒有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罪責。元佑黨人和他們的後代遭受了二十四年的冤屈,也該平反昭雪了,不過,考慮到眼前的形勢,李虎也不好以此為條件要挾汴京,隻好退而求其次,在不違法大宋律的情況下,盡量幫助元佑黨人和他們的後代改善一下生活,提高一點政治地位,為將來平反昭雪打下基礎。


    “我幫你,我一定會幫你。”李清照非常高興。她盼望這一刻盼望了二十四年,如今總算看到了希望。激動之餘,她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母舅一家,想起了憂鬱一生的蘇大學士,心裏頓時酸楚,淚水再次湧出了出來。


    “童貫雖然拒絕了我的條件,但若想把虎烈軍調到河北戰場,他還要來找我談判。”李虎說道,“我可以做出讓步,條件是元佑黨人和他們的後代可以離開原籍到西北,可以在我虎烈府和西北大元帥府任職。”


    李清照忽然想到什麽,黛眉慢慢皺起,美麗的麵孔上露出一絲擔憂。


    當年元佑黨人碑上有三百零九人,這些人部分早就去逝了,剩下一部分在禁錮的歲月裏也先後離開了人世,還存活於世的應該不多了,即使活著年紀也大了,這樣一來,複出的都是元佑黨人的後代。這些後代受盡了折磨和欺辱,對趙氏皇族和新黨人士可以說滿腔仇怨,尤其大宋在老皇帝和蔡京等人的手上日漸衰敗,到如今更是陷入了傾覆危機,可以想象,這些人一旦和李虎的武力相結合,勢必要不遺餘力地對打擊新黨,廢除新政,削弱皇權。


    李虎是個藩鎮,藩鎮的武力和元佑黨人的政治力量完美結合,會發生什麽?很簡單,曆史上這種事太多了,權臣奪國。從漢末的曹操、三國的司馬昭到大宋的太祖皇帝趙匡胤,走得都是這條路。


    “你……”李清照望著李虎,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打算何時去河北戰場?”


    “這要看汴京會不會答應我的條件。”李虎並沒有想到李清照會憑著直覺窺探到他心裏的秘密,他佯做苦惱地樣子說道,“先生應該知道我的處境,你最早不也是以為我對大宋的威脅最大嗎?正因為大宋人都這樣看待我和虎烈軍,所以我在大宋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以免召來覆亡之禍。”


    接著他把汴京拒絕交出戰場指揮權的前因後果大概說了一下,“我要到河北參戰,首要條件是皇帝禦駕親征,否則我不能去。沒有戰場指揮權,我即使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無法擊敗金軍。”


    李清照對軍事不了解,但聽完李虎的解釋,也知道了宋軍屢戰屢敗的關鍵所在。這可以成為李虎遲遲不願趕赴河北戰場的原因,但她依舊恐懼,她有一種預感,預感李長浩的預言是準確的,大宋要敗亡,而滅亡大宋的人就是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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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正在說話,房門推開,李師師端著湯羹走了進來。


    今天的李師師打扮的格外漂亮,臉上的氣色也比前幾天好多了,雪白的肌膚裏透出一絲迷人的紅暈,一雙明亮的眼睛裏泛散出一股讓人心悸的狐媚,那嬌羞的笑容就象盛開的花兒美豔而動人。


    李虎看了一眼,頓覺驚豔,心裏略感窒息,情不自禁地暗自讚歎,果然是漂亮,相貌沉魚落雁,才華驚世駭俗,怪不得可以迷住自命不凡的老皇帝,隻可惜……想到李師師出自風塵,如同碧玉上玷上了無法擦去的汙跡,一輩子都無法堂堂正正做人,李虎不禁遺憾搖頭。人的命運就是這樣,有時候即使逆天,但終歸不能圓滿。


    李虎移開目光,望著案幾上的文卷,臉色驟然冷了下來。這個時候被人打擾,他心裏很不快活。他的情緒本來就不好,長期缺乏睡眠身心疲憊,而巨大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時候怒火特別容易爆發,但李師師身份特殊,李清照又坐在對麵,他隻能強忍著怒氣。


    李師師本來以為李虎會很高興,她對自己的容貌,對自己的魅力非常自信,在過去的大約十年時間裏,她都是生活在眾星捧月之中,即使是蔡京、童貫這種顯赫人物,看到她也是畢恭畢敬,雖然現今靠山倒了,風光不再了,但長期養成的那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心理,短時間內還難以調整過來,偶爾還會陷入昔日的光環裏自我陶醉一番。


    李虎的大名她早就聽說了,李虎的傳奇她更是耳熟能詳,李虎在她心裏就是個野蠻血腥的蕃虜。汴京權貴們把李虎罵得一塌糊塗,混跡在汴京權貴中的李師師當然對李虎沒有什麽好印象。如今她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寄人籬下討生活,費盡心思討好李虎,結果第一次就遭到了冷臉,這讓她接受不了,早就準備好的一番話到了嘴邊出不來了,臉上的神情更是豐富,氣惱、尷尬、委屈、傷心……淚水瞬間就在眼眶裏打轉。


    李清照看到李師師端著湯羹進來就知道她想幹什麽,旋即又看到李虎的冷臉,心裏無奈歎息。李師師雖然出身不好,但運氣好,出道就碰到貴人,養尊處優,一帆風順,沒有遇到任何挫折,這次突遭打擊,亂了方寸,昔日的沉穩和淡然早已不翼而飛,剩下的隻有可憐的自尊和無助的掙紮。她現在就象洪流中的溺水者,拚命地想抓住救命的稻草,但李虎顯然不是她能輕易抓住的救命稻草。


    李清照起身接過李師師手上的漆盤,把兩碗彌漫著清香的湯羹放到案幾上,然後拉著李師師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屋裏的氣氛很冷肅,李師師這時候已經害怕了,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我見猶憐。李清照雖然及時化解了她的尷尬,但事情顯然很糟糕,李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就連李清照都忐忑不安起來。


    李虎眉頭緊皺。他的時間有限,他還要和李清照商量很多事情,他實在沒有時間應付李師師。


    “吃一點吧。”李清照拿起碗內的小勺,笑著對李虎說道,“師師的廚藝非常好,你嚐嚐。”


    李虎低頭看看那碗叫不出名字的湯羹,隻覺香氣撲鼻,頓時有一種饑腸轆轆的感覺。他半夜趕迴洛陽,連夜議事到天亮,然後又匆匆趕來拜見李清照,期間隻喝了幾杯茶,早就餓了,但因為要處理的事太多,心思不在這上麵,也察覺不到饑餓。


    “我還有很多事……”李虎把碗推到了一邊。


    李清照衝著他微微一笑,“事情再多,也要把肚子吃飽。這是我讓師師特意做的,你吃一點吧。”


    李虎轉目望向李師師。李師師躲在李清照的後麵,低著頭,神情很恐懼,淚水無聲流淌,梨花帶雨一般,讓人有一種想把她抱在懷裏細心嗬護的衝動。


    李虎很煩,非常煩。李清照把那碗湯羹移到李虎麵前,把小勺遞到他手上,笑容滿麵。李虎無奈,三兩口吃完了,囫圇吞棗,不過感覺很好吃,溢齒留香。李清照吃得很慢,動作優雅,好象吃東西也是一種品鑒一般,很用心,很投入。


    李虎肚子裏墊了些東西,饑餓感稍減,心情也好了一些,隨即覺得剛才對李師師有些過份了。一個落入風塵的女子本來就很可憐,不但命運被他人所操控,就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為了生存做出這種舉動也情有可原。隨即想到了燕青,把李師師救出汴京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燕青,還有就是感謝李師師這些年給虎烈府做出的功績,沒有李師師這個特殊人物,虎烈軍在過去幾年裏肯定有些被動,甚至於未必會順利南下大宋。


    “你做的湯羹很好吃。”李虎打算安慰一下李師師,於是主動說道,“有機會再品嚐一下你的手藝。”


    李清照看看李虎,莞然輕笑,這小子,臉變得好快啊。


    李師師驚喜地抬起頭,竟然看到了李虎的笑臉,心裏的恐懼立時減去三分,淚水也收住了。謝天謝地,總算沒有激怒他。


    “她何止廚藝好。你太小看她了。”李清照笑道,“師師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難得的是,她常年周旋於帝王權貴之間,對國政的熟悉和理解遠遠超過了我。”李清照別有深意地望著李虎,一語雙關地說道,“如果師師僅僅是一個風塵女子,僅僅靠傾城傾國的容貌就把太上皇迷住了,那太上皇也就不是太上皇了。”


    李虎神情微凝,暗自吃驚。李清照這句話提醒了李虎。太上皇可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君主,更不是一個貪戀美色的君主。太上皇的才華舉世無雙,身邊更是美女如雲,就算他想嚐嚐風塵女子,也不會和李師師保持近十年的關係。太上皇寵信李師師,肯定有他的原因,而李師師之所以在汴京紅極一時,座上常客都是王侯將相,肯定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正如李清照所說,如果李師師僅靠自己的美色和才藝,根本不可能獲得這種超然的地位,比如這次自己要救她,還要用政治手段逼迫皇帝下旨才行,這樣的風塵女子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李虎仔細打量著李師師,越看越覺得她是一個美麗的秘密,而自己顯然過份著相於她的出身,和一般凡眼俗胎一樣,完全忽視了美麗背後所蘊藏的秘密。


    李清照是什麽人物?李清照紆尊降貴,和李師師姐妹相稱,這次甚至主動陪她到洛陽來,這裏麵就有很多值得推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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