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沒事了。”


    我拽住他的胳膊,眼前的爸爸又蒼老了一大圈,記憶中的他還是高高壯壯的廚子,很北方漢子的身形,現在他瘦的好像是柴火棍,麵容都似樹皮般粗糙晦暗,皺紋橫生,伸出手,我抱住爸爸,臉靠在他的肩膀,鼻息處還有很重的煙味兒,“對不起爸爸,我讓你們擔心了,我很好,我隻是醒不過來,還有,不敢醒……”


    夢裏的畫麵還曆曆在目,我看到的那個哭泣的小女孩兒,就是我自己。


    心魔吧。


    我不知道要怎麽去疏解這份內疚。


    言語總是蒼白,但是哭,又覺得好懦弱。


    從我有記憶起,我接收的都是鼓勵,長輩們告訴我,隻要你認真努力了,你就會成功,沒有理由不成功啊,我一直堅信這一點,我在港城還收獲了很多信心,我覺得我可以了,可是我還沒等出手,就被人降維打擊,好像我十年的努力,不過是袁窮的一口唾沫,他輕輕地一吐,就瓦解了我持之以恆的信念。


    當我眼睛差點被竹簽紮瞎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鄭太太為什麽二十多年都不敢輕舉妄動。


    張君赫說的很對,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我的叫囂對袁窮來說,不過是隔靴搔癢,他稍稍動一動小指,我就差點歸西了。


    無量道長布置的地下室陣局,說是破局人會有五成勝算,現在想來,要麽是無量道長低估了袁窮的實力,要麽就是他是想給與破局陰陽師一些信心吧。


    五成。


    哪裏有五成呢?


    我的心不斷的下沉,下沉,當沉到穀底的時候,我竟然看到了夢裏那些在地板上彈跳的珠子。


    霎時間我明白,那便是希望。


    成琛說過的,當失望來臨的時候,希望便會一同升起。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是嗎?


    唯獨還在的是什麽?


    勇氣。


    ……


    六月,鎮遠山一片綠意,樹木葳蕤,山花遍野。


    我送走了爸爸和三姑,順道還將我在港城賺到的錢轉到了爸爸的卡裏,整一百萬。


    純良說這筆錢他一分不要,意思是兩百多萬全讓我留著,但我覺得,出活兒分工不論大小。


    大侄兒是同我一起賣命的,再加上純良現在也有了女朋友,將來要做的打算也多。


    所以我執意給大侄兒留了一百萬,我算是占了大頭,多餘的二十萬我揣了,沒辦法,誰叫咱手散呢?花起錢來六親不認,我在港城光給成琛買袖口領帶領夾就刷了五六萬,另外還給家人朋友買了很多禮物,小十萬一出溜就沒了,自己手裏也得留點周轉的餘錢,便給爸爸湊整了一個數額轉過去了。


    爸爸震到了,他難以想象我在港城是接了什麽大活兒!誰能給我這麽多錢?我究竟賣了什麽命?


    前後一推敲,爸爸認為我昏睡好幾個月也同賺了這筆巨款有關,像是早年的那位方大師,開口就要大幾萬,賺錢不含糊,腿嘎巴一下就折了,我這胳膊腿雖然沒事,正兒八經的內傷啊!


    我笑了笑沒多解釋,要是讓爸爸知道我這兩百萬就是和方大師兒子一起玩命掙的,那青虎兄的肋骨也裂紋了,爸爸更得有話等我,反正錢都帶迴來了,我人亦算是緩過來了,起碼咱現在照鏡子,裏麵的女孩子皮膚透亮,唇紅齒白,出院後活蹦亂跳,後空翻都能幹拔,一點看不出哪裏虛弱,人好好的,這不就成了嗎?


    爸爸不再多說,臨上車前想叮囑我什麽,握住我的手,隻有一聲聲的歎息。


    王姨的死他或多或少清楚些,說是鬧鬼衝撞,鬼從何來?


    根兒在哪了?


    師父走了,還有誰能護著我?


    爸爸愁啊。


    我昏沉這麽久,純良也會同爸爸說一些利弊,爸爸全都能想到,隻是他沒得辦法了。


    一位老父親,從意氣風發到垂垂老矣,他為我已然拚盡了全力,晚年他忙活大棚,不過就是為了混口飯吃,他得先照顧好自己和媽媽,才能不讓我擔憂,他唯獨不知情的,是我的生命已然進入了倒計時。


    所以他會偷偷地和我說,栩栩,藏起來吧,你能賺這麽大筆錢,已經頂有出息了,爸爸很欣慰了,不要再去想著拿迴命格,收拾誰了,爸爸隻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千萬不要出啥事兒啊。


    我迴複的就是讓他安心的笑臉,私下裏,我則同三姑聊了好久,說了一些打算。


    當我再次離開鎮遠山的時候,需要三姑將爸爸媽媽和大姐一家都帶到廟堂去住一陣子。


    無論如何,王姨的悲劇都不能再次發生,我承受不住。


    三姑從始至終都是明眼人,她雖然沒什麽話,卻用眼神示意我放心。


    末尾,她也是輕歎一聲,握了握我的手,“佛家都講放下,但是栩栩,你的這件事,放不下。”


    我迴握住她的手,“三姑,事情到今天,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苦難了,禍患不除,我死不瞑目。”


    三姑紅了眼,抱了抱我,又輕輕地搖頭,“孩子,禍從天降,命由己造。”


    我笑著看她,“我命在我,不屬天地,我不視不聽不知,神不出身,與道同久。”


    沈栩栩的字典裏,沒有屈服。


    伸手摘星,即使徒勞無功,亦不致滿手汙泥。


    送走家人,院子就愈發空曠起來,我給成琛去了電話,他人還在國外,我興衝衝的說要徹底閉關了!


    語氣很輕鬆,帶著我一貫的任性和不講理,誇誇其談的同他說我很快就要有大成就了。


    成琛和我開了幾句玩笑,貌似我並不是昏沉了幾個月,隻是睡了一晚而已。


    同我們日常聊天無異。


    放下電話,我失神了許久。


    直到清冷的月光鋪滿庭院,才兀自笑笑,迴到房間休息。


    純良生怕我一蹶不振,他會拿著書本,故意在房間內高聲朗誦,“苦難既然把我推到了懸崖邊緣,那麽就讓我在這懸崖邊緣坐下來,順便看看懸崖下的瀏嵐霧靄,唱支歌給你聽!”


    我笑著不搭理他,陸續忙碌起來,不再接事主活計,亦然沒有徹底的閉關打坐。


    忙什麽呢?


    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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