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夥子莫名其妙就哭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吭嘰,“誰在最需要的時候輕輕拍著我肩膀,誰在最快樂的時候願意陪我分享,日子那麽長,我在你身邊,見證你成長讓我感到衝滿力量……姑,你別嚇我啊,姑,咱好好的唄,姑,你這樣我可咋辦啊,姑……”


    我想說我沒事,卻不知要給他什麽反應。


    好像隻剩下走。


    不停地走。


    緩解心頭的茫然。


    從繁華的商圈走到川流不息的馬路,又穿進空蕩蕩的巷子。


    路上行人紛紛側目,不知是欣賞我的石膏手拎包,還是因為純良跟在我後頭一直不停地哭。


    黃昏片月,碎陰滿地。


    我恍惚間發現已經走迴到三姑家的小區。


    下意識的進了單元樓,走到門口純良就抽著鼻子摸出鑰匙開門,進去就給他嚇了一跳。


    客廳臥室的窗戶大開。


    風吹的窗簾鬼魅般鼓包搖晃,屋內的擺件雜貨灑落了一地。


    連我放在臥室裏的行李箱都被打開了。


    純良以為是遭賊了。


    檢查了一圈發現沒丟值錢的東西,連他扔臥室的平板電腦都沒人動。


    唯獨牌位、香罐、還有我放在家中的符籙被翻得亂七八糟。


    很顯然,袁窮放進來了大靈想要偷師父的頭蓋骨灰。


    當我撿起牌位的時候,卻在王姨的牌位上看到纏繞的一縷長長的發絲。


    放在鼻下聞了聞,瞬時了然,袁窮派來的是家然姐。


    鄭家然為了掩人耳目,亂作了一通,什麽都沒拿。


    留下這縷長長的發絲給我通風報信,令我安心。


    我和純良說了句沒事。


    撿起三個牌位,重新擺放迴臥室裏搭著的案桌。


    鎖好臥室的房門。


    我點燃香罐放在牌位旁,旋後就跪了下去。


    腦子裏很空很空。


    即使跪著,也不知要和師父、王姨,三太奶講些什麽。


    本能的磕了三個頭,跪在那就開始長久的發呆。


    純良敲門問我有沒有事,要進來和我聊天。


    我強撐著精神和他說要睡一覺,“走累了,醒了再聊吧。”


    純良哦了聲,大概是聽到我聲音就放心了,沒再打擾我。


    窗戶還開著,暮色漸漸地加重,窗簾被吹的發出颯颯響動。


    我靜靜地等待融入黑暗。


    眼珠轉動間,看到了放置在牆角的除草劑。


    買來養花用的,現在看到它,腦子裏有根神經兀自蹦了蹦~


    撐著跪麻的雙腿站起來,我拿過那瓶除草劑又跪倒牌位麵前,喝了這個,就能解脫了吧。


    家人是不是就不會被傷害了?


    成琛也不用傷害自己,為我這陰人謀劃了。


    我兀自笑笑,居然感覺到很輕鬆。


    剛要擰開蓋子,動作卻突然一頓——


    腦中浮現了跪在王姨墳頭前的畫麵。


    我對著王姨說,“王姨,您放心,栩栩會堅持到最後,不到我咽氣的那一刻,我絕不屈服。”


    抬眼看向王姨的牌位,我無端看到王姨在我懷裏咽氣時的場景,“栩栩,為我三太奶報仇……”


    握著除草劑的手顫了顫,“王姨,王姨……”


    眼前再次看到了家人,他們在白光中笑著看我。


    對視了一會兒,他們便轉身走遠,迴頭還衝著我笑,揮著手,似乎在和我告別。


    我無聲的張了張嘴,光耀一晃,白光中出現了成琛。


    他一臉嚴肅的道,“我最後問你一次,一定要做先生嗎。”


    沒用我開口,就有一記很青澀的女音迴他,:“成琛,曾經我以為,我長大後,要麽做一份喜歡的工作,要麽去幫我爸爸打理酒樓,但我撞了邪,像是被人連根拔起扔到了深山裏,那種滋味很無助,很恐懼,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麽幸運,能遇到貴人,沈叔,遇到你,我想保護自己,也保護其他人,所以,我一定要做個先生。”


    是我。


    十二歲的我。


    梁栩栩對成琛說過的話。


    陰陽先生的理想,是我十二歲起,就深深的種植在骨子裏的。


    但是我現在……我現在……


    我真的很沒出息!


    竟然想要逃避!


    我怎麽能……


    手裏的除草劑頹然的落到地板,骨碌碌的滾遠了。


    我搖著頭,看到了白光中的自己。


    十二歲的梁栩栩,笑的恣意張揚,無所畏懼。


    我看著她,想跟她一起笑,可是看著看著,隻覺得渾身沒有一絲絲的力氣。


    “對不起,梁栩栩,沈栩栩不知道要怎麽走下去了。”


    我喃喃自語,“我現在連死都不敢死,死了我對不起為我付出的親人,再也報不了血海深仇,不死,我這副樣子要怎麽活,還是報不了仇,死局,這是死局,要怎麽解,怎麽解,路在哪裏啊,你告訴我,路在哪裏……”


    啪嗒~啪嗒~


    淚珠兒一顆一顆的落到膝前的地板。


    我呆呆的看著,甚至沒感覺到自己哭了。


    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袁窮一根一根的拔走了。


    但是我不疼,一點都不疼。


    唿唿~唿唿~


    窗外的風大了幾分。


    案桌上的牌位都被吹得咯咯搖晃直響,床頭櫃放置的書本被吹得簌簌翻起了頁。


    攤開的行李箱裏飄蕩出一頁紙張。


    好似一葉風箏,在臥室的上空盤旋搖曳。


    不自覺地,紙張竟然落到了我的膝頭。


    我低頭看去,淚珠啪嗒~落到了紙張表麵。


    水潤暈開。


    霎時間,上麵竟然就浮現了字體。


    沒待我反應過來,師父的清潤的嗓音就在臥室中不疾不徐的響起——


    “人立於世,問心不問路,既已痛無可痛,失無所失,就拿起你最近的武器,用你的一腔孤勇,在天地間撕開一道光芒,以術開道,屠盡妖邪,清理門戶,栩栩謹記,入我門下,為師百無禁忌。”


    我反複看著那頁紙,身後發出哢吧!~一記脆音。


    轉迴頭,是我先前“隨手”放在梳妝台上麵的一個粉餅盒摔落到了地板上。


    剛剛好它摔得四分五裂,剛剛好,將我順手藏在粉餅盒底部的骨灰紅色紙包摔了出來。


    一刹那間。


    我周身一震。


    猶如醍醐灌頂,好像什麽都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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