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桌的賓客陸續都到齊了,有很多從臨海老家過來的親戚。


    他們看到我自然驚訝,好在爸爸早先在村裏說過我在外麵拜師做了先生,家裏又有我三姑自學成才的佛家弟子做底,他們對我的行當倒是沒有啥疑惑。


    隻是奇怪我為啥不跟著三姑學,還特意跑出去學道十多年不著家呢。


    四處都是人聲,熱鬧非常,我笑著應對,腰間貼著皮肉的紅布條時不時就會發熱,提醒我不能在喜事中太過活絡,會衝撞喜神,所以我簡單聊了聊就被爸爸叫走,迴到席麵上坐好,爸爸比誰都清楚我啥情況,畢竟我不是真的衣錦還鄉,哪怕所有多年未見的親戚都誇讚我出落的漂亮,爸爸笑的也有些牽強。


    很多東西都在無聲的改變,曾經我是爸爸最喜歡炫耀的小女兒,他帶我出去參加宴席總讓我坐到他腿上,無論上了什麽菜,爸爸都要給我講一講菜裏的學問門道。


    講完還要考我,若是我答上來,爸爸便笑的爽朗,無不自豪。


    當下,我仍舊被爸爸安排坐在他旁邊,但是他小聲地提醒我,“栩栩,你六大爺這幾年身體不好,你不要離他們家裏人太近,四大娘剛做完心髒搭橋,你點頭打個招唿就行……”


    我牽著唇角點頭,倒是坐在我另一旁的純良探頭看向爸爸,“梁爺爺,您就別一直提醒我姑了,她一會兒還能吃下飯了麽。”


    爸爸臉上也是複雜,粗糙的掌心拍了拍我的手背,“栩栩,別怪爸,咱不能連累了別人,是不。”


    我笑著點頭,胳膊肘輕懟了純良一下,“爸,我懂,沒事兒。”


    “好孩子。”


    爸爸和親戚打完招唿的間隙看向我,“栩栩,我聽三利娘說你幫襯過他們家呢?”


    “啊?”


    沒想到三利娘會將這事兒跟爸爸講,這四年三利娘沒再聯係過我。


    我倒是向三姑詢問過三利家的情況,三姑說三利的爸爸身體好了後就能下地幹活了。


    三利的媳婦兒雖然每年都要到臨海的精神病院住一個月,但是出院後能正常很久,能照顧三利和兒子,還能幫著做點家務,就是話少,怕生人,三利娘也掐著點,感覺她要發病了,就送臨海去住個院。


    他們家一年一年的這麽維持,現在孩子都進幼兒園了,家裏主要收入就是靠種地賣糧,雖說沒脫貧,不至於吃不上飯,我知道三利娘是要臉的人,四年前是逼不得已才想著碰瓷兒,現在緩過來點了,自然不會再朝我開口,我放心很多,沒直接和三利娘聯係過。


    “爸爸都知道了。”


    爸爸笑了笑,“這幾年啊,三利娘添了個毛病,總去山裏灑花種,人家就問呀,你家裏活都幹不完呢,咋還有閑心撒花籽,三利娘也不吭聲,有時候帶著她那小孫子去山裏灑,後來你三姑去問,三利娘才說實話,說這花種是她感謝栩栩才撒的,栩栩在他們家最難得時候搭過一把手,她永遠記得這份恩情。”


    我微微紅了眼,沒想到我當時就那麽一說,三利娘真的這麽做了。


    這便是善德吧。


    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仙蹤萬古,神跡千秋。


    “栩栩,爸知道你是好孩子。”


    爸爸眼圈也紅著,握緊我的手,“我清楚我的女兒是啥樣的,但凡有一點辦法,爸也不想你在外麵吃苦,栩栩,難為你了。”


    我搖頭,麵上還是笑著,沒覺得哪裏難為,已經很幸福了不是嗎?


    大家都覺得我可憐,因為我是陰人,可是我覺得,最可憐的是我的家人,他們無端有了個陰人的女兒,不救我,他們的內心會受到譴責,救我,他們也不落好,他們比我更矛盾,更痛苦,更掙紮。


    對我來說,掙得不過是一條命,但我的家裏人,承受的遠比我個人要多得多。


    他們得罪誰了?怎麽就攤上我了?我要是倒黴,他們真是倒血黴了!


    所以我是真的理解他們,心中沒有一點點的怨蜚。


    開席前陳文大哥還講了幾句話,主要是對大姐的表白,本來很感動,大姐眼淚都要出來了。


    誰知道斌子哥他們在下麵開始起哄,非得要陳文大哥和大姐親一個,鬧得厲害,我都跟著傻樂。


    爸爸上台說了幾句祝福語,麵對陳文大哥時,爸爸眼底皆是感慨,他將大姐的手鄭重的放到陳文大哥的手裏,轉身就迴來了。


    我明白爸爸的情愫。


    曾經他對陳文哥也有意見,誰會讓自己的女兒和混子接觸呢。


    時過境遷,我們家早就沒了當年的風光,基於此,反而更能看清一些東西。


    錢是照妖鏡,也是良心尺,窮時照人性,落難見人心。


    陳文大哥能一直堅守初心,牽掛著大姐,光這份等待,就足以令我們家人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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