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河北戰場。


    種師中一路越過滹沱河,向高陽、雄州一線挺進,大軍高歌猛進,連戰連捷。


    詹度、陳遘一路攻打河間府。因為種師中攻擊犀利,速度非常快,而金軍主力又被嶽飛拖在中山,造成河間府兵力空虛,駐守河間府的金軍擔心被種師中部包圍在河間,得不後撤。


    五月初八,種師中攻克高陽,詹度、陳遘則收複河間治府河間城,大軍隨即停下。


    種師道命令種師中繼續挺進,一直向雄州、向白溝攻擊,迫使金軍後撤。同時命令詹度、陳遘隨後跟進,確保種師中的側翼安全。但汴京給他們的命令則然相反,汴京命令他們暫時停止攻擊。


    此刻中山戰場還在激戰。嶽飛利用嘉山、龍泉鎮一帶的有利地形,指揮大軍死戰,把金軍主力全部拖住了。十幾天過去了,金軍依舊未能全殲嶽父部,這本是宋軍其它各路大軍急速攻擊的最好機會,但汴京擔心種師中、詹度兩路大軍孤軍深入,竟然命令他們停止攻擊。


    種師道無奈之下,命令姚古向中山攻擊,命令真定的劉韐配合姚古部,救援嶽飛。


    汴京的命令跟著就到了。汴京命令姚古越過滹沱河後,屯兵於博野,以策應高陽的種師道、河間的詹度陳遘,同時威脅中山安喜一帶的金軍。姚古這支軍隊是河北戰場的總預備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投入戰場。


    姚古隻好放棄攻擊。劉韐勢單力孤,再次撤迴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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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望親自趕到中山戰場,他被眼前慘烈的廝殺驚呆了。


    在金軍麵前的這支軍隊根本就是烏合之眾,這些士兵沒有鎧甲,沒有犀利的武器,他們手上隻有木棍鐵耙,就這樣一支軍隊,竟然和二十多萬金軍打了十幾天。戰場上,屍橫遍野,幾乎都是宋軍將士的屍體,十幾天下來,幾萬人死戰了戰場上,但這支軍隊卻越戰越勇,沒有人投降,也沒有人逃跑,所有人都殺紅了眼,誓死奮戰。


    宗望抬頭望向遠處的山巒,那上麵旌旗飄揚,隱約可聽到激昂的戰鼓聲。


    “嶽飛就在那上麵。”宗弼策馬走近,手中馬鞭遙指遠處,“我們隻要攻下這座山,就能突破他的防線,全殲他的軍隊。”


    宗望看看他身上的血跡,關心地問道:“受傷了?”


    “皮肉之傷,不礙事。”宗弼說道,“龍泉鎮一戰打得非常慘烈,雖然我們吃掉了嶽飛五六萬人,但我們自己卻付出了五六千人的代價。嶽飛的軍隊大部分來自大宋叛軍,他們缺乏武器,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但他們不怕死,以命搏命,非常兇悍。”


    “這個嶽飛非同尋常啊。”宗望笑道,“誰能想到嶽飛竟然比李虎還厲害。我們又多了一個對手。”


    “他算什麽?”宗弼嗤之以鼻,“不過仗著地利而已,如果正麵對決,他連反抗之力都沒有。”


    “那你為什麽至今還沒有將其全殲?”宗望麵色微沉,對宗弼這句話很反感,“正因為你輕敵,才給了嶽飛機會,如果你包圍之初就非常堅決地將其圍殺於安喜城下,何至於有今日之僵局?”


    “你再給我一天時間,我必定拿下嶽飛。”宗弼濃眉頓挑,大聲說道。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宗望冷聲說道,“如果今天黃昏前,你還不能圍殺嶽飛,那我們隻好撤軍。”


    “撤軍?撤過白溝?”宗弼驚訝地問道。


    “本來我指望大宋人乘著這個機會一路北上,等到他們過了白溝,彼此間失去配合,形成孤軍深入之勢,我就一個個地吃掉他們。”宗望說道,“沒想到大宋人膽子小,不敢越過白溝,這樣一來想吃掉他們就很難了。”


    “所以我們要撤過白溝,誘敵深入?”宗弼急忙問道。


    宗望搖搖頭,“那樣太麻煩了。我看大宋人縮手縮腳的,反應也遲鈍,想正麵打一下,看看他們之間的配合是不是很默契。如果各軍之間缺乏默契,我們就可以一個個地打。”


    “時間還來得及嗎?”宗弼臉上流露出一絲擔憂之色,“李虎就在太原,如果他要支援河北戰場,那很快就要到了。”


    “他來了,我們就走。”宗望笑道,“那小子從賀蘭山千裏迢迢地跑迴來,肯定氣瘋了,暫時不要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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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軍連番攻擊,攻勢如潮。宋軍拚死阻擊,絕不後退。


    黃昏時分,金軍停止了攻擊,撤出了戰場。


    嶽飛渾身血跡,汗流浹背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雖然他現在貴為統製,麾下有十幾萬人馬,但這是一支臨時拚湊的軍隊,純粹是烏合之眾,能堅守到現在,就是靠士氣。統帥身先士卒,衝殺在第一線,是最能鼓舞士氣的,但一天天殺下來,他也精疲力竭了。體力上的透支不算什麽,流血的傷口也不算什麽,最讓他痛苦的是親人的離散。


    他帶著隊伍迴到湯陰的時候,家已經沒了,老母和妻兒也杳無蹤跡。他找到了一批兒時的夥伴,又招募了一批家鄉的勇士,帶著他們走上了抗金的戰場。兩個月的廝殺,酣暢淋漓的戰鬥,非但沒有減輕他內心裏的痛苦,反而增添了無盡的哀傷。袍澤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兄弟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保護家園的代價。


    嶽飛抬頭看看天邊血紅色的晚霞,思緒不禁飛到了太原。總帥聽到我被金軍包圍在中山,會不會來救我?十幾天過去了,如果總帥派出援軍的話,也快到了。十幾天的血戰,幾萬人死去,幾萬人被俘,如今這片山丘裏也隻剩下幾萬人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幾天。


    嶽飛有些絕望,甚至有些怨恨。總帥是自己的兄長,是生死兄弟,他不會拋棄我們,絕不會。


    遠處,王貴、張憲、徐慶、姚政、牛皋、董憲、梁興等人從各個方向走來。王貴、張憲、徐慶、姚政是自己在湯陰的好兄弟,這次他們都跟著自己出來了。牛皋、董憲是河北禁軍的低級軍官,河北軍被金軍擊敗後,這兩人召集了一批散兵遊勇繼續作戰。梁興是河北義軍首領,一直活躍在邯鄲一帶。現在他們都在虎烈軍的戰旗下作戰,為抵禦外寇而奮勇廝殺。隻是,不知道他們這一次還能不能活下去。


    “嶽帥,金軍撤出了戰場。”牛皋嗓門很大,一臉虯須,是個豪爽的北方大漢,打起仗來更是不要命,“這和往日不一樣了。往日金狗天黑後就清理戰場,準備天亮再戰,但今日卻撤走了。是不是我們的援軍來了,金狗嚇跑了?”


    “援軍也應該來了。”王貴和嶽飛的年紀相仿,也是湯陰的用槍高手,還曾參加過武舉考試,但名落孫山。這次金軍入侵後,他參加了鄉兵,但還沒有上戰場,金軍就撤了。這時嶽飛迴家了,這支鄉兵隊伍隨即並入了虎烈軍,隨嶽飛征戰。嶽飛的隊伍一天天龐大,他需要大量的軍官,於是這些兄弟夥伴就成了他的麾下悍將。


    “大哥,宣撫司在信中說,五月初一全線反攻。現在都初十了,種帥、姚帥和詹帥他們也該殺到中山、河間一線了吧?”說這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英俊小將,他叫姚政,年紀比嶽飛小,和嶽飛在同一個地方長大,自小就是好朋友。


    “今天損失多少人?”嶽飛知道大家都期盼著援軍,但那僅僅是一種期盼,若想活下去,還要靠自己手裏的刀。


    “我們還有四千多人。”牛皋說的這個數字是指具有作戰能力的將士,那些作戰能力很低的義軍將士的傷亡因為太過驚人,現在大家都不敢統計了,反正每天看著人頭越來越少,這樣消耗下去,要不了幾天,就要全軍覆沒了。


    嶽飛眉頭深鎖,心情異常沉重。


    “嶽帥,以我看,你還是帶著虎衛軍突圍吧。”長相文靜的張憲也是嶽飛的同鄉,今年隻有十七歲。“你帶著虎衛軍殺出去,還能再拉一支隊伍起來,沒必要陪我們死在這裏。”


    “這是什麽話?”義軍首領梁興不高興了,怒聲說道,“大家都是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危難時刻應該齊心協力,怎麽可以丟下一幫兄弟獨自逃跑?”梁興過去是個私鹽販子,在河北很有點名氣,手底下也有一幫忠心耿耿的兄弟。


    牛皋、董憲、王貴等人雖然不排斥起義軍,但極度排斥這個大盜賊。好在這家夥打仗還行,殺人不眨眼,幾仗打下來之後,嶽飛就看上他了,委以重任。


    嶽飛從地上站了起來,衝著眾人搖搖手,示意大家不要吵了,“相信我,虎王一定會派援軍,虎烈軍馬上就會趕到中山來救我們。”嶽飛兩眼炯炯有神,那股強烈的自信讓部下們稍稍得到了些安慰。盼了十幾天了,還沒有盼到援軍,很多人其實已經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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