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王長年待在皇宮,其後又陷進皇統之爭,激烈的權利爭鬥讓他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抱著懷疑的態度,猜忌之心非常嚴重。他沒有聽從宇文虛中和張孝純等人的勸諫,認為宇文虛中等人故意誇大了事情的嚴重性,這些人很可能和汴京的對手都是一路貨色,都想阻礙自己繼承大統。


    大宋的軍隊除了西北軍,其它的軍隊都不堪一擊?叛賊宋江、方臘的聲勢夠大了,但很快就平定了,河北這些饑民暴亂又能成什麽氣候?鄆王思來想去,迴書汴京,說西征進展順利,而且這次機會非常好,完全有把握攻克興慶府,把黨項人統統趕到河西去,如此一來,數年之內,大宋就可以收複西陲,建立西起玉門關東至榆關的萬裏北疆。他請皇帝不要把河北叛亂放在心上,一夥盜賊豈能憾動大宋的江山?


    接著他書告折彥直,請他犒賞前線將士,鼓勵將士們奮勇作戰,殺敵報國。他給漢王李虎也寫了一封信,請他放棄一切顧慮,全力進攻,不管此戰能否達到預期目標,你永遠都是大宋的漢王,你的子孫後代永遠都享受王者的榮耀。這個承諾從他嘴裏說出來,意義非同一般,將來他登基稱帝了,他要實現這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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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下,紅柳海。


    李虎接到了鄆王的書信。從時間上推算,鄆王應該還沒有接到自己的書信,這說明鄆王已經接到了河北叛亂的消息,而汴京也有意停止西征,隻不過皇帝考慮到皇統的事,至今還在猶豫。


    河北的叛亂到底嚴重不嚴重?它是不是足以影響這次西征?李虎不知道,李綱也無從揣測,擺在他們麵前的難題是,是不是繼續攻擊?如果攻擊正酣之時,汴京突然下令撤退,那將引起將士們的極度不滿,嚴重打擊士氣,更有可能給西夏人以可乘之計,在大軍撤退途中圍追堵截,給軍隊帶來無法預料的損失。


    “使相,如果叛賊的聲勢越來越大,就象當年的宋江方臘一樣,攻城拔寨勢不可當,那京畿就非常危險。”李綱歎道,“皇帝不可能為了鄆王一人而置京畿安危於不顧,所以……”


    李虎明白李綱的意思,但西征軍假如攻克了興慶府,占據了賀蘭山,虎烈府就在代北立足了,紮下根了,這個誘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讓李虎冒險賭一把。


    第二天,宇文虛中的信到了。宇文虛中在這封信裏力勸李虎,屯兵前套,抓緊時間在前套建立牢固防禦,以阻擊西夏人的反攻。他明確告訴李虎,西征的機會已經錯過,河北、山東等地的叛亂規模會越來越大,大宋未來幾年要竭盡全力平叛,要想方設法修改國策以安撫百姓,如果汴京不思悔改,變本加厲盤剝百姓,那麽各地的叛亂會愈演愈烈,北虜南下的時間指日可待。


    大宋積弊深重,改革屢屢受挫,危機日益嚴重,到了今天,這個危機終於爆發了,如果再往前追溯的話,從宋江起義開始,這個危機其實已經開始爆發了。


    李虎有些害怕了。


    他自小就聽老爹講故事,農民起義往往是王朝興衰更替的開始。秦末有陳勝吳廣,西漢末年有綠林赤眉,東漢末年有黃巾,東晉有孫恩,拓跋北魏有葛榮,到了隋末,更是煙塵並起,唐末則有黃巢,如今大宋立國一百六十多年,也到了王朝更替的時候,雖然老爹的故事裏隻提到了宋江方臘,但誰敢保證真實的世界裏沒有其它的農民起義?如果《嶽飛傳》的故事是真的,靖康之恥也是真的,以大宋的實力怎麽可能如此不堪一擊?但如果爆發了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如果這些農民起義嚴重打擊了大宋,大宋突然間不堪一擊,也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畢竟曆代農民起義都是可怕的浩劫,無論對百姓還是國家,都是一場浩劫,這場浩劫之後突遭北虜攻擊,自然無力抵抗,兵敗如山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我絕不能讓靖康之恥發生,我絕不能讓女真人屠殺我的兄弟姐妹,我要阻止這場浩劫。


    “你怎麽看?”李虎看到李綱把書信放到案幾上,急忙問道,“你同意宇文司馬對時局的分析和判斷?”


    李綱猶豫良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雖然我離開汴京好幾年了,但宋江方臘為什麽起義,北伐大軍為什麽連戰連敗,我還是知道一些原因的,由這些原因來推測,不難看出大宋國策的失敗……”李綱搖搖手,糾正道,“不能說是大宋國策的失敗,而是蔡京和其新黨人士所推行的新政的失敗,這些新政不但沒能振興大宋,反而把大宋推進了敗亡的深淵。王文公如若泉下得知,必定為之慟哭號泣。這不是他的初衷,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蔡京的新政也不是他新政的精髓所在,但將來,史官隻以新政來論成敗得失,而不會說這是文公的新政還是蔡京的新政。” (王安石死後諡號“文”,故稱王文公。)


    李虎聽明白了,李綱對這次河北饑民暴亂的情況很不樂觀,雖然他不像宇文虛中說得那樣危言聳聽,但對其愈演愈烈之勢還是予以肯定的。


    “那麽,你認為汴京能否迅速平定叛亂?”李虎又問道。


    李綱兩眼盯著地圖,神情很苦悶,甚至有些沮喪。李虎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地圖,胸口頓時感覺窒悶。


    宋江方臘起義的時候,大遼還沒有完全敗亡,還在和金國交戰,還能成為宋金兩國之間的緩衝,但現在,大遼徹底敗亡了,金國的軍隊就在燕雲之外虎視眈眈,大漠諸蕃隨時可能越過陰山,而西北的黨項人正在摩拳擦掌。正如李綱前幾天所說,大宋的北疆形勢非常惡劣,但隻要國內穩定,北疆即使有戰事也沒有關係,大宋可以傾盡國力予以阻禦,然而,突然掀起的起義大潮讓國內形勢驟然惡化,這種情況下,大宋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時間抵禦北方強虜?


    中國大亂,往往也是北虜南下的最佳時刻。秦漢之際,匈奴人南下。東漢末年,鮮卑人南下。到了西晉八王之亂,五胡南下,塗炭中原。南北朝之際,柔然人南下。到了隋唐,突厥人南下,唐之後五代十國逐鹿中原,契丹人崛起於北方,唿嘯而下。一百多年後,女真人雄起,大宋和大遼維持了百年的和平轟然傾覆,但大宋做好了迎戰準備嗎?


    目前看來,大宋不但沒有做好迎戰準備,反而正在陷入內亂之中,距離北虜南下的時間的確不遠了。


    “如果……”李綱眉頭緊皺,語氣低沉,“如果西夏人從橫山而下,直殺陝西,牢牢牽製住西北軍,女真人則由幽燕南下,直殺河北,大宋拿什麽軍隊抵禦女真人?”


    “我可以南下太原,直殺河北。”李虎馬上說道。


    李綱苦笑搖搖頭,“如果女真人以一部兵力攻打大同,西夏人以一部兵力攻打偏頭寨,使相如何支援河北?”


    “所以……”李虎歎了一口氣,“如果我們這次未能攻克興慶府,把黨項人趕到河西去,那麽無論是我,還是西北軍,都給西夏人牽製住了。”


    李綱點了點頭,“使相曾希望契丹人重建大遼,但此計假若成功,契丹人勢必乘勢南下。使相三麵受敵,自身難保,更不要說支援河北了。”


    李虎再次長歎。計劃趕不上變化,策略做得再好,也需要前提,前提變了,策略也就失去了延續的基礎,不得不隨之調整。生存的路太長太難了。


    “現在怎麽辦?”李虎問道,“我們繼續西征的可能性還有多大?”


    李綱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他希望西征繼續,他希望叛亂的規模很小,他更希望汴京迅速調整國策以安撫百姓,否則,未來幾年將成為大宋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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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書告董小醜,利用這段時間,在前套加固防禦堡寨,囤積糧草武器,等待自己的攻擊命令。他囑咐董小醜,要看緊自己的手下,不要盲目出擊,更不要中了察哥的誘敵之計掉進陷阱。


    很快,時間進入到十一月,譚稹再次來信,請求支援。張迪的義軍規模就象滾雪球一樣,短短時間內,達到了驚人的四十多萬,他們破州縣殺官吏,焚堡寨誅富豪,所過之處,一片廢墟。


    十一月初七,譚稹第三次來書求援,一個叫高托山的悍賊在相州黑山造反,聚眾三十萬,直撲京畿,京畿告急。大名府也有人造反了,賊首自稱楊天王,聚眾十幾萬人,攻打大名府。


    十一月十二,譚稹第四次來書求援,山東傳訊,有個叫張仙的人在京東東路青州造反了,聚眾十幾萬,攻城奪寨,燒殺擄掠,勢不可當,官軍無不聞風而逃。


    同日,西夏使者李仁禮到了,他來議和,願意割讓河北之地,換取和平。李虎考慮到河北山東叛亂迭起,西征前途未卜,隨即派李綱與其詳談,一麵虛與委蛇,一麵等待太原大元帥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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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五日,郭藥師來書,張覺被宗望擊敗,隻身逃到燕山府,其部下張忠嗣、張敦固獻城投降,其父親和兩個兒子被宗望斬殺。宗望向大宋索要張覺,否則攻擊燕京。王安中一麵向郭藥師討要張覺,一麵急報汴京,從他的語氣裏聽得出來,大宋迫於眼前的局勢,可能要出賣張覺。


    張覺托請郭藥師,向李虎求助,請李虎即刻把他接到大同去。


    李虎大驚,十萬火急書告大同,請馬擴急赴燕京,以最快的速度把張覺接到大同,否則張覺死定了。


    十一月十七日,譚稹第五次來書求援,京東西路鄆州有人造反了,造反者自稱李太子,聚眾於梁山泊,直接威脅京師。京東東路的齊州孫列造反了,聚眾十幾萬,占據鏵子山肆虐州縣。京東東路的沂州徐進、武胡在沂山一帶造反,嘯聚山林,攻殺州縣。


    李虎仰天長歎,急告董小醜,乘著大雪未下,把部分主力調迴雲內,西征結束了。


    李虎再告大同,請董仲孫、高緣、譚弘毅集結軍隊,準備南下河北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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