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牤牛河。


    寒風厲嘯,霧靄朦朧,怨軍將士冒著嚴寒,正在橫渡冰河。


    董仲孫在脖子上圍了個水貂皮,又在腦袋上包了個狐狸尾巴,看上去很滑稽。因為天太冷,風又大,他躲在馬屁股後麵,籠著雙手,不停地跺著雙腳給自己取暖。


    胡家勇忽然冒了出來。這個惡鬼滿頭大汗,頭發披散,手上拎著兜鍪,一個勁地喘氣,熱氣噴出化作團團白霧。


    “董帥,耶律淳那個狗娘養的追來了,他的馬軍速度快,我們要跑步前進了。”


    “急什麽?”董仲孫不停地哆嗦,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了,“你帶一隊馬軍沿著北上的路來迴跑幾趟,做出我們北上的假象,騙騙契丹人。” 這條牤牛河與大靈河相接,大路由此北上,則直通成州,另有一條路沿大靈河東行,通宜州。怨軍現在行走的方向,正是去宜州。董仲孫為了躲開遼軍的陷阱,隻好先沿大靈河北上,然後折而向東,直接去宜州。


    “契丹人又不是白癡,他們不會兩條路都看看?我們三千多人去宜州,路上怎會沒有痕跡?”胡家勇沒好氣地說道。


    “直娘賊,你長個鳥頭就會吃飯啦?”董仲孫怒聲罵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耶律淳那個鳥人自以為是,你留下的痕跡越明顯,他越不相信,他肯定認為我們北上了。”


    “真的假的?”胡家勇瞪大牛眼,將信將疑,“如果耶律淳不上當呢?”


    “狗娘養的,你哪來許多廢話?耶律淳急著要去成州,他哪有閑功夫查個虛實?”董仲孫氣唿唿地罵了兩句,然後問道:“黃副使呢?他還在後麵?”


    “正在過河。他帶著輜重,想走快一點還得看牲畜的心情,牲畜心情要是不好,尥蹄子了,不走了,他就要哭了。”胡家勇咧個大嘴,幸災樂禍。


    “你去催一催,叫他快一點。遼軍追得緊,不能把輜重丟了。現在宜州歸我們打,沒有這批輜重,我們打個屁啊。”


    胡家勇聽到打宜州,神色有些擔憂,“董帥,這天好象要下雪了,我們打不下來怎麽辦?”


    “怎麽辦?”老董兩眼一翻,“那就圍著,等主力來了再打。”


    啊?就這麽簡單。胡家勇大笑,衝著老董豎起大拇指,“董帥,高,好計。”


    老董瞪了他一眼,“快去辦正事,早去早迴。我前頭開道。“


    “好咧。”胡家勇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董仲孫望向北方,眉宇間顯出一絲憂色,也不知道虎王現在怎麽樣了?能不能順利突圍?羅中原那小子不會傻裏吧唧地把黑山軍打完了吧?


    =


    黃昏,虎嘯台。


    最後一批百姓已經撤離,老營也走了,行轅開始後撤。


    李虎站在羅中原的墳前,黯然魂傷。


    小羅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哥,我走了,你等我迴來,我會帶著女真人的腦袋來祭奠你。”說著說著,小羅蘭又哭了,傷心欲絕,嘶啞著嗓子連聲哭喊,“哥,哥……”


    李虎把他扶起來,拉著他慢慢走在山崗上,從一座座新墳前走過。


    文遠、胡雷、陸合、李兵……還有成千上萬的將士,他們都長眠在虎嘯台,他們的魂魄在風中唿嘯,在為踏上征途的勇士們送行。


    李虎翻身上馬,鐵驪長嘶,揚蹄欲行。


    李虎再一次迴首,遠望山巒。寒風厲嘯,林海波瀾,眼前閃過一張張熟悉的笑臉,耳畔傳來一聲聲豪爽的大笑,心裏卻是錐心的痛。


    李虎仰天長嘯。兄弟們,等我迴來。


    鐵驪痛嘶,直立而起,跟著前蹄落地,如騰雲駕霧一般唿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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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州,同昌城。


    遼軍在惶恐中迎來了新的一天。


    昨日驚魂,曆劫生死,但噩運還沒過去,叛軍蜂擁而至。天亮時分,北城和東城外的山巒上已經旌旗遍野,連營數裏了。


    遼軍部分將帥和王府官員向蕭幹建議,盡快撤離。叛軍背後有金人追殺,此刻他們紅了眼,逮誰殺誰,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人?先撤,待會合燕王後,再圍殺反賊也不遲。


    蕭幹不答應。此番東征牽扯甚多,尤其關係到宮帳權柄之爭,其中隱情複雜,自己不能說,也沒必要說,當務之急是固守待援,燕王一到,擊敗反賊李虎,先鏟除內患,東征或許還有希望。


    正期待援軍之時,城上守軍急報,反賊上山了,要翻山越嶺,繞城而過。


    蕭幹馬上就急了。叛軍繞城而過,南下了,那麽先前的一切努力都白廢了。他匆匆到了東城,登高一望,遠處山巒人山人海,叛軍正在驅使百姓開辟山路。跟隨叛軍的百姓有幾十萬人,如果日夜開挖,有個兩三天時間足夠開通一條臨時山路,人畜都能過,叛軍最多不過丟棄輜重而已。


    蕭幹心急如焚,束手無策,悔恨難當,而城內將士們卻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巴不得叛軍一夜之間就全部越過山巒,離開成州,早早南下去,但他們僅僅高興了一小會兒,南城方向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戰鼓聲。


    守軍告警,有敵人來襲。


    蕭幹大驚,飛馬趕到南城,上了城樓一看,麵無人色。叛軍速度極快,竟然翻山越嶺,繞過城池包圍了同昌城,要前後夾擊了。蕭幹害怕叛軍攻城,但更害怕援軍受阻,一旦援軍受阻,同昌城在叛軍的前後夾擊下,恐怕很難守住,因為城內守軍已經膽寒,士氣早被叛軍打完了,隻要義軍發動攻擊,軍隊隨即就會崩潰。


    蕭幹越怕,噩運來得越快。


    城外反賊的馬軍忽然動了,兩翼分開,接著走出一隊隊步卒,他們一直走到距離城池很近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蕭幹和遼軍將士們仔細一看,不對,這些步卒都被捆上了,一個個甲胄不齊,衣裳不整,根本不是反賊,而是俘虜。正疑惑的時候,城下的俘虜喊話了,我們是川州的長寧軍,我們全軍覆沒了。


    蕭幹駭然變色。城上守軍更是肝膽俱裂。


    一隊騎卒唿嘯而來,把十幾麵長寧軍的戰旗插在地上,每麵旗杆的頂部都有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俘虜們又開始喊了,這是長寧軍節度副使的腦袋,那是長寧軍都虞侯的腦袋……長寧軍一部在蒺藜山已經覆沒,節度使臨陣戰死,如今從川州趕來支援的另一部又覆沒了,高級軍官的腦袋都在這裏,長寧軍徹底完了。


    蕭幹不忍目睹,轉身下樓。本來還指望這支軍隊趕到後,能增加防守兵力,誰知轉眼就全軍覆沒了,不但如此,它還給城內守軍重重一擊。城內守軍本來就沒有士氣,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想撤退,想逃跑,這下好,叛軍把城池包圍了,距離同昌城最近的一支援軍又給叛軍全殲了,城內守軍現在更恐懼,更無心守城,更想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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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圍第十日。


    蒺藜山。


    義軍和四十多萬漢人竭盡全力,用一天兩夜的時間,把所有人員、牲畜和輜重全部撤過了蒺藜山。這期間要打掃戰場,掩埋屍骨,運送傷員,還要修整防禦設施,非常辛苦,很多人甚至不眠不休,日夜忙碌。


    總帥府在撤退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山道蜿蜒曲折,路途難行,軍隊和百姓都擠在一起,牲畜和運送各種物資的馬車也擠在一起,如果沒有統一指揮,很難想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夠全部撤完,並且井然有序,沒有出現任何混亂。


    李虎和總帥行轅一直留在最後麵,,這在很大程度上穩定了軍心,也讓百姓們很安心。隻要虎王在,隻要虎王在後麵阻擋金軍,大家的生命就有保障。


    上午,第五副將解悟急報行轅,金軍出動了,他們休整一天後,再度發動了進攻,數萬大軍直撲虎嘯台。


    李虎命令解悟撤退,放棄虎嘯台,退守蒺藜山。


    金軍尾隨追殺,遼軍又從前麵急速趕來,義軍必須爭取時間,從成州方向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去,否則功虧一簣,但強行攻城損失太大,義軍沒有兵力再消耗了,所以李虎再一次急書帥府和前軍主帥毛軍,下定決心,丟棄輜重,除了錢糧等必須物資外,其它東西統統丟棄,務必在兩天內衝出成州。


    但是,這份書信剛剛送出去,長史黃涉從同昌送來急書,說百姓們不願丟棄牲畜,牲畜是他們的私有財產,就算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不願丟。近百萬頭牲畜翻山越嶺,勢必要耽擱太多時間,但義軍沒有這個時間了。黃涉為此督請李虎火速趕赴成州,沿途勸告百姓,為了生存,放棄牲畜,先把命保住再說。


    李虎搖頭苦笑。當初胡塗獻計,把牲畜分給百姓,是擔心牲畜丟了,現在倒好,到了要丟棄牲畜的時候,碰到大麻煩了。


    窮極思變,人在絕境之下,往往會想出求生的辦法。李虎想到了那批奚人俘虜。他叫前軍拿奚人俘虜威脅蕭幹,看看能不能以俘虜交換城池。這辦法在攻打後山的時候,張高兒用過一次,不過沒有效果,蕭幹不吃這一套。雖然可能性不大,但總要試一試,或許老天長眼,蕭幹一害怕,這事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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