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裏的夜晚總要來的快些,夜晚漫長些,方才看著外頭還隻是一層昏黃,一瞬眼便全黑了下來,中間未有半點拖泥帶水,像極了曇花,盛開的幹脆、利落。


    過道的都是些胭脂抹粉的姑娘們談笑風生,還不時地走動,身下薄裙迎風而起,露出凝玉般的長腿。僅一瞬的豔光,龐斌低頭匆匆越過……


    沈清秋伸手推開門,獨留龐斌在屋外,剛向屋裏踏了幾步,宋伊人像是早早預料到一般,未露驚異之色,神色淡然道:“你既來了,那便坐下吧!”


    沈清秋點點頭,透過窗見屋外熱鬧街市,道:“天都黑成這樣了,怎麽連盞燈都不點?”


    宋伊人麵上雖是笑意盈盈,可眸子猶如深潭一般,不可窺探,撐著腦袋,指了指窗外道:“你不覺得,這屋外景色,甚是令人神往?”


    沈清秋“嗯”了一聲,默默起身點了燭台,整個屋子才亮堂起來。


    也正是此舉讓宋伊人覺得是在憐憫,心下陡然不快,皺眉問道:“如將軍所想,將軍要的東西我確實有,隻是將軍要拿什麽來換呢?”


    見沈清秋緘口不言,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卻依舊輕輕一哼,傲然地坐直了身子。


    沈清秋自然察覺她的不悅,替她斟了茶水,柔聲道:“沈某願應姑娘一事!”


    見她不明所以,隨後解釋道:“沈某一介莽夫,身無長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就隻有沈某這份誠摯之心!”


    龐斌在屋外聽得沈清秋一番話,不禁自愧不如,果然是有學識之人,求人說話也比自己勝上幾分。


    隻是遲遲不見宋伊人言語,不免心急,推門而入道:“姑娘若是不給,那就給個痛快!”


    言罷便後悔了,瞧見沈清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甚是虛心。


    燭光浮動,龐斌這才瞧見宋伊人,眉眼如畫,白日裏見她隻覺得美豔,此時見她才知何為‘人如其名’,隻見她杏眼裏華光流轉,宛若周遭的汙言穢語此時驟然停些。


    一時間楞出了神。


    宋伊人見狀,氣極反笑:“原是你啊!怎的?腿上的傷好些了?”


    聞言下意識縮了縮腿,見沈清秋一臉茫然,龐斌也隻好尷尬地笑了笑,道了句無礙,便迅速關門退了出去。


    宋伊人笑了笑,起身便從櫃子裏頭拿出了賬本,道:“罷了!我想要的已經如願知道了,留著也沒什麽用,你拿去了便是!”


    沈清秋起身接過賬本,躬身謝道:“多謝姑娘成全!”


    宋伊人抬手示意,這才退了出去。


    “如何,拿到了麽?”龐斌追問。


    沈清秋定眼將其打量了一番,戲謔道:“你不該和我說說,是怎麽迴事兒罷?嗯?”


    龐斌自知瞞不過她,尷尬地撓頭笑了笑,如實招來道:“這也沒什麽好說的,那丫頭用匕首傷了我,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和你說麽,這讓底下人知道了,我這麵子往哪放?”


    見沈清秋不語,又急急指了指屋子道:“是那丫頭暗算,可不是我技不如人!”


    “上藥了麽?”沈清秋笑著關切道。


    “上了!”


    “那便走吧!今日還有要事處理!”沈清秋頭也不迴地負手離去。


    龐斌嘴裏嘟囔道:“這案子不都結了,還能有什麽要事?”


    沈清秋置若罔聞,腳下停也不停。


    “主子,她來了。”方言恭敬道。


    “讓她進來!”片刻,方言領著沈清秋進來後,便自覺退了出去。


    “阿秋,你來啦!”林峰柔聲道。


    沈清秋“嗯”了一聲,見林峰麵色蒼白,便徑直行至桌前,從滿桌子字畫底下翻出小盒口脂。


    見她翻找的模樣認真,林峰不禁輕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沈清秋用指腹輕輕沾染口脂,悉心地一點點替他塗上,抬眼掃過字畫,並不解地皺了皺眉頭道:“你為何總癡迷於這些字畫?”


    指腹輕揉,竟有一股異樣在胸腔激蕩開來,林峰苦笑道:“我自幼體弱,你不是不知,這便是我唯一擅長之事,隻可惜技不如人……”


    沈清秋自知林峰向來事事要強,與‘第一學士’失之交臂必,心中必然不快。又見他眸子黯然失色,不免心下難忍,隻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寬慰。


    咫尺間的距離,沈清秋聞他淺淺唿吸聲和那淡淡芍藥香氣,不自覺地環住林峰的腰,像哄孩子一般,拍拍他的背,柔聲道:“你還有我,在我這,你便是最好的!”


    林峰嘴角浮出笑意,小心翼翼環住了那單薄而瘦小的身子,這才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阿秋啊!那個護著他的小丫頭阿秋迴來了。


    待方言道了句相爺迴來了,兩人才陡然鬆手。


    沈清秋羞不自勝,抬手掩麵,手心的涼意襲來,隨後道了句:“我也是有事要和你說的。”


    隨後思怵片刻道:“我總覺著七年前之事,與魏王相幹,可又尋不出什麽證據,現下便隻有那堆不明用意的貨物,才可證實我的猜想。”


    林峰聞言,麵上僵了僵,仍舊含笑道:“此事錯綜複雜,不是你一朝一夕便查清的!”


    沈清秋愣了愣,想想如今的境況,終究有些心虛,隻是又不忍心唯一的線索石沉大海,便也是嘴上應允了他安分些。


    “好!我便聽你的!”笑了笑道。


    沈清秋又訥訥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得悻悻退了出去……


    聞她腳步漸遠,方才的寵溺瞬間遁於無形,隨後便囑咐方言,近幾日跟緊了沈清秋,方言不知何意,隻是後知後覺地應允了!


    乾清宮。


    隻驚覺簷上仙人走獸如同活過來一般,生生指責枉為天子,又痛斥平日的種種,隨後青麵獠牙、血盆大口地襲來……


    直待驚悸萬分睜開眼時,方發覺已是大汗淋漓,渾身上下已經冰涼,四肢也早已麻木,王內侍聽了動靜便匆匆而來。


    “什麽時辰了?”皇帝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亦看不出是什麽時辰,隨後問道。


    “陛下!剛過寅時。”王內侍委身道。


    “已經五更天了!”皇帝喃喃道。


    皇帝行至窗前,看了看殿外仍舊漆黑一片,下心陡然不快,隨即皺眉怪嗔道:“都五更了,竟無一絲光亮?”


    王內侍笑著應聲,替皇帝披上了薄薄的衣裘,也不知這幾曾何時,皇帝總是夢魘纏身……


    呆呆站立半晌,方迴過神來,隨後坐迴了龍榻上,筋疲力竭道:“許是朕老了,竟被這區區夢魘擾得心神不寧,想起適才夢境,方覺心下寒涼!”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陛下正值不惑之年,思想活絡些,自然是好事!”王內侍躬身道。


    皇帝冷哼一聲:“哼!我見那夏侯已是知天命之年,卻也不見得他幾曾何時認命?”


    王內侍臉色煞白,不敢多做言語,見皇帝抬腳放在榻上,連忙替其蓋了被子,掖了掖被角,隨即聽皇帝道了句:“燈就不滅了,你出去罷!”


    王內侍應聲離去……


    翌日朝堂。


    觀其朝儀之位,方可辨其貴賤,群臣俟太子臨朝,拜揖行禮,太子答禮,就位。


    然後聽事理政。


    太子平日裏行事最為怯懦,姚鬆自是看不慣的,又不見陛下垂簾,心下頗為不滿,上前高聲道:“臣擔任吏部尚書十幾載,向來負責官員考察,如今年事已高,唯一壯誌便是將曆來官員事無巨細,記錄在案!”


    先是舅父,後又因徐長敬之事,備受打擊,已然不敢再有決斷,隨即求助林安,畢竟日後還是要相互扶持的:“林相以為姚尚書所言如何?”


    林安麵不改色,躬身道:“微臣以為,徐尚書所言極是,隻是當年宮內大火,案宗全無,如今需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相較而言,此舉,不可行!”


    林安句句在理,眾官也是心悅臣服,頻頻點頭。


    卻隻聞姚尚書冷哼一聲,端正了身子諷刺道:“哼!笑話!費時本官倒也認了,也出的起人,可費力本官不認,東宮自修建多年也不見有人道句費力,怎的,幾張破紙,費勞子什的力?”


    太子麵露難色,眾官一時不敢言語,等著下話。


    蕭榕覺著好笑,這姚尚書為人耿直,是出了名的,本以為不過才出言說了幾句魏王的不是,總該要過段時日才‘生事端’,不料,現下倒說到太子頭上了……


    蕭榕此刻意猶未盡,這朝堂居然也會拔出如此通透人物?一想到這些時日發生的事,蕭榕早已暗自決心迴封地,安安分分過他小日子去。


    索性就在這臨行前幫他一把,蕭榕看了姚鬆一眼,又麵向太子,躬身道:“微臣有一事,望殿下成全!”


    “你說!”


    “微臣已是及冠之年,特此請命,自行迴了封地去,還望殿下恩準!”


    太子聞言有人打破了僵局,本應是喜悅的,隻見是蕭榕,便深覺如鯁在喉。他從不與自己爭搶,也是這深宮別院真心待他好的弟弟。


    太子閉目,遲遲未語。


    王內侍見狀,緊忙退了朝堂。


    事畢,群臣各自下朝,迴到治所辦公。


    散朝時百官奔趨而出,竟擁擠推搡,蕭榕便候在殿外,等待太子出殿。


    蕭榕見太子,立即躬身道:“太子哥哥!”


    縱有千句萬句,此時此刻,蕭榕反倒是說不出口了,隻得低頭見他踱步離去。


    遙遙隻聞見:“本宮,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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