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厲嘯,蒼莽大地漸漸披上銀妝。


    李虎翻身下馬,走到路邊的雪地上,摘下兜鍪,抬頭向天,緩緩展開雙臂,任由雪花飄落臉上,心裏充滿了對上蒼的無限感激。下雪了,在義軍到達錦州城下的這一刻,終於下雪了,遼東義軍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感動了上蒼,老天爺敞開它那悲憫的胸懷,挽救了四十多萬無辜的漢人。


    李虎腦海中掠過一幕幕慘烈的廝殺,眼前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淚水悄然落下。


    “天上的兄弟們……”李虎嘶啞著聲音,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起來,“我們殺出來了,我們突圍了,我們還活著,我們還在戰鬥……”


    風在唿嘯,雪在飛舞,天上的亡靈默默地凝視著他們,灑下一片片聖潔的白雪,祝福他們,為他們而祈禱。


    李虎跪倒雪地,低下頭,親吻著地上的白雪,當嘴唇碰上冰冷的雪花,一股襲人的寒意頓時直衝心底,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再也無法承受千斤重負,絕望和痛苦霎時猛烈地撞擊著他的心靈。


    李虎趴伏在地,痛哭失聲。


    =


    一騎飛奔而至。


    高寶龍急報,遼軍前陣相阻,遼軍主帥約見李虎。


    李虎捧起一把雪,蒙在了臉上,用冰冷的寒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平靜下來。


    =


    李虎飛馬趕到前陣。


    遠處,火把閃爍,一隊隊的遼軍騎士列陣而立,氣勢凜冽。


    大道上,一杆大旗獵獵作響。大旗下,一隊騎卒嚴陣以待。正前方,一名騎士駐馬而立,黑色的鬥篷在風中狂舞。


    李虎策馬而出,直奔前方。


    =


    耶律大石看到了李虎,他不敢相信這就是幾個月前相識的李虎。


    李虎騎著鐵驪,手裏拿著兜鍪,長發披散,脖子上係著一塊紫色羅巾,鎧甲和戰袍上血跡斑斑,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冰冷的殺氣,遠遠看去,就象一頭衝破樊籠的嗜血猛獸,瘋狂、兇悍、無畏無懼……


    耶律大石看到了李虎的眼睛,那雙眼睛變了,就象大漠上的野狼,除了殘忍和血腥,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戰爭可以改變一個人,可以把一個聖人變成魔鬼,可以把一個懦夫變成勇士……戰爭讓李虎從一個卑鄙猥瑣的小賊變成了一個血腥殘忍的屠夫。


    耶律大石暗自輕歎,心如重鉛。他在這裏看到李虎,看到李虎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看到李虎身上那件傷痕累累的鎧甲,他可以想象到曾經發生了什麽。金軍在東北路沒能擋住李虎,蕭幹在蒺藜山也沒能擋住李虎,燕王或許曾與李虎有一場激烈廝殺,但還是讓李虎突圍而去。


    錦州這塊地方,能擋得住李虎嗎?


    =


    耶律大石催馬上前。


    兩馬相遇,停下了。


    李虎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他的話一向很多,但隨著肩負的重擔越來越重,隨著形勢越來越危急,隨著戰鬥越來越殘酷,他的話也越來越少,很多時候,他都一個人獨自相處,幾句簡單的命令就是他一天裏所有的話。


    再見大石,他無話可說。誰擋我的道,我就殺了誰。


    “手談一局?”大石忽然問道。


    李虎點了點頭,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這句話他最願意聽了,雖然是敵人,但畢竟有過交情,重逢之後冷目相對,談生談死,實在沒有意義,倒不如手談一局,彼此都能開心做敵人。


    大石招招手。後方的侍衛親騎一擁而上,飛馬而來。


    徐大眼和方進大吃一驚,帶著鐵衛催馬上前。


    李虎猛地舉起右手。他沒有轉身,依舊麵對大石,笑容滿麵。


    徐大眼和方進看到李虎阻止的手勢,急忙勒馬停下,一群鐵衛麵麵相覷,不知道是違抗李虎的命令繼續衝上去,還是遵從李虎的命令,就地待命。僅僅一念之間,徐大眼和方進還是選擇了遵從。李虎在他們的心目中無人可以戰勝,他說沒事,那就肯定沒事。


    耶律大石看看遠處的鐵衛,又看看李虎,眼裏露出一絲驚詫。這小子今非昔比,風雲化龍了。


    =


    大石的侍衛們動作很快。一座臨時帳篷,兩側都空著,可以方便雙方的侍衛看清帳篷裏的動靜。地毯,案幾,棋盤,火盆……一應俱全。


    蕭隆不敢離開太遠,就在帳篷外麵站著。


    兩人下馬,走進帳篷,各據案幾一側。大石指指棋盒,示意李虎先行落子。


    李虎也不客氣,手拈棋子,拿在手上轉了幾下,落子。


    =


    風雪越來越大。百姓紛紛向錦州逃亡。


    兩軍對峙,兩軍主帥卻在帳篷裏悠閑下棋。


    李虎的沉默讓大石很不適應,雖然耳根清靜了,但麵對殺氣凜冽的李虎,他感覺十分壓抑。


    “幾天了?”大石問道。


    “十五天。”李虎迴答了三個字。


    這三個字讓大石心神震顫,手中的棋子半天落不下去。十五天,從龍化到錦州,上千裏路程,這是什麽速度?義軍南下,遼金兩軍圍追堵截,一路激戰,李虎帶著大軍竟然隻用了十五天,匪夷所思。


    =


    義軍後陣。


    武蓬龍神色惶恐,委決不下。義軍裏一個戴麵具的行軍司馬叫自己迴錦州做密探,給義軍送消息,否則就把自己臨陣造反的事泄漏出去,讓遼軍殺了自己的家人。這件事可不是開玩笑,雖然城內遼軍未必相信自己臨陣造反,但家人肯定要受到連累,輕則關進大牢,重則人頭落地。


    在錦州,自己的名頭不算小,節使的親信嘛,當然算一個紅人了,所以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傳出自己臨陣造反的消息,那幫人正好落井下石,搞得不好還能借著這件事暗中打擊節使。節使當然要洗脫嫌疑了,最好的辦法無非是一殺了之,以示懲戒。因此想來想去,自己如果不迴去,不給義軍做密探,家人肯定死光光。


    但是,這樣孤身一人逃迴去,罪名也不小啊,把查牙山丟了,讓義軍暢通無阻地殺到錦州,足夠殺頭了。


    柴雲早看穿了他的心思,叫扈從拿來一個布袋,打開,滿滿一大袋金銀珠寶。


    武蓬龍的眼睛頓時就直了,這麽多錢?自己一輩子也未免能賺到,為了這一袋財寶,豁出性命也要幹。


    “你馬上動身,混在這些逃難的百姓裏,即刻迴城。”


    “行。”武蓬龍有錢了,膽子也大了,氣也粗了,勇氣也來了,一口答應。


    “你寫個東西給我。”柴雲說道,“把你主動獻出查牙山,臨陣造反的事,具體寫一下,然後簽名畫押,然後你就可以帶著這袋錢財走路了。”


    武蓬龍想都不想,大筆一揮,寫好了,畫押簽字,然後主動問道:“秦司馬,我們如何聯係?我進了城就很難出來,有消息也送不出來,你得想個法子啊。”


    “我派幾個人跟你一起混進城,他們會找地方躲藏,也會主動聯係你。”柴雲突然語氣一變,冷森森地說道,“你若敢背信棄義,我馬上置你於死地。”


    武蓬龍急忙賭咒發誓,“願為虎王效犬馬之勞。”


    =


    柴雲催馬到了前陣。


    李虎和大石還在帳篷裏,茶喝著,棋下著,悠閑自在。


    “這盤棋要下到什麽時候?”高寶龍有些著急,大軍要麽開打,要麽後撤紮營,不能一直這麽耗著。這裏是遼軍的地盤,或許遼軍乘著這個機會,正在部署軍隊,準備包圍偷襲。


    “百姓撤完了,這盤棋也就下完了。”柴雲淡淡地說道,“天已經下雪,暫時不會打仗了。遼軍之所以要拖時間,都是為了讓逃難的百姓安全撤進城裏。”


    高寶龍聞言,馬上問道:“要不要阻截?”


    “不是阻截,而是盡可能把方圓幾十裏的百姓全部趕到城裏去。”柴雲說道,“錦州一仗,非常難打,而且時間肯定很長,這些百姓處在兩軍交戰之地,生命沒有保障,所以還是把他們趕到城裏為好。”


    高寶龍無所謂,屠殺也行,驅趕也行,隻要總帥下命令就行。


    =


    柴雲急步走向帳篷。


    蕭隆迎了上去。柴雲看到蕭隆,駭然止步,下意識地轉身就要跑,忽然想到臉上的麵具,他又停下了,心裏非常害怕,幾乎喘不過氣來。


    蕭隆初始沒有看清,被柴雲臉上的麵具嚇了一跳,也停下了腳步,待仔細看清之後,他很疑惑,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帶著一副麵具。


    柴雲勉強穩住心神,憋著嗓子說道:“我有急事稟報虎王。”


    這時李虎看到了柴雲,衝著他招招手。


    蕭隆隨即讓開。柴雲從他身邊走過。蕭隆驀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越看越覺得熟悉。柴雲走得更快了,唿吸都變得很粗重,好象要躲避蕭隆的目光,這讓蕭隆愈發疑惑,難道真是一個熟人?


    走進帳篷,湊到李虎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李虎點點頭。柴雲隨即匆忙而去。


    耶律大石很好奇,一直盯著柴雲,忽然,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那背影,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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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投子認負,起身告辭。


    大石沉吟良久,問了一句:“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李虎微微一笑,“忘記了。”


    那個約定自己早就兌現了,耶律大石不可能不知道,今日再度提及,不過是暗示自己可以受撫而已,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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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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