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腳印的距離,足夠走上一個時辰。這在少年陳天鴻的心裏認定,隻能是神祇的足跡。此刻,沿著神的足跡前行,腦海深處的幻想逐漸開啟了縹緲之旅。


    日升日落,鬥轉星移。


    黃土地上龜`裂的痕跡橫縱密布,猶如神力雕刻的神紋符印,束縛著大地一域。始終在趕路的陳天鴻,步行在蒼茫天地間,仿佛一道孤影穿梭在黑白交織的時空裏,永不止步。


    在第七個旭日東升的清晨,第二隻腳印終於出現在眼前。已是昏昏然的陳天鴻,轟然清醒過來,順著腳印慢步前行,認真觀察。不知不覺走到了懸崖邊。


    陳天鴻迴頭看了看來路,確定第二隻腳印隻有百分之一,是落在了龜`裂的黃土地上。可當他重新看向前方時,覺得極不可思議。


    前方是懸崖。懸崖下的廣闊地域,由一大片白骨地與一大片黑色森林組成。然而,白骨與森林兩塊地域,沒有絲毫被踩`踏的痕跡。


    似乎,腳印的主人走到這裏,竟是淩空虛渡,踏空而行。


    陳天鴻見少識淺,毫無修為,自然是不明所以,難知其詳。但也隱隱發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形,大概是與腳下的黃土地有關了。再聯想到那片無邊的墓地,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很明顯,這片龜`裂的黃土地,有著極其神秘的一麵。遠遠望去,黃土地上空黃霧漫漫,遮天卷地,仿佛是天地間的一個“囚籠”。


    陳天鴻冥想了一小會,毫無頭緒,便不再去想。環顧四周,發現懸崖上有一條羊腸小道,直通向白骨地。沒有猶豫的向羊腸小道走去。因為他明白,若是被困在黃土地上,隻有死路一條。唯一的求生之路,是進入那片森林。而白骨地又是進入森林的必經之路。


    黃土懸崖,不過百丈。傾斜而下的羊腸小道,更像是虛空搭造的吊橋。行走在小道上,時間稍微一長,漸有一種飄飄然禦空的感覺。


    陳天鴻走的小心翼翼,行不到一個時辰,已走到小道盡頭。小道盡頭的兩端,豎著兩根白骨,約莫三十丈長,三人合抱粗,相距約百丈。兩根白骨上麵搭著一具巨龍的骷髏,龍首在右,抬頭望天,龍尾在左,順勢下垂。直到看的清楚,才能發現,竟然是豎著的兩根巨骨,直接穿透了巨龍的身軀,鑄成了一扇巨龍之門。


    陳天鴻無法想象出,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降伏長有如此腿骨的巨獸。更遑論以巨獸之腿為柱,以巨龍之軀為梁,用來建造如此一扇門。倒是不難想象到,這樣的一扇門裏,會是如何的兇險。可是,對他來說,又是必須要走的路。


    站立良久,陳天鴻懷著敬畏之心,邁步走進了巨龍之門。門內的世界,巨骨林立,形態各異,骷髏遍布,千奇百怪。一具具猙獰的異獸骷髏,依舊可怖至極。稍微想象下,它們活著的時候,擁有什麽樣的力量,該是如何的強悍。


    陳天鴻更覺恐懼與悚然,不那麽堅定的內心早早動搖,已然有了退卻之意。


    * * *


    “吼~”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咆哮,嚇得陳天鴻身子一`縮,扭頭看時。隻見一頭花斑豹已經高高躍起,龐大的身軀罩住了方圓五丈餘,將陳天鴻包圍的嚴嚴實實。在求生信念的支撐下,陳天鴻隻是本能的雙掌高舉,擱擋花斑豹的襲擊。


    豈料,來勢奇兇的花斑豹碰到右手中的白杖後,立即化為一縷白煙,嚇人的龐大豹身消散於無形。


    陳天鴻驚奇的“咦”了聲,緩緩將白杖移到眼前,認真注視。腦海中自然而然的出現了一縷縷灰煙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心道:黑杖變白杖,神奇依舊嗎?


    陳天鴻喜出望外,眼見求生有望,內心漸起波瀾,求戰之心頓盛。迴首向那扇巨龍之門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果斷大膽的向前走,小心翼翼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沒走出三步,忽見右上角一根白骨柱上悄然出現一條灰色巨蟒,張著血盆大口咬了下來。


    這迴,陳天鴻是十分主動的手執白杖,點向巨蟒的蛇芯。隨後,逼真如真實的吞天巨蟒,在觸到白杖的刹那,化成了一縷白煙。可是,陳天鴻感知不到白杖的變化與異樣,這與小黑杖形成了天差地別的鮮明對比。


    陳天鴻有心去搞清楚一些秘密,卻受限於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得作罷。又向前走了幾步,大約是深入骨地十步左右。眼見的神秘妖獸,不再是零星出現,而是一波又一波的形成了妖獸潮,從四麵八方圍過來。


    年僅十二歲的陳天鴻,從來不知道修真煉道與神通道法是何物。唯有祖上傳下來的,自始祖之後再無人關注的“貪狼九式”圖譜,是經常觀摩的神通。要說參悟了些什麽,自然是毫無可能。但是,圖譜上描繪的圖形動作,卻是爛熟於胸。


    陳天鴻眼見妖獸潮如潮水,正在淹沒自己。手中白杖疾揮,一一點向最先靠近的妖獸。一個個妖獸在未化成白煙前,形態極其逼真,與活物無二。隻有化成白煙,才有一種幻覺的感覺。縱使如此,陳天鴻也不敢怠慢。


    打退一波又一波妖獸潮,陳天鴻無意中反複運用著“貪狼九式”圖譜上的動作。如此以來,原本是爛熟於胸的記憶,漸漸強化成了手臂動作的記憶,熟練至極。即使如此,陳天鴻仍然參悟不出什麽來。


    因為他認為,自己做出的很多動作,不是自己想要那麽做的。而是出奇不意的妖獸攻擊,迫使他用出奇不意的動作揮出白杖,“擊殺”妖獸。有時候,甚至完全是與圖譜上的動作相違背。


    時間一久,整個人越來越有精氣神。先前的饑餓支配感,蕩然無存。可他本人對這一過程的變化,竟是毫不知情。在他的眼裏,形態逼真的妖獸,成了唯一的樂趣。


    白骨地中難見晝夜,陳天鴻難知曉時間的變化。隻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後,不再是妖獸攻擊他,而是他主動尋找追擊妖獸。他就像一個清道夫,清`剿鋤犁著或明或暗的兇獸猛禽,還骨地一片寧靜。


    穿梭在巨骨空間裏,想分辨出東西南北、前後左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自己的意識中,陳天鴻始終覺得自己是向前走。因為他曾想過迴到那扇門,重新確定方向,卻以失敗告終。


    終於,從某個時刻開始,再也見不到妖獸們的身影了。偌大的骨地,隻剩下一個活人。隻不過,活人反而更像是一個貪婪而又嗜血的幽靈,尋找著活物的生命氣息,嗅著鮮血的芳香。


    陳天鴻忖度道:若無耽延的趕路,大概隻需要三個時辰,便可穿過白骨地。自己無意中遭遇奇遇,一番追擊打鬥下來,已經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自己又身在何處,距離那片黑森林又有多遠。要想找到出口,似乎不太容易了。


    直到此時,他的注意力才漸漸放到了一根根如柱白骨上。


    他先是用手指隨意敲了敲近前的一根白骨,頓有嗡嗡的鳴音響起。側耳細聽,發現同樣的鳴音迴音,從遠處的一根白骨上傳來。也不問為什麽,便循著聲音走去,快步來到另一根白骨前。同樣用手指敲了敲,卻如同敲在了鐵板上,毫無反應。


    * * *


    經曆過一係列奇異之事後,他的思維潛移默化的開始轉變。意識到這種鳴音現象,定有玄機。是以,他又走到原先的那根白骨前,稍稍增加力道,用手指敲去。白骨上卻發出“砰”地一聲爆炸音,振聾發聵。


    陳天鴻猛地退開一步,白杖橫在胸前,眼睛死死盯著白骨。他十分確信,自己沒有記錯這根白骨的位置。心中疑惑道:可為何兩次之間有如此巨大的差別?


    看著安靜的矗立在大地上的白骨,陳天鴻迷惑了。他索性在這根白骨上做下標記,然後走到另一根白骨前,重重的敲打了幾下。這根白骨仍然如一塊鐵板,毫無反應。


    陳天鴻迴到做標記的白骨上,猶豫了一下,改用手掌,重重的拍了下去。隻聽“咣”的一聲,巴掌好似拍在了銅鑼上發出的聲音。這次,不再是一根白骨的迴音,而是整個骨地的迴應。


    鑼聲響起,迴音四蕩。好似龍虎相聚,風雲際會,萬馬齊喑,雷霆霹靂。


    陳天鴻沒來得及捂住耳朵,當反應過來時,發覺骨地上漸有千軍萬馬之力升起,壓`迫的喘不過氣來。更別提伸手去捂耳朵了。他不得不緩慢蹲下,強製適應萬馬奔騰,千軍虎威的力量。


    這一詭異的突變,讓陳天鴻徹底懵了圈。腦海中反複聯想著自己從上馬車開始,直到骨地,這期間發生的一幕幕神異之事。


    周圍的力量越來越強,鑼聲越來越密集。陳天鴻愈發感覺到了窒息,可不覺間,他卻能頂著強大的力量波站起來了。


    在站起的刹那,雙眼看向骨林時,驚悚恐怖的白骨不見了,隻剩下紅綠光芒交織的世界。一條條飛流直下的血河,似從九天而來。濺起的光鮮綠芒,仿佛是燃燒的火焰。


    陳天鴻憑著記憶,伸手撫摸近前的一根白骨。可是,明明手中摸到的是白骨,眼睛裏看到的是一條血河。他不知曉那一紅一綠兩顆珠子發生變異的事,於是有所悟的認為,是自己患有的先天性眼疾,在短暫的複明後,開始惡化了。這種奇妙的幻覺,正是他先天性眼疾的症狀之一。


    原本不知道方位的他,此刻無疑是雪上加霜。是以,他隻能憑借著感覺,向前走去。行走間,逐漸分辨出來了銅鑼聲中的奧秘。似乎,有一個特殊的位置,在操縱著鑼聲。


    陳天鴻仔細辨清方向後,腳下的速度進一步加快。他又覺得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隱隱中似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心中卻認定自己的判斷一定沒有錯。在內心矛盾的掙紮中,腳步沒有停頓。


    心中默數著,大約是一柱香的功夫後,眼前出現了一黑一白兩點星光。黑白星光,好似太極的一陰一陽,與周圍的紅綠光芒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豈料,走近一看,竟然是一黑一白的兩顆頭`顱。


    * * *


    黑`頭在左,一雙赤紅丹鳳眼,兩道濃眉直入鬢間,寬額高鼻,唇若塗脂,長須如墨。白`頭在右,金冠束發,劍眉星目,五柳清須,麵容好似冠玉。兩者的麵容栩栩如生,似是兩個平靜慈和的老人,正在午憩。


    然而,這是兩顆被齊脖頸斬`首後,並排擺在一張圓盤上的頭顱。圓盤上,黑線為縱,白線為橫,將圓盤分成一個個黑白相間的小方格。


    不知為何,看到這兩顆頭`顱,陳天鴻想到了兩年前鬱鬱而終的父親陳承運。父親是因為四哥隕落而一蹶不振,心率焦脆,難以瞑目的散手人寰。死後,隻是被九房慕容盈草草斂葬,連最起碼的孝儀都沒有。要知道,父親是有四個兒子的。


    陳天鴻神情飄忽,雙膝一軟,竟是跪到在地,眼淚止不住流。雖然父親從不當這個兒子一迴事,可血濃於水的血脈傳承,自然而然的唿喚著內心的親情。那一刻的潸然淚下,完全是真情流露。


    “喂,老鬼,該醒了!”


    “別吵吵,讓我在睡會!”


    跪地的陳天鴻向後一倒,腦海空白,唿吸窒息,雙眼怔怔地看著前方。隻見白頭上的那雙眼睛,已經睜開了,散射著月華般的光芒。黑頭上的雙眼是一副惺鬆睡眼,半睜半閉,給人一種天眼微開,天怒狂威的強大氣勢。


    “老鬼啊,我們等這真情流露的一跪,已有六千六百年啦。”白頭麵帶微笑,一臉悵然,“不容易,不容易,不容易。”


    “一副死人之軀,有何用?”黑頭猶顯失望,少頃,若有所醒,續道:“唔,對了!書生,這迴,你的‘文曲星訣’能派上用場。正好驗證下,是不是像你吹噓的那麽厲害。”


    “我也是這麽想!”白頭很平靜,“老鬼,我們一百零八人的‘千年賭約’,怕是要結束了。但願我們不是最後到那裏的才好。”


    稍後,白頭人嘴中念念有詞,陳天鴻的雙耳中清晰的聽到“顯密圓通真妙訣……功完隨作佛和仙”。可轉念間便忘記的一幹二淨。因為他天生愚笨,此刻的精力又在兩顆會說話的頭顱上。所以,似乎也不是特別奇怪。


    白頭人問道:“小孩兒,這一百零八個字,你可記下?”


    “沒有!”陳天鴻迴答的很幹脆,因為確實沒記下。


    “書生啊書生,這迴,你還能化腐朽為神奇嗎?還能點石成金嗎?”黑頭的眼睛睜開了些,歎息道:“真正的一塊朽木,有不如無。”


    白頭人沒有說話,嘴微張,吐出濃濃白霧。頃刻之間,凝結成一條白色玉簡,緩慢掉落在圓盤上。


    “著實笨了點。可機緣這事,從來沒人說得清啊。”


    “你說的對。隻要不耽誤我們的時間,剩下就的隨緣了。”


    話音未落,兩顆頭`顱緩慢升空,向東邊飄去。圓盤上頭顱位置稍後的地方,放置著一黑一白的兩卷竹簡。


    陳天鴻的一雙小眼睛不停眨巴,內心的恐懼漸漸消失。他站起身,走到圓盤前,默默地拿起玉簡,隻見上麵刻著一個個清晰的蠅頭小字,一個也不認識。再拿起兩卷竹簡,隻見黑卷上寫著兩個白字,白卷上寫著兩個黑字。兩兩中的第二個字是同一個“祖”字。


    陳天鴻隻所以能認出“祖”字,是因為祖宗靈牌上有這樣一個相同的字。他雖然愚笨,但仔細一迴想先前的對話,這黑白竹簡應該是留給自己的。心想,自己大字不識幾個,有不如無。所以,他直接將竹簡與玉簡放進了小背蔞,其實是丟進去的。


    再看那張圓盤,輕輕一抬,竟是抬起。圓盤倒沒什麽,可圓盤下麵的圓形空間裏,有兩隻光溜溜的小動物。它們似是直接從胎`盤中取出來的,不住發抖。


    陳天鴻心中好奇,在他的認識中,即便是足月而生的妖獸,存活率仍然不高。可這兩隻小動物就有些神異之處了。不過,想到兩顆頭`顱,倒也釋然。


    陳天鴻細心尋找了一會,才發現圓盤是淩空虛浮的。而裝有小動物的圓形空間,其實是一團白霧。手掌輕輕一托,便舉在了掌心。他不懂修真世界的“空間法則”,自然難知其詳。隻是覺得很好玩。


    忖度片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團白霧裝進小背蔞,仍然用圓盤蓋好。整個人頓時輕鬆下來,重新打量這片恢複如初的骨地。隻不過,腳下多了一條小道,向外伸去。


    陳天鴻吐了吐舌頭,朝小道走去,喃喃自語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機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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