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知識:1、《新唐書. 地理誌》記載:“疏勒鎮南、北、西三麵皆有山。城在水中。城東又有漢城,亦在灘上。赤河(即克孜勒河)來自疏勒西葛羅嶺,至城西分流,合於城東北。”據其描述,唐代疏勒鎮址可能就在今喀什市東28公裏處的汗諾依古城遺址上,即史書上所說的“伽師城”(但不是今日的伽師縣城),是當時疏勒王裴阿摩文的首府。據專家考證,在這座“伽師城”之東的“漢城”,即今阿西克欄扡附近的托卜沁古城,位於一條古河道附近,城作方形,周長約363米,規模不大,可能是當時鎮守疏勒的唐軍所駐小城堡。 疏勒都督府轄境,西達蔥嶺(在今塔什庫爾幹,當年設有“蔥嶺守捉”,即在其轄區內);東北至今阿克蘇,東南至今皮山一帶,是當年安西四鎮中轄地最廣、領州最多的一方重鎮。下分15個州,其名可考的,有達滿州,在鎮治東北70公裏(可能即今伽師縣境的黑太沁遺址);有耀建州,州治即與鎮治同處;有寅度州,在鎮治南49公裏(在今阿克陶縣境內);還有金州,方位無可考。 都督府是唐朝派駐西域的行政機構;最高長官為都督,由唐朝委派當地少數民族首領擔任。都督府下設司馬與參將,前者協助都督理政,後者主辦漢文文書。各州首腦為刺史,也由本地少數民族貴族兼任;刺史之下,也分設州司馬與州參將。都督和刺史都可以享受世襲待遇。都督府的主要職責是代唐中央政府在當地實施行政治理。處置各種民、刑案件,收取租賦和過往商稅,用以維持地方和駐軍所需,並協助唐朝軍隊從事征戰、保衛邊疆。在天山以南地安西都護府轄境內,分設以龜茲為中心的北道防線和以於闐為中心的南道防線。在塔裏木盆地上的這兩條軍事防線,既是國防動脈又是絲路幹道;而兩線在西端又總匯於疏勒。這就使疏勒都督府在唐朝西陲的軍事戰略上,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重要地位。實屬舉足輕重。因此,在疏勒除有疏勒鎮所轄的常規性地方部隊外。還有安西都護府直接控製地疏勒軍,其作用相當於現在的野戰部隊,常備兵力最盛時可達萬人以上,兵員大半來自內地其餘不足部分由西域各地少數民族士兵補充。疏勒軍設正、副軍使統率,鎮設鎮守使,其下又有城(設城主)、守捉(設守捉使)、堡(設堡主)、成(設戍主)、烽(設烽帥)和驛(設驛長)等一係列有嚴密組織地軍政機構,有效地執行著唐朝中央政府的軍政命令。 除以上那些正規軍、政組織外。由原來疏勒王擔任的大都督,還直接領導著一支由本地少數民族士兵組成的地方軍隊。其軍事長官稱“藩落大使”,同樣也接受安西都護府的調遣,但主要責任是維護地方治安。為了維持這樣一支龐大部隊的軍需衣食,除在當地居民中征收租賦並加一部分國家撥款外,駐軍本身也實行屯墾自助。據《唐六典》卷7記載,當時駐疏勒的軍隊墾田達7屯。每屯以50頃計,這個數字也很可觀。在屯墾地同時。駐軍也畜牧牛羊並從事其他一些副業。當地方供應和屯田仍不足以供應的情況下,公元719年,唐朝又規定疏勒與其他三鎮,可以自行征收絲綢之路上各國客商的貨物過境出入稅,以資軍需補給和地方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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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過去,前來軍營應募者絡繹不絕。馬大元、趙陵、野利飛獠等頭領盡擇優而募之。如今,李天郎所募蕃漢士卒已達千人,盡皆能騎善射驍勇驃悍之輩。盡數編為剽野、西涼兩材官之團,以及鐵鷂子、雕翎、天朔三輕重騎射之團,五團加散落輜重、工匠之兵,共計一千七百餘番漢勇士。這些人作為戰士什麽都不缺,唯一缺乏的,就是作為一支精兵所必需的軍紀和協同作戰的技能。而經過刻苦操練後,令行禁止和諧戰如一應該成為每個士卒的本能。無論在什麽情勢下,這樣的本能都必須自始自終發揮作用。烏合之眾和訓練有素地區別就在於此。為彌補胡人士卒在此方麵的缺陷。李天郎和他的西涼團老兵們可謂嘔心瀝血,想盡各種辦法對生性散漫的胡族子弟耳提麵命。言傳身教。經過好幾個月的艱辛努力,總算有了起色。與此同時,李天郎也注重發揮胡族輕騎快捷如風,攻掠潑辣的特點,特地教習了急速兩翼包抄和與步兵之間地衝擊配合。他清楚地認識到,所謂“兵貴神速”,除了輕騎,沒有什麽能比之更能體現此一用兵精髓的了。心機巧妙的杜環受粟特商隊的啟發,設計製作了可以快速折疊的帳篷和長行坊馱架,一千五百人的軍馬,連同軍械糧秣,可以在一天之內完成所有的出征準備。在此以前除了kao劫掠補充給養的突厥騎兵,沒有人可以做到這點。


    趙陵叉腰站在赤河河岸上,**健美的身軀在炙熱的陽光下滋滋發燙,曬得黑黝黝地屁股上還殘留著水漬。“快些!快些!別象娘們似地!”他對還在赤河裏撲騰的部屬大吼,“快點上岸備馬!”


    腰間捆著羊皮氣囊地雕翎團士卒嘩嘩地從水裏魚貫而出,手裏扯著自己戰馬的韁繩,同樣連著氣囊的戰馬托著甲胄兵器唿哧哧地爬上堤岸。岸上於是又出現了諸色不等的一長溜光屁股,攢動的人頭中,既可見黨項士卒濕漉漉的髡發,迴紇士卒掛滿水珠的辮髻。也可見突厥士卒編結整齊地彩色長辮,吐穀渾戰士頭戴的驩瀍和漢人士卒流行的紅抹額。不遠處傳來一陣尖利的歡笑,那邊是一群洗衣取水的女人。有厚臉皮的士卒故意將腰間的羊皮氣囊取下,將下身轉向那個方向,一邊做鬼臉,一邊曖昧地“喲嗬嗬”喊上一嗓子,這立刻招來七嘴八舌地女人笑罵聲。漢人士卒一般架不住。急急提了褲子穿上,有慌張的居然拉著褲子摔倒了。濺得汙泥滿身。


    “哈哈!”正在穿衣裳地馬博忍不住大笑,河岸上笑聲一片,這是艱苦練兵中難得的笑聲。


    “天氣這麽熱,這幫家夥巴不得多在水裏呆會!” 趙陵罵道,“就想向小娘們炫耀自己那玩意,穿個衣服動作慢得象婆娘!”罵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這是全營重建後的第一次渡河操演,到今天為止。新募士卒的教習算是告一段落。


    “趙陵!怎麽這麽慢!”一聲暴喝嚇了趙陵一跳,李天郎和杜環不知什麽時候飛馬出現在岸邊,“連個哨騎都不派,要是此時遭襲,不是全軍覆沒麽!你有幾個腦袋!”


    趙陵變了臉色,呐呐幾聲,拉下臉衝部屬大叫:“賊廝鳥們,還不快點!”


    “帶兵不是一日兩日。怎麽不講章法!”李天郎聲色俱厲,“如非愚不可及就視操演為兒戲,你挑哪樣!”


    “卑職知錯,請將軍責罰屬下玩忽軍法之過!”自知理虧的趙陵老老實實地拱手謝罪,周圍的部屬見此更是噤若寒蟬。李都尉愛兵如子然帶兵嚴苛,世人皆知。連對趙陵這樣的心腹愛將都毫不留情,賞罰森嚴,其他人就更別提了。


    “是為將者,責重任艱,自一日不可懈怠;兵者大事,人命關天,自一刻不可疏忽,切記!” 李天郎放緩了口氣,掃視左右,士卒們哪還敢嬉笑。個個都在手忙腳亂地穿盔戴甲。捆鞍備馬。“剽野團雖是新建,然上下一心。兢兢業業,我與杜長史親曆巡視,此次操演,成績當屬第一,故人人都將獲紅綾縛肩。西涼、雕翎成軍既早,號胡漢勁卒之菁英,當為吾軍之中堅,如此表現,羞煞人也!本都尉也為之窘迫不已,這般下去,爾等如何為表率!”


    趙陵真正感到羞愧難當,“將軍,且惟有這一次,”他紅著臉說道,“若再有,將軍拿了我腦袋去!下次無論征戰抑或操演,雕翎團必爭第一!”那新建剽野團之主體乃鳳翅、虎賁調來之兩隊陌刀手,秉承了漢軍軍紀嚴整,戰法穩健地傳統,加之皆習陌刀,常隨李天郎左右,儼然有後來居上之勢。


    李天郎拍拍趙陵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趙陵,不要為名聲所累,不管是享譽安西的神箭手還是威震大漠的射雕者,皆為浮華煙雲,戰士之本,為將之本,萬不可忘!”


    “屬下謹記!我……”趙陵汗流浹背。唿啦一聲,一件戰袍披落在他肩上。


    “快穿好衣服!”李天郎低聲說,“你是雕翎團的校尉!”趙陵這才醒悟,自己還衣衫不整,趕緊住嘴穿戴整齊。列隊完畢的騎射手們肅然而立,鴉雀無聲。


    “諸位連日操練,十分辛苦,本月軍餉加倍,現已分發營中,整隊迴營後自可取得,與上月同,優良者倍於常人。”李天郎說,“好,聽你家校尉號令!”


    趙陵抖擻了精神,抖韁大喝道:“四路縱隊,常步行軍,唱〈朔風飛揚曲〉!”


    烈日下,熱汗蒸騰,器仗滾燙,然歌聲依舊昂然高亢。


    連日的操勞使李天郎又是十多天沒有迴家。


    數月艱苦的操練也使新丁們疲憊不堪,也該讓他們休整喘息一下了。所以,在分發了當作餉銀地布帛錢糧後,士卒們得到了三天的假期。離家近的胡人健兒到頭目處取了通行文碟,興衝衝地快馬迴家探視;家遠的漢人士卒則揣了銀子細軟,進疏勒城消遣,隻要在晚點卯前迴營也無大礙。


    疏勒城和安西很多城鎮一樣,滿眼望去都是幹澀的土黃色。要不是點綴其間的綠色樹木,和嘩嘩流淌冰山雪水地溝渠。這個城鎮真的顯得很寂寥。作為溝通西域的咽喉要衝之一,這裏曾經爆發過無數次的激戰。每次戰爭都在它那裸黃的城牆上刻下刀箭的深痕,戰火毀滅了無數生命的鮮活。但是,川流不息地商隊猶如荒漠裏的奔騰地溪流,又不斷地將疏勒重新滋潤,一次次地將她從死亡邊緣挽救過來,恢複戰前地繁榮和生機。


    李天郎在此駐軍地幾個月。是疏勒最為安定的時期。就如統治此地地佉沙王族說的,承上天的福。疏勒土地上已經幾十年沒有沾染血腥了。因此,休養生息地疏勒日益成為安西最為繁華的瓦市所在地。而對李天郎來說,疏勒是他兩次重生的地方,他已經將她視做了家。是的,家。


    疏勒城裏的那個家如今被阿米麗雅操持得井井有條,正象草原上的牧人們所說的,女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是溫暖的家。


    還沒到家門口,“風雷”和“電策”就一溜小跑衝到木門前邊刨門邊興高采烈地汪汪大叫,它們早就聞到熟悉地美食味道了。而李天郎則是先聽見了悠揚的牧歌聲,他笑了,連後麵的阿史摩烏古斯那僵硬的臉上也綻開了幾絲笑容。這是迴紇女人在做飯等待自己男人迴來時唱的歌,阿米麗雅主仆三人學得可真快。


    汪汪的吠叫聲使歌聲嘎然而止,隱隱傳來銀鈴般地笑聲,接著是碎碎的腳步聲。甚至可以聽見阿米麗雅衣裙走動的摩挲。


    奇怪,不知怎麽,此時的聽覺靈敏得象兔子。李天郎心裏笑罵了自己一句,戰馬放緩了腳步,但身體卻不由自主隨著馬蹄的節奏一下下鬆弛下來,距離家門越進。酥軟的感覺越親切。李天郎下意識挺挺腰,勒住了馬,他喜歡這種感覺,家的感覺。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在阿米麗雅帶笑的叱罵聲中,“風雷”“電策”將女主人拱來拱去,居然撒起了嬌。常人要是看到一個嬌滴滴的女人和兩頭巨獒勾肩搭背,不是驚掉下巴就是生生嚇暈。哥麗和查默幹可就沒有那個殊榮,每次李天郎迴來她們都不敢來開門,查默幹還曾被“電策”毫不客氣地撲倒過。隻有阿史摩烏古斯下馬來拉住了它們。哥麗和查默幹才趕緊過來遞上水和毛巾。


    李天郎輕輕抱抱妻子。“小家夥呢?我的小雅呢?”


    “她倒好得很呢!現在睡了,”阿米麗雅嬌嗔地拍拍男人地胸膛。又故意誇張地聳起鼻子聞聞,“看一身髒地,還一股子怪味,不把紗米娜嚇得!還不快去洗洗,再換身幹淨衣服。”


    仿佛天性的感應,屋子裏突然傳來小李雅哇啊地童聲。“看你,把她吵醒了!”阿米麗雅擦擦濕漉漉的手,“沒洗好不許進去!”


    “胡說,我的乖女兒是知道她爹迴來高興哩!”李天郎先是假意應允轉身,待公主不注意,“嘿”地一聲伸手將公主抱起。阿米麗雅一聲嬌唿,掄起拳頭捶打著自己丈夫的肩膀,“放我下來!堂堂朝廷命官,成何體統!這麽髒,不許看女兒!”李天郎自是不理,哈哈大笑著抱著公主徑直往女兒搖籃的屋子裏去。


    院子裏所有的人都笑了。


    七月的火燒雲將天空渲染得嫣紅無比。


    整個疏勒城忽然間便柔和起來,甚至那刺眼的土黃也濕濕地醞釀著溫存。


    灼熱的大地開始沁出西域特有的清涼,白天少人的街道開始漸漸熱鬧起來,所有的大樹下都出現了鋪地的氈毯和歡歌笑語的人群。水果、麵點和美酒在習習涼風中和出令人饞涎欲滴的脆香,各式各樣的樂器和五彩繽紛的衣裙在歡快地躍動。不管在長安還是疏勒,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不管是漢人和是胡人,都在此刻享受著安寧祥和的生活,天下蒼生,都是一樣。


    院子裏有一棵很大的榆樹,茂密的樹冠象一把大傘,可以將整個小院都覆蓋在它的陰影下。查默幹正在樹下鋪氈毯,而阿史摩烏古斯則小心地將紗米娜的搖籃牢牢係在樹枝上。小家夥最喜歡這樣在空中搖來蕩去。阿史摩烏古斯縱橫交錯的醜臉上洋溢著少有地溫情,帶笑的嘴角居然哼著歌。搖籃中的紗米娜一點也不怕他。反而蹬手蹬腿地要抓阿史摩烏古斯垂落下來的那幾撮稀稀拉拉的黃胡子。


    這時候,有人敲門。


    “哥麗,看著小主人!” 端著一盤切好的西瓜,哥麗應聲衝阿史摩烏古斯點點頭。阿史摩烏古斯看看被鐵鏈栓好的“風雷”“電策”,衝它們做了個噤聲地手勢。兩犬鬆弛下來,重新臥地不動。


    “胡拉克欲拜見雅羅珊李將軍,煩請通報!”


    阿史摩烏古斯側身打開門。眯眼一掃,共有三人一車。從車上下來的那個濃裝豔抹地女人以及在眼前的胡拉克,他都曾經見過。另外兩個想必是胡拉克的親隨,在一邊恭敬地牽著馬,腰間的兵刃顯得很老實。阿史摩烏古斯猙獰的麵目令胡拉克不可忘懷,車上的雪玉兒也是印象深刻,他們都記得這個茹毛飲血,善使硬弓的野蠻人。胡拉克一笑。衝怪眼翻動地阿史摩烏古斯抬抬手,似乎是行禮又似乎不是,“李將軍在麽?”他說得很大聲,院子裏隻要不是聾子的人都應該聽得見。


    “是胡拉克啊,貴客!貴客!請進!請進!正好進來飲上一杯!”李天郎應聲走出屋來,揚聲迴答,“貴客光臨,寒舍蓬壁生輝!”


    阿史摩烏古斯習慣性地呲呲牙。閃身讓開,和“風雷”“電策”一樣用警惕的目光看著胡拉克步入院子。


    “嗬,好豐盛啊!看來胡某來得真是時候!看來李將軍也是入鄉隨俗,過起胡人一般的日子了!”胡拉克很熟撚地走到水槽邊,捧起冰涼的井水洗了洗臉手,又似乎剛好沒有看見李天郎和雪玉兒交錯的目光。


    “胡先生今日怎的有暇光臨寒舍?啊。還帶了家眷?前些日可沒看見您啊!”阿米麗雅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名貫西域的富商,但早就從李天郎處聽說過此人。


    胡拉克有些誇張地躬身行禮,“啊,終於見到了小勃律美麗地訶黎布失畢,請接受我最真摯的敬意,你可是西域最蕩氣迴腸的神秘傳說啊!”


    “胡先生真會說話,不愧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麵之人,小小西域,大小諸事。自更不在話下。”阿米麗雅微笑道。“快請坐吧,暑氣剛過。還是樹陰下清涼。老這麽站著客套可不是西域待客的規矩。你們男人倒也罷了,可還有女眷呢!” 阿米麗雅友善地衝雪玉兒點頭一笑。


    雪玉兒也跟著胡拉克欠了欠身,麵巾掩飾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作為女主人的阿米麗雅,仔細注視著對方地一顰一笑,眼中的光暈漸漸暗淡下去。當紗米娜咿呀的童聲吸引到她時,閃爍的光暈終於徹底泯滅了。


    “頭次造訪,不能空手而來,胡某也不例外!”胡拉克哈哈笑道,不待李天郎推辭,繼續快人快語,“尋常之物,諒也入不得雅羅珊的眼,五百匹良駒如何?都是真正的好馬,剛從突厥人和大食人手裏買來的!”


    李天郎暗暗心驚,籌建輕騎,非一人兩馬不可,都護府的官牧尚缺,當然不可能撥調番兵營。如向胡人強征,又實在不合情理,李天郎一直為此煩勞不已。這樣一個難題,如今卻得來全不費功夫,胡拉克送上門來解決了!自己軍中缺馬,胡拉克居然這麽快就一清二楚,此人在西域之能看來非同小可!


    “那就謝過胡先生了!所謂在商言商,胡先生再三鼎力相助,李某該如何報答才好?同樣,一般物件我想也入不得西域第一富商的眼!隻是,”李天郎伸手遞給胡拉克一塊井水鎮過的西瓜,“李某身無長物,百思不得何物才能配得上胡先生?”


    “嗬嗬,李將軍言重了!”胡拉克喜笑顏開,“上次在蓮香樓那樣地事,胡某不會再做了!不瞞將軍說,雖是不得已,但胡某仍舊為此內疚非常,生怕陷將軍於不利,高使君一旦怪罪下來,不光小地吃虧,還連累將軍,唉!唉!將軍大人大量,毫不計較,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區區五百匹馬算得了什麽!”


    胡拉克高興地啃了口西瓜,擦擦嘴繼續說:“前些日吾親自帶商隊去了長安。販些好貨買賣,在那裏聽得天朝大軍掃平竭師叛逆,我等喜不自勝,立刻日夜兼程返迴安西。路過龜茲得曉雅羅珊負傷,胡某心下焦急,又舍了大隊,急急趕迴疏勒。沒想到將軍好得那麽快!”


    “有勞先生掛懷了!”李天郎往阿米麗雅一望,阿米麗雅迴眸一笑。兩人盡在不言中。沒注意到雪玉兒酸澀地垂下了眼皮。


    “那些好馬,怕是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胡拉克說,“路過龜茲時,聽說王師已開拔討伐石國車鼻施,而踞碎葉的突騎施人正與大食密謀,意圖襲我王師糧草輜重,封大人不幾日就會召將軍人馬北上征伐!”


    “哦。先生好靈通地消息!”李天郎再次吃驚,碎葉有事,駐紮在疏勒的己部人馬當然成為最佳的出征選擇。這倒不奇怪,可胡拉克的耳目也太靈敏了點,居然比都護府的驛站還快!李天郎再次對這個粟特商人刮目相看!


    “每次戰亂之後,百姓必受牽連,所需日用之物自也迫切,看胡某眼裏。那可是商機無限!”


    李天郎笑了,天下沒有白吃的美餐,胡拉克終於亮出了他的底牌。


    “是啊,要是胡先生地商隊緊隨大軍,一來有個照應,二來也解決了戰亂百姓的燃眉之急。這個倒是李某可以辦到地。”


    “啊!將軍真是某之知音,我等可是想到一塊去了!”胡拉克興奮地伸出手,要和李天郎擊掌。李天郎沒有猶豫,也伸手一擊,兩人同時哈哈大笑,交易達成了。


    胡拉克要的,是唐軍征服地區的貿易專權,這可是一本萬利的大買賣!李天郎心知肚明,也懶得點破,在西域。和胡拉克這樣的豪強交往。沒有利益的交換是不可想象的。


    “哦!還有一事,涉及將軍私人!”胡拉克按捺住內心地喜悅。神神秘秘地說,“將軍可有一恩師名為方天敬者?”


    李天郎和阿米麗雅皆一震,不知這個胡拉克又要拋出什麽鬼主意,他為什麽進來的時候先又不提?


    “是,方天敬乃李某授業恩師,胡先生怎的知曉?難道……。”李天郎迅速恢複了常態,不lou聲色地出言詢問。


    “非也!非也!也是有緣!胡某西返,在途中救得一小孩。那小孩孤身一人居然敢自赴西域,無奈年紀幼小,體力不支倒在荒漠戈壁之上,要不是吾之商隊恰巧路過,此少年早就被狼掏了。”胡拉克說得繪聲繪色,“小小年紀,有這膽色,不枉救他一場。待救得他命來,私下細問之,他卻說是奉將軍恩師方天敬之命,到安西找將軍你,這下胡某救得更是值得,如此功勞,本不是胡某的,卻偏是胡某得了!你說是不是機緣巧合?”


    “當真如此,天郎倒要先行謝過胡先生了!”李天郎腦子飛快地轉動,孩子?一個孩子?有點奇怪。


    “言重!言重!你們漢人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胡拉克雖是商人,這點做人的道理還是懂的。再說,朋友之間哪裏有那麽多謝的,嗬嗬,的確是機緣巧合啊。”胡拉克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滿載而歸,此前盤算地目的都達到了,因此神情放鬆了許多,話也愈發多起來。“那小子,倒是個強脾氣,就跟我說了這麽多,再也不肯多說一句話。還說幸虧是我救了他的命,他才與我多說兩句。不過這也很對我胃口,小子眉清目秀的,見識談吐頗為不凡,不象是尋常人家子弟,要不是李將軍的親友,胡某可真要留住這小子,好好調教調教,肯定是一把好手。雪玉兒,你說是吧?”


    一直沒有言語的雪玉兒沒有想到話題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愣了愣,才慢半拍地說了聲“是。”“那小子我暫時放在雪玉兒那裏了,平日就在她那裏打打雜,混些日子。”胡拉克翹翹地胡子意味深長地揚了起來,行前雪玉兒拚死拚活要跟他一起來,來了卻是這般光景,有趣,有趣。


    “他才沒有混日子,兩天不到就在蓮香樓撂翻了四個小廝。現在儼然成了廚房裏打雜的頭兒,管得一幹雜役老老實實。說是先幹一個月活兒來報救命之恩,一時間沒有提找尋李將軍地事兒,還真說到做到。”雪玉兒娓娓說道,“是個好孩子,姑娘們都喜歡他!”


    “哦,孩子如今在哪裏?可否帶他來?”李天郎的記憶裏浮現出長安方天敬家中的那個青衣小童。如果真是他,方天敬那裏肯定出了大事。否則孩子不會遠走西域。見到孩子,一切都會明了了。


    “不知道這小鬼頭說的是真是假,我沒輕易帶他來,這樣,我現在就叫人帶他過來。”胡拉克啪啪拍了拍手,門外有人應諾。“帶那小鬼過來。”


    “好啦,既然是將軍家事。我就不叨擾了,先行告退。”胡拉克眼光搜尋著扔瓜皮的地方,阿米麗雅將盛瓜皮的空銅盤推將過去。雪玉兒又接過直端到胡拉克麵前,阿米麗雅衝她嫣然一笑。“你的孩子真漂亮,既象你,也象她爹。”這是雪玉兒第一次和阿米麗雅說話,“你真幸福。”阿米麗雅溫柔地地笑了,眉目間神采飛揚。“謝謝你。”


    “走了。雪玉兒!”胡拉克站起身來抖抖筋骨,“我明天就叫人把五百匹好馬送到將軍營中來。”


    李天郎和阿米麗雅將胡拉克一行送到門口,客氣地送別。“你真幸福。”雪玉兒又低聲對公主說。


    待妖嬈地雪玉兒放下車廂地卷簾,阿米麗雅迴身對李天郎說:“這個姑娘,李郎認識?”李天郎有些尷尬地幹咳地一聲,應聲“是”。接著顧左右而言它地說道:“那孩子應該是師父的家裏地那個書童吧。怎麽會一個人到西域來?”


    阿米麗雅沒再追問,也蹙眉道:“恩師那裏,必然出了大事!”


    難道真的是出了大事?


    當門口出現那個少年時,李天郎和阿米麗雅同時認出了他,他確實就是方天敬的貼身書童,張淮钜!盡管個頭長高了不少,眉宇間也增添了些許滄桑風塵之色,但那敞扉引客,飛石擊鳥的靈性依舊清晰可見。


    “淮钜!真是你!恩師出了什麽事!”李天郎有些失態地叫道,“快快道來!”


    張淮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大哭。真個是淚水滂沱,聲嘶力竭。肝腸寸斷。李天郎一愣,揚手止住欲前去安撫的阿米麗雅,“這孩子一定憋了很久了,先讓他哭個夠吧。” 哥麗和查默幹在一旁見了,都忍不住眼角含淚,心道這孩子肯定受了說不盡地苦,道不完的委屈。


    哭聲嘎然而止,張淮钜抬手拭淚,哥麗憐愛地遞過去濕巾,張淮钜胡亂抹把臉,感激地說聲“謝謝姐姐,讓姐姐們笑話了。” 哥麗雖不太懂漢話,但也猜得大概。笑笑接過毛巾走開了。張淮钜清清喉嚨,轉又叩首道:“淮钜非哭一場不可,師兄師嫂見笑了!放心,淮钜就哭這一次!”


    “男兒有淚不輕彈,縱情一啕也英雄。”阿米麗雅說,“好孩子,沒有人笑話你。”


    “對,淮钜,就憑你萬裏赴西域,就沒有人有資格笑話你!再說,到家了,在親人麵前顧忌那些屁氣節做甚!”李天郎拍拍張淮钜的肩膀,將他引到氈毯前坐下,“一路風餐lou宿,跋山涉水,一定受苦了,來坐下,慢慢說。”


    “師兄,這是師父叫我給你帶來的。” 李天郎這才注意到張淮钜背後的長條包袱。“是丁桑師傅送來特地囑恩師轉交給師兄的。”


    顯然是兵刃。


    包裹它的布帶已經破爛肮髒不堪,但當布帶除去,又撤去牛皮外套時,一把精製的橫刀出現在眾人麵前。僅從它地外觀,就知道一定是一把神兵利器。它的刀把連同刀鞘居然都是紮眼的鮮紅色,又以金黃色的銅件鑲邊。這是很少有的刀裝顏色,必然很招人注目,那丁桑絲毫不在乎引來別人側目而質疑鞘中兵刃,自然是基於對自己的傑作信心十足。如此張狂不羈,隻有藝高膽大地刀劍名家敢這麽做,丁桑顯然毫不客氣地傲然自詡。


    “嚓”出鞘半尺即寒光四射,冷氣森森。李天郎忍不住叫聲:“好刀!”


    搖籃中的紗米娜驀然瞪大了眼睛。害怕地四處張望。


    晚風吹拂,鋒利地刀刃迎風而鳴,愴然輕歌。“好刀!”李天郎喃喃低語,刷地一聲將整把刀都拔了出來,刀身跳躍而出,在手中隱隱顫動,顯得勁道彈力十足。似劍似刀。是大唐橫刀的典型風格,此刀與倭刀式樣的潑風刀相比。弧度稍平,然更尖銳順手,兼顧了劈砍和削刺。刀身上刻有血槽,如卷雲飛雪般的刃沸奔騰狂舞,那是天竺镔鐵的特性。修長的刀身劃出一聲冰冷的獰笑,儼然一記高亢短促地喊殺音符。丁桑不愧是煉刀地絕頂高手,整把刀仿佛是一氣嗬成。渾然無暇。刀莖上是一行篆體銘文,共計十七字:寶刀羽浪 長三尺八寸二 重七斤二兩九錢。字體蒼勁有力,猶如揮刀斬殺,必出自方天敬本人之手。


    “恩師……,”見字如見人,李天郎地眼前浮現出方天敬的音容笑貌。


    “哇……!”紗米娜地哭聲乍響,阿米麗雅一邊哄孩子,一邊喝道:“還不快把刀子收起來!殺氣嚇著孩子了!”


    李天郎趕緊還刀入鞘。


    “小淮钜。恩師不會叫你這麽一個小孩子單獨上路吧?”阿米麗雅嗬哄著啼哭的小李雅,隨口問道。


    是啊,方天敬是不會僅僅因為要送來這把寶刀而叫小小的張淮钜冒險西來的。


    “本來還有黃老爹……” 張淮钜嘴巴一扁,馬上要哭出來,但立刻又拚命忍住,“路上遇到響馬。黃老爹為讓我逃拖,自己卻……。我答應過恩師和黃老爹,一定要將找到師兄,我發過誓,哪怕走遍安西也一定要找到你,除非我死路上。”說到這,張淮钜雙目泛光,神情剛毅,現出與之年齡極不相符的老成。


    “這裏還有恩師給你地一卷書劄,他還特地囑咐我經後一直跟隨你。認真學本事。好好修行。不要去找大師兄郭子儀和二師兄田承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沒來得及跟我說。”


    “沒來得及?”李天郎扔下橫刀,接過書劄,雙臂一伸,將書卷展開,“恩師可安好?”


    “恩師……,” 張淮钜再次扁了嘴巴,語氣哽咽,“恩師已於三月十八日仙逝了!”


    “啊!”阿米麗雅驚唿出聲。


    “啪啦!”李天郎書卷落地。


    滾落在地的書卷上,是方天敬親筆所書的狂草:“前無來者,後無古人,望天地之悠悠,獨愴然之淚下。”落款是:老夫方天敬學張旭之狂草記伯玉之妙句贈愛徒天郎,天寶九載早春。


    方天敬的牌位下,是他的書簡,嫋嫋香煙,在供奉果品前繚繞。


    披麻戴孝的李天郎淚水已幹,神情悲切地呆坐一邊。方天敬的離去,不僅宣告了他和中原所有關係的終結,也使他感覺到被人鏟去根地悲痛與蒼涼。現在,什麽大唐,什麽長安,什麽皇族貴胄,忤逆之後,統統沒有了意義。反而是安西,真真切切存在著。“埋骨蔥嶺……”李天郎低頭輕吟,揚頭注視方天敬的牌位,“埋骨蔥嶺……,恩師,這就是你說的宿命吧。‘望天地之悠悠,獨愴然之淚下’,我現在知道文武卓絕的你,為何隱居山野了,你也一定倍受宿命的煎熬吧?你笑談眾生,指點乾坤,順應了宿命……。我也能!”。埋骨蔥嶺就埋骨蔥嶺吧,一個戍邊人,一個大唐子弟,埋骨蔥嶺又有稀罕!已經有很多人埋葬在這裏了!再說,這裏難道不是家?…… 。


    阿米麗雅端著一盤食物,輕輕地走了進來,“李郎,吃點東西吧。”


    李天郎點點頭,伸手取過麵餅,阿米麗雅給他倒了點熱湯。“那個胡拉克真個是八麵玲瓏,今日還叫他的女人,喏,就是那個叫雪玉兒地,給你送來了產自遼東的人參,說是你操勞過度,加上恩師仙逝,必是傷神,要好好補補。這個雪玉兒……。”


    “淮钜在他那裏合適麽?小小年紀,在女肆裏廝混……。”李天郎本能地叉開了話題。


    “那孩子倔強,你可是見了,他說為報救命之恩,承諾為胡拉克充奴一年。胡拉克既然令他在蓮香樓打雜他就要去打雜,還說大丈夫一諾千金,自要兌現,顏麵聲名相比為次,因而執意要迴蓮香樓。我看這孩子心地純淨,剛烈正直,蓮香樓雖不是什麽好地方,但也不至消磨於他。再說,胡拉克在你身上投了重注,日後還有諸多仰仗你的地方,再怎樣也會賣你個薄麵,想也不會讓他做那些齷齪之事。商賈中人,雖重利輕義,但凡事交易,好歹有個誠信。至於那雪玉兒,雖出身風塵,但我覺得也是善良淳厚之人,自也不會對淮钜刁難刻薄。郎君當可放心,依我看,淮钜這孩子器宇非凡,磨練一番,日後定有出息!”阿米麗雅重新給方天敬點了香,轉身輕撫丈夫肩頭,“倒是郎君你,要好好保重,奴家知道,恩師這一去,可勾起你諸多情殤。但現在你有家,有我,有紗米娜,還有你的番漢弟兄……。”


    是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個好丈夫,好父親,好統帥。


    李天郎感激地握住愛妻的手,凝望著方天敬的牌位。


    “如果胡拉克所言不虛,過幾日,我又要帶著那些番漢弟兄出征討賊了。家裏又全kao你了,照顧好女兒,我一定盡早迴來。”


    阿米麗雅將頭放在丈夫膝蓋上,雙臂緊緊摟住他,聲音有些發抖:“奴家省得,夫君放心去吧。可要,可要平安迴來!我們等你!”


    院子裏悠然響起了哥麗和查默幹的歌聲,還是那首歌唱愛情,讚美草原的迴紇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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