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知識:1、按照《李衛公兵法》記載,唐軍校閱(類似今天的軍事演習)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於平原曠野,登高遠視處,大將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麵,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樹五色旗,六纛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駐隊如偃月形,為後騎。下臨平野,使士卒目見旌旗,耳聞鼓角,心存號令。乃命諸將分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幟〔鮮明〕,分為左右廂,各以兵馬便長。班布其次,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曲間容曲。以長參短,以短參長。迴軍轉陣,以後為前,以前為後;進無奔進,退無趨走;以正合,以奇勝;聽音睹麾,乍合乍離。於是,三令五申:白旗點,鼓音動,則左右廂齊合;朱旗點,角音動、則左右廂齊離。合之與離,皆不離中央之地。左廂陽向而旋,右廂陰向而旋,左右各複本初。白旗掉、鼓音動,左右各雲蒸鳥散,彌川絡野,然而不失部隊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動,左右各複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無差尺寸。散則法天,聚則法地。如此三合而三離,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務從軍令。於是大將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樹於左右廂陣前,每旗命壯勇士五十人守旗,選壯勇士五十人奪旗;左廂奪右廂旗,右廂奪左廂旗。鼓音動而奪,角音動而止。得旗者勝 ,失旗者負。勝賞而負罰。離合之勢,聚散之形,勝負之理,賞罰之信,因是而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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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郎醒得很早,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身側的阿米麗雅已經在廚房忙碌了。連阿史摩烏古斯也扯著沙啞地喉嚨在吆喝著喂馬。仿佛根本就沒有受過傷。看看時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趕緊起身穿衣帶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護後升堂議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膽敢藐視他的權威。


    散亂的發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煩地繞了兩繞,打算就此了事。正要係上頭巾,手腕卻被輕步走來的公主捏住,“坐下。怎麽梳成這樣!”阿米麗雅按住李天郎的肩頭,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來。抬眼看看鏡子裏的女人,垂下地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舊可以感覺到對方眼角地濕潤。


    阿米麗雅用熱水將李天郎濃密粗硬的黑發溫軟了,再用梳子細細梳理,柔軟細嫩的玉指在頭發間穿行,溫香如蘭的氣息幽幽掠過李天郎發頂,猶如兒時母親親昵的撫摩……。


    李天郎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最後的甜mi與溫馨。阿米麗雅還沒有說出她的決定,但是,李天郎已經感覺到了從公主手上傳來地痛苦戰栗。


    發髻精心梳好了,阿米麗雅捧著看了看,完美無暇。於是她微笑起來,在鏡子裏仔細端望自己的男人。鏡子裏的李天郎依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實在不願意就此停止,實在不願意睜眼看見夢就在自己麵前破裂。


    “好了!這個樣子才象大家嘴裏的雅羅珊!”阿米麗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緊緊。


    “不要走!”李天郎無聲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迴大營,不再迴來……”李天郎將臉貼在公主手上輕輕摩挲,“記住,這是你唯一迴家的機會,這裏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麽也用不著。隻是你帶的那幾箱珠寶。我用了一些充作軍用。以後打了勝仗,再設法還你……。阿悉蘭達幹到時候會來接你。我會安排馬博來幫你……,軍務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涼地淚滴落在李天郎的頭頂……。


    沒有人可以經受這樣的離別,李天郎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掏空了……。


    安西都護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漢官吏幾乎都到齊了,大堂裏根本容不下,於是大多數官銜較低的人隻好在廳外靜侯。


    李天郎還未下馬,一個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李將軍!雅羅珊!”是阿悉蘭達幹!


    “好久不見啊!”李天郎心情複雜地和他寒暄,旁邊的通譯急忙翻譯,“聽聞公主和將軍一齊去了長安,我等好生羨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剛到便欲登門覲見,還有赫納利王子地書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將軍責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時常思念家鄉和親人,也虧王子掛念!”


    “自然!自然!有李將軍在,公主還會有什麽不好?” 阿悉蘭達幹還是那麽會來事,一雙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轉,不斷審視著李天郎臉上的表情。


    “大相何時折返?”


    “不好說,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四天,這要看大將軍怎麽處分。聽劉單劉大人說,今日大將軍就要召見我小勃律、箇失密、吐火羅等西方諸國使節,處置西征輔助之事,完事後由劉大人任天朝使臣,隨我等奉大皇帝詔書折返小勃律。想是不會耽誤太久罷!”


    李天郎點點頭,略一遲疑,從懷裏掏出一張字條,“拜見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辦了再說!這個,就是公主在城裏的住處,閑了你自去尋。屆時公主會和你們一起返家!”


    阿悉蘭達幹大驚聲色,張嘴欲說,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會安排一切,不管是劉大人那裏。還是高大將軍那裏。”


    阿悉蘭達幹瞪著眼睛看著李天郎,喉結上下滾動,又說不出話來,他顯然被鬧糊塗了,又不敢出言細詢。


    “照我說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時公主有絲毫差池,我拿你是問!可明白?”說完這些話,李天郎有些心煩意亂。“我會派親隨助你,隻是不要過分宣揚便是!記住否?”


    甩下迷茫地阿悉蘭達幹。李天郎走進大廳,一簇簇等候的各級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沒有人發出聲音,偌大個院子,靜悄悄的。議事廳裏,隱隱傳來高仙芝的說話聲。


    守門的軍校向李天郎施禮,順手為他開了門。身後一陣腳步聲。張達恭、席元慶兩人腳跟腳地隨李天郎進了門,三人互相含笑點頭,沒有多說話。站在門邊地岑參衝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站在身邊,不要出聲。


    因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護夫蒙靈察地紅人。


    “嗬嗬,公麵似男兒,心如婦人,何也?”高仙芝地聲音並不大。神色也並不嚴厲,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標槍一樣射中伏地觳觫地程千裏,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地安西副都護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條小命,如今就拽在高仙芝手裏。“你我皆為大唐朝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己私念,意氣之爭屏棄忠義而使宵小於軍政之堂?將軍乃安西宿將,位高權重,頗有民心。這君臣之道,為官之義,想是了然於胸,日後所行所言,當循何矩,不消本將軍多言罷?”


    又懼又羞的程千裏應聲“是”。頓首答謝。


    高仙芝優雅地揮揮手。令他退下。臉色時紅時青的程千裏戰戰兢兢地退入兩廂,李天郎雖然沒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裏不停發抖的雙手明白無誤地說明,高仙芝已經成功地懾服了他。


    “畢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啞聲道:“卑職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聲,道:“此胡敢來!我城東一千石種子莊被汝豪奪而去,憶之乎?”


    畢思琛渾身一震,雙腿一軟,跪拜於地,還算他反應敏捷,當即顫聲說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見乞……,卑職可是一直念著大將軍的好處!……”


    高仙芝“哈”了一聲,嚇得畢思琛將下麵的話全都咽了迴去,趕緊叩首。


    “吾屆時可是懼汝甚矣,爾作威福,吾敢言!豈是憐汝與之!我欲不言,恐汝懷憂,言了無事矣,汝且好自為之!”


    “卑卑卑職明白!” 平日裏伶牙利齒的畢思琛差點咬著自己地舌頭。


    緊接著,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一幹前使舊臣挨個被高仙芝點名叫出,一一言明其弊,厲色嚴訓,王滔等人無不諾諾而應。


    席元慶、張達恭等高部官將盡皆揚眉吐氣,麵有得色。李天郎看著臉色黯然的舊臣,心裏頗有不忍,這些人雖不乏趨炎附勢之舉,但也並非皆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實在有所不妥。說來這些文人武將都非泛泛之輩,也曾經曆過千軍萬馬,宦海兇險,卻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卻如此害怕這議事堂上的隻言片語。


    難道怕的僅僅就是掉腦袋麽?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聲說道:“仙芝此次還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結吐蕃之朅師,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戰有勝無敗,諸君務必恪盡職守,萬不可懈怠,否則軍法無情,勿怪仙芝手辣!”


    眾人齊聲應諾。


    “進軍糧草籌備諸事,盡由封長史定奪,糧工使袁德以輔。揮師遠襲,糧秣生死攸關,不得有誤!”高仙芝轉首問封常清,“如今所備幾何?”


    一直耷拉著臉的封常清正色應道:“器仗軍械已畢,唯有羽箭尚缺五萬;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項;糧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糧,還未計量完畢。以上開支,耗鹽水關、破城子、柘厥關三卡稅銀之十之七八也……。”


    “官庫銀兩所剩有限,常清汝當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於諸藩國。”高仙芝瞄了一眼廳外的藩臣,繼續說道,“蔥嶺、拔換、疏勒、孤石山、至龜茲大路各烽鋪、鎮戍 、驛館一並戒備,不僅確保長行坊之輸運,也嚴查過往客商,震服流竄草寇。以定後方,不得有誤!如若貽誤軍機。則當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驛丞士卒,一並重罰!”


    眾人凜然,對高仙芝誌在必得地西征,無人敢說個“不”字。


    “今日城內豐盛、商陽、南宮三商號進得冬衣三千件,剛剛驗訖入庫。所缺箭矢,正日夜趕造;各地馬場,因配種之故,交付戰馬有所延誤,若至八月,加上遠購之馬匹,應夠三成之數……。”袁德小心翼翼地補充,“床弩三十。投石機九,震天雷三百已備畢,隻是此物存儲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釀大禍,損傷極大。望大人停造此物,隻往蔥嶺守捉運去材料。待用時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點點頭:“準了!四鎮諸屯之糧,要幾時可計量完畢?”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經計量完畢,尚有碎葉、於闐和龜茲軍屯田尚未報來,屬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報。此外,各守捉、鎮戍、烽鋪之自屯田委實難以計量,不過照每屯大者五十頃,小者二十頃計,糧秣之數。應當無虞!”封常清如數家珍。“隻要留下開春種子和自食之糧,餘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滿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掃座下諸人,朗聲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倒是不錯。但未動地兵馬,卻也不能不動,照往年慣例,於八月十八進行全軍校閱,望各營各鎮,嚴加操練,屆時皆遣軍馬參與演練,優者重賞,劣者處罰,概莫能外!”


    李嗣業、田珍、段秀實、賀婁餘潤等各營大總管分報各營備戰之況,高仙芝邊聽邊針對各營特點分做細密部署。其他諸將稍稍鬆了口氣,互相小聲議論起來。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龍支那裏去緩和一下,卻被岑參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兒可是在大都護麵前狠狠地參了你一本,說你飛揚跋扈,私心鑽營,在番兵營裏扶植羽翼,鬧得營裏離心離德,大損武威軍戰力雲雲,今日指不定也要發難,將軍且莫理他,靜觀其變吧!”


    李天郎聽罷感激地衝岑參點點頭,悄聲問道:“高大將軍怎麽說?”


    “惟細聽之,不發一言,”岑參迴答,“某也不知大將軍是何態度。”


    半月來,李天郎對劃歸自己的一半番兵營人馬重新進行了整飭,新設了一個雕翎團,由趙陵任帶隊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漢勇猛善射之士,盡數混編,各旅、隊頭目皆挑勇謀者任,不計胡漢之份,也不計出身貴賤。由此在其它各團、隊裏造成的士卒空缺由西涼團之漢兵或者人數多餘之胡人單位充補。此舉不僅打破了一直以來約定俗成的按部族編隊的“規矩”,也終結了由部族頭領理所當然擔任帶兵主官的慣例,自然在番兵營裏xian起軒然大波,反對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龍支為首的貴族子弟。賀婁餘潤狡猾地將矛盾上交給了都護府,暫時代管軍事地封常清少見地明確支持了李天郎, 親自授予了雕翎團白色鶡鳥團旗,但高仙芝又會怎麽決斷,李天郎不知道,想來封常清也是心裏沒底。在高仙芝迴來之前如此昭顯,即使是信賴有加的心腹,也難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誰也猜不到會有怎樣的結果。


    李天郎默然,確實覺得自己太過急躁,居然不知不覺成了眾矢之的。但事到如今,已是開弓沒有迴頭箭,不管高仙芝怎麽處置,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在他身邊幾名將領顯然更關心幾個月後的校閱,種種牛皮示威之言你來我往。確實,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軍校閱可是將軍們呈勇鬥狠,大出風頭的好機會。


    幾個人說得累了,見李天郎一直不出聲,頓時將話鋒轉了過來。張達恭衝李天郎擠擠眼睛:“每年秋操,番兵營皆居末流,李都尉此去坐鎮。可有爭勝良方?”


    席元慶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餘,卻實屬烏合之眾,既不懂兵法陣勢,也少嚴明之紀律,一擊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號令。嘿嘿,每年秋操無一例外。嗬嗬!也難怪先帝太宗言漢軍精兵三百,可當胡騎近萬。我武威軍縱橫安西,所恃正是百戰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準備答話,卻突然聽見高仙芝喚道:“番兵營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屬下在!”所有人地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剛才還狼狽萬分地夫蒙靈察舊屬,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個被直接提名地高部軍將,聽高大將軍口氣。似乎不那麽客氣,難道為了調和平衡,要拿李天郎瀉瀉火?大廳裏頓時安靜下來,連李嗣業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視著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異。隻有阿史那龍支忍不住胡須顫抖,暗暗高興。


    李天郎拱手施禮,朗聲再次應道:“屬下在!”在他身後地岑參,重重地提了一口氣。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李天郎。


    高仙芝習慣性地將身體往後一kao,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後才慢慢說道:“李都尉真個好精神啊!”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僅讓李天郎,也讓眾人摸不著頭腦。還未等一幹人等忖度出個端倪。高仙芝突地語氣一變,揚手晃了晃手裏的文書:“區區番兵營右果毅,整日不思整軍習武,卻樂於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今日酒宴,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個番兵營,烏煙瘴氣,全無章法!統領下屬,奔走告之於軍府!嘿嘿!難不成李都尉帶不得兵。還想做迴小小校尉?”


    “敢問大人。何謂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何謂全無章法。烏煙瘴氣?”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聲色俱厲,越是心思縝密,另有圖謀,萬不可輕易抵死駁斥,但也不能膽怯而不敢言。因此,審時度勢,進退有度方是上策。說到底,高仙芝也是個心計智謀一流的梟雄,胸襟眼光遠在夫蒙靈察之上。如果僅僅因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極問責,那也太小覷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地心平氣和令不少人驚詫,諸人不由自主又將目光迴向上首的高仙芝。


    “擅亂胡人族製,勿論身份貴賤,由命隊首,致軍心動搖,此其一;胡漢混編,奇正不分,致軍令不通,銳氣大減,此其二;如斯兩條,還怪不得你統兵無方麽?”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無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屬下一辯?”李天郎迎著高仙芝地目光侃侃而談,他同時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業相視一望,眼中頗有欣慰之色。


    “屬下軍中胡族駁雜,各族胡人自有族製,不一而足。然既為大唐之兵,則無論何族,當一統於大唐軍紀法令之下,皆遵大都護一人之令,各族舊製與其違背者,無論因何理由皆強從軍法,即千軍萬馬,也概莫能外,此為精兵之道,也乃屬下整飭軍備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縮迴了身體,示意李天郎繼續說。


    “大將軍方才稱胡漢混編,奇正不分,顯是言蕃兵惟勁馬奔衝,謂之奇兵;而漢兵惟強弩犄角,可稱正兵。然《孫子》 雲:‘善用兵者,求之於勢,而不貴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夫所謂擇人者,各隨蕃漢所長而戰也。蕃長於馬,馬利乎速鬥;漢長於弩,弩利乎緩戰。此自然各任其勢也,然非奇正所分。屬下蕃漢混編且變號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諧,各輔其長,豈不精銳更哉?屬下之策也非出自屬下,而學之以太宗先帝也,若無先帝任用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契苾何力等胡人悍將混以漢軍兵馬,焉有貞觀武功之甚?”


    一席話說得不少官佐頻頻點頭,高仙芝不lou聲色地環視一下左右,拖聲應道:“此其一說項也!亂任隊首弄得人心惶惶,這總不錯罷?也是學的太宗先帝?”


    “大將軍所言極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問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棄恩怨,又能屏除好惡,實為後世楷模也!貞觀名臣,如魏征、王珪、薛萬徹等皆建成舊屬;尉遲敬德是宋金剛屬將;李世勣、程知節是李密舊屬;戴胄、張公謹是王世充部屬;岑文本是蕭銑謀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舉幕僚;溫彥博曾從羅藝;李靖且是高祖仇人;封德彝、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內附之突厥降眾,拜官近於半朝。太宗或屏棄前嫌。委加重任;或則棄短就長,因才施用。此乃開誠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強學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無蕃漢之別。然地遠荒漠,必以射獵而生,由此常習戰鬥。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既為漢人。何來胡漢貴賤,皆一視同仁,任人唯賢,使人盡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現了那令人捉摸不定的詭笑,心裏悚然一驚,擔心言多必失,趕緊按下話頭,“屬下也是草率莽用。實施不得其法,怎可學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習慣舊製,難免心生疑惑,致使軍心初現不穩,如此危情,是屬下未嚐所料。自然難辭其咎,還望大將軍依軍法處置,天郎自當無怨承擔。眼下如何善後,也請大將軍及諸位大人示下!”


    “李都尉確實通曉史實啊,言必稱太宗先帝,真個是鑽研不淺!依本將軍看,頗有遺風喲!”高仙芝地話如重錘般落在李天郎心頭,這些話是提醒,也是尖利地警告!“李都尉洋洋灑灑之言,諸位大人也是聽得清楚。爾等認為如何?”


    封常清見廳下諸人議論紛紛。遂揚聲道:“屬下認為李都尉之舉,雖手法尚缺妥帖。然其意確有道理。姑不論兵鋒之正奇,軍心之安穩,且論我安西漢兵不足三萬而戍邊萬裏,實不堪用,為長遠計,惟用‘以蠻夷對蠻夷’,廣收內服之胡族,以充兵馬之不足也。然欲用胡人,則必信與人,教以軍律陣法,方可堪用……。”


    “封大人說得輕巧,我大唐軍律陣法乃鎮國之寶,豈可輕易教與他族!且胡人多愚鈍,即使教習之,也不可得心法,徒耗精力耳!”說話的是段秀實,他曆來對胡人胡將嗤之以鼻,常以漢軍嫡係自詡。且武威軍中,確以漢軍精銳最為善戰,軍中各族,哪個不曾是其手下敗將?因而此言一出,即得不少讚同。


    “安西乃大唐之土,安西之民也即大唐之民,豈有他族之說!在座不少大人,不僅為胡族悍將更為安西功臣,怎的成了他族?至於愚鈍,更是可笑!段將軍言誰愚鈍?”岑參不愧是文人,三言兩語便堵住了段秀實地嘴。要是順著剛才的話再說下去,段秀實可是要犯眾怒,尤其是高仙芝,高仙芝可是不折不扣的他族胡人!


    “岑大人幾時領過兵打過仗?文人豈知沙場兇險?隻知賣嘴皮子而已!”段秀實見言辭上討不到什麽好,便索性發起橫來,“我等武夫隻知疆場廝殺非同兒戲,到底使不使得,不kao三寸不爛之舌,而憑抽腸濺血!李都尉之法,怕是雖言之成理而實為迂腐之道也!”


    岑參麵紅耳赤,激奮欲言,被李天郎扯住。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這局勢自然而然落於高仙芝掌中,他早就胸有成竹?還是有意為之?


    眾人嗡聲四起,莫衷一是。李嗣業和高仙芝低語幾句,開口說道:“段將軍拙於言辭而其理甚是,沙場逐鹿終是手底下見真章!”段秀實得意洋洋地瞟瞟岑參,又看看李天郎,和幾個支持者會意而笑。“李都尉雖有過,但也出於公心,其理也有幾分。罰且記下,而其責不可免!”


    “如此這般吧!番兵營半數人馬交李都尉依其法操習,待八月秋操時審視其效,如若不堪一擊,非李都尉稱正奇相輔,則視為貽誤軍機,和今日之過並罰!”高仙芝饒有興致地看著神色萬千地部屬,似乎非常滿意,“此事先就此一論!各位斷不可因此耽誤西征之大計!李都尉,”高仙芝衝李天郎一笑,“我等皆等著看汝練兵之效,嘿嘿,出新計,爭長短。李都尉誌氣可佳,頗有漢時霍去病之風,嗬嗬,實在可佳啊!”


    “屬下謝大將軍恩典!天郎當竭盡全力,不令大將軍及諸位大人失望!”頭皮發麻的李天郎彎下腰去,感到無數雙犀利地眼光利箭般戳進自己身上,他竭力不去多想。也不去理會這種種目光。他知道,高仙芝又有意火上添油。將他推到了爭鬥一線,騎虎難下的他沒有其它選擇,這跟舍命攀登通天崖時沒有什麽兩樣!尤其是高仙芝一次次話裏有話地警告,無疑是在嚴厲提醒他自己應盡地本分和宿命注定的脆弱。因此,李天郎隻有咬牙接受命運如此地不公,接受一次次的挑戰,忍受一次次無奈地抉擇與痛苦。高仙芝。確實抓到了他的軟肋!今日一番令人驚歎地馭人之術,儼然師承當朝宰相李林甫!李天郎直起腰來,轉身退下,心悸不已。


    收迴自己意味深長的目光,高仙芝泛起了難得的笑容,“議事先且止,時近正午,府衙備了便宴。各位享用吧。下午擇個吉時,焚香起案,宣讀天子詔書!”屆時自然接受西域諸國使節和大小官吏覲見,還要舉行一個隆重的即位典禮……。但凡夫蒙靈察昔日講過的排場,高仙芝都要數倍於其地來過……。


    “李都尉,屆時可要不吝賜教啊!”段秀實帶一幹漢軍將領直言挑釁。絲毫不給李天郎麵子,“如若真的被軍法處置,我等也隻得多有得罪,嗬嗬,情非得已,實在非為私心,而為匡護漢之正宗耳!”


    李天郎隻得苦笑敷衍,隨意胡謅幾句,現在說什麽都太早了!


    “將軍眼光獨到,頗有見地。自不用理會這幫莽夫。其輩隻知廝殺而不懂治軍,更不懂治人!將軍隻管專心操習陣法便是。岑某不才,願為將軍略盡綿薄之力!”岑參看著趾高氣揚遠去地段秀實,恨恨然地說道,“大將軍、封大人、李副將那裏,餘自會去竭力說服!”


    “謝岑大人!”李天郎歎了口氣,怎麽總有麻煩找上門來。


    “李都尉慢行!留一步說話!”李嗣業不知什麽時候趕了上來,看見岑參也在,一並叫住,“李都尉今日所言,餘竊以為有理可行。但無論胡漢,皆循舊習久矣,區區五月之功,能否遂願實難預料……。”


    “大人說得是,天郎實不想弄得滿城風雨,但事與願違……,也罷,也逼得天郎盡力而為!”李天郎打起精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若盡力而不成,也當受罰,無甚怨言!”


    “好!有氣概!”李嗣業一挑大拇指,“我李嗣業沒看錯人!高大將軍果然有眼光!”李嗣業轉首一拍岑參肩膀:“岑大人可看出今日端倪?”


    岑參一驚,皺眉思慮片刻,恍然大悟道:“哦,大將軍順水推舟,明貶實褒,嘿嘿,足見早有定論啊!”


    “正是!但若不是李都尉膽智過人,肺腑敢言,大將軍也是無奈,”李嗣業笑道,“李都尉之思慮,超過我等所想,鄙人也深感佩服!”這倒不是李嗣業地恭維話,接到阿史那等胡人貴族的上告文書,高仙芝曾和封常清、李嗣業等心腹細細商議,三人雖各有顧慮但皆認為利多弊少,確為增加軍力之捷徑,至於李天郎精辟之論,確又出乎三人意料。


    “李大人過獎!”李天郎言不由衷地隨聲答道,腦門上青筋畢lou,他現在明白了,高仙芝對自己整飭軍製之法,早已讚同,今日所為,不過是引他說出治軍之理,一來借他之口說服眾人,同時自己卻做個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失敗則是李天郎之敗,責罰即可,成功則是高仙芝之功,顯出他力排眾議,慧眼識人地高明;二來大堂宣威,也讓阿史那等人順順氣,警懾李天郎別太過招搖;三則就此事考較於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則絕對不會輕易同意按此法繼續整軍,至於最後那些高深莫測地弦外之音,加上一本正經地公正廉明,不過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地掌握中……,我的天啊!這就是梟雄,這就是人傑!李天郎驚怒之餘,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強烈地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地人!


    “遵大將軍令,從鳳翅、虎賁兩營陌刀手中各調一隊至你營聽令,以充西涼團士卒之補缺,兼做右果毅之親隨,”李嗣業悄聲道,“放心,某家親自調教出之陌刀手。曆來橫行西域,以一當十!自讓李都尉寬心!阿史那之附離、拓羯。哼,不在話下!大將軍可是對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萬別辜負大將軍一番苦心!”


    李天郎諾諾言謝,心中依舊震懼不已,他潛意識裏承認,高仙芝處處占盡先機,事事高明過人。不說別人,反正自己在計謀心機上,難以望高仙芝項背。因此他幹脆不再多想,隻考慮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練兵備戰,應對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輕鬆了許多。


    當在午後的典禮上看見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靈察就座時,李天郎不再驚訝高仙芝高超的治人手腕和馭人絕技。在文武官員熱烈的歡唿聲中。監軍邊令誠朗讀了天子的詔書,杜環在一邊傳譯。李天郎望著周圍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凝神細聽地胡漢官吏們,真實地感覺到了高仙芝在安西無人可與倫比地地位,顯然,從今天開始,高仙芝色彩地安西就此奠定!


    神情最為興奮的是那些渴望戰功地武將們。他們好戰的血液已經被新任大都護強烈地點燃,安西無疑即將迎來一個開疆擴土的黃金時代,這不僅是大唐皇帝的願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千載良機,更是嗜戰成癮的將領們通向榮華富貴、封妻蔭子地康莊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對即將到來地戰爭充滿憧憬,希望從殺戮奪的地好處中,分得一杯羹。


    飛揚的朔風。從長安一直吹到安西。風中裹滿了**和血腥的氣息,如今的安西。已經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麽隨波逐流,要麽騎風疾行!本來就刀兵不斷的安西,必將進入一個征伐連連的高仙芝時代!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此兵聖孫子至理名言,李天郎握緊腰間地刀柄,心裏一陣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歎,時時憂心,難道他不祥的預言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將會是怎樣可怕的情形?迴頭看看人群外蜷縮在栓馬樁邊的阿史摩烏古斯,這個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隻顧抱著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時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李天郎歎口氣,算了,帶好自己的兵吧,想那麽多做甚?隻要讓這些亡命安西的漢子少流點血,多得些好處,也算自己上對得起天地,下無愧於良心。至於人世間其他勾心鬥角的爭鬥,世道如何風雲變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費神去細想,更沒能力去抗爭了。


    “颼颼颼!”箭風破空!


    “得得得!”蹄聲如鼓!


    雕翎團的箭手們正二十人一隊,操練李天郎授意的攻擊陣法。每隊先是呈橫列騎馬衝鋒,邊跑邊注意聽鳴鏑所令發箭,待衝至箭靶四個馬身處一齊撥轉馬頭,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廂或兩廂後撤散開,同時迴身猛射!與此同時第二隊騎射手從其讓來的通道再行衝鋒疾射,漫天的利箭驟然增加一倍,當真箭雨傾盆。接著是第三隊、第四隊,或者前幾隊休整折返後再連續衝擊,如此反複,直到箭靶上如同刺蝟般cha滿了箭!漢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準快急,而今日操練之騎射尤其是迴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長,靈活機變而精準號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於“奇正相合”之意創此攻擊之法。


    熱汗騰騰地騎手們從同樣大汗淋漓地戰馬上跳下來,爭相在箭靶前觀看自己的戰績,嘲笑失地的同伴。他們肩上都背著阿史摩烏古斯送給趙陵那樣的巨大箭囊,它們的容量是唐軍三十矢標準胡祿的十倍!當裝滿箭矢時,扇形展開的羽箭布滿弓箭手的後背,猶如孔雀開屏時絢爛的彩翎。這幾乎成為所有雕翎團胡漢士卒的標誌,也是他們傲人的資本。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軍械,李天郎不僅花費了阿米麗雅從小勃律帶來的當作陪嫁和為蘇失利之贖命的王室財寶,還耗盡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諸多關節。總算是大有收益。各團、隊衣甲旗幟煥然一新,雖比不得鳳翅、玄甲、虎賁等漢軍嫡係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增強了戰鬥力。番兵營曆來低人一等的舊習大為改觀,胡漢士卒地自信和軍心都十分振奮。大家夥都憋著一口氣拚命苦練,要在校場競技上一洗往日屢戰屢敗之恥!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躍馬揚弓。連射十箭,箭箭中的。引來休息片刻的士卒們一片喝彩。


    “胡人騎射,確是一絕,漢卒中精騎射者雖也不少,但仍少於胡人。漢時匈奴射雕者三人,一舉射殺漢軍巡騎數十人而毫發無傷,幸有飛將軍李廣箭術精絕,親自出馬才震懾匈奴。”李天郎對趙陵感慨道。“漢人李廣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眾,就如趙陵雖豔世弓手超於諸人卻惟此趙陵,胡人雖難及項背卻次者如群狼……。餘設雕翎團之深意,你可細察一二?”


    趙陵拱手歎服:“連大將軍都讚都尉眼光獨到,深謀遠慮,枉自趙陵跟隨大人多年,學到的卻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書,你總是大唿頭疼,大元比你年長,自小也未曾識文斷字,卻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書中奧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趙陵摸著後腦勺嘿嘿傻笑,“那些個蛐蛐兒文字,實在難懂,無聊之極!別說一時半會學不會,就是學會,又有怎的用場?……”


    “吾箭術遠遜於你,但若潛心修煉。三年可當你數十年苦練。知道為何?”李天郎拿過趙陵地挽天弓張弦一彈,“你膂力並不勝於你烏古斯義弟。卻能取而勝之,內中道理你可想過?”趙陵茫然搖頭,李天郎“嘣”地一彈,“漢人之所以縱橫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經無數代聖人賢哲瀝膽而得,其日積月累之絕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數藏於書簡。區區箭術,早有古人精研細究,技法精髓也皆在書中!”


    “大人快講!”一說到箭術,趙陵即興致昂然。


    “如挽天弓這般的精良器械,光製作,你可知花費幾何?至少三年!”


    趙陵咋舌叫聲“我地娘!”


    “那些煩瑣精密之法說來你也沒勁聽,不如直接說射術罷!射箭之精髓不在於身形與手法,而在心念之專一。與禦術之‘人心調於馬’,劍術之‘與神具往’同理。古人雲,須心念專一、神定思去,才能動靜相宜,人弓合一,做到發力近乎神,展技渾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製強、以輕致重之效 。《列子·湯問》中的詹例曰:臣聞先大夫大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釣,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釣餌,猶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製強,以輕致重也。”看見趙陵一個勁兒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話解說一遍,趙陵這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稱是,連唿精妙。


    “你與烏古斯之不同,在於彼重蠻力而汝無師自通心念如一,這便如登天與登山各異:山雖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卻無頂。”


    “咱那裏知道這麽多,惟記得咱爹說,張弓射箭,必須凝神於箭鏃,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雜念其它!”趙陵噓噓歎道,“幼時哪裏悟得此玄機,加之少年心性,隻圖貪玩,以為這些都是胡謅,為此沒少挨老子責打,差點棄弓不學。直到我老子氣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臨終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傳硬弓,偏生拉不動,不由口出惡言。那知病懨懨的老父一言不發,跳下床來二話不說便扯個弓如滿月!見此情景,我更喪氣,為不讓老父氣極,心想最後一試,管不得其它!想也沒想,隨意瞄個樹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圓滿,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無輕重,物莫能亂,所謂神形俱備也!嗬嗬!”


    “正是如此!”趙陵看看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當時卻不敢相信一切為真!”


    “這挽天弓也是與你有緣,正和你血性氣質,你用箭多年,當知弓如其人之說,”李天郎將弓還給趙陵,“據《考工記·弓人》中所載:大凡選弓,應據弓人體形、意誌、血性氣質而有所差異:長得矮胖。意念寬緩、動作舒遲之安人,應使剛勁之危弓。配以柔緩之安矢;剛毅果敢,血氣翻湧、行動趨急之危人,則選柔軟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寬緩舒遲之安人,誤用柔軟之安弓、柔緩之安矢,則箭行益緩,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剛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剛勁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則穩準皆失,不得中地!烏古斯之弓,為剛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勁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勁緩足,兼之神形已備,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學,看來這書還真不得不念……”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趙陵住了話頭,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來循聲望去。隻見西涼團新任校尉馬大元帶著六個人遠遠地在場外下了馬,匆匆趕了過來。“是大元他們,跟著來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過去,見來者除馬大元是一身輕甲外,皆戴著武威軍的紅色頭巾,待走近麵前七人一齊按軍規見禮。“見過大人!”六人步法矯健,身手利落,紮得緊緊地腰帶勒著粗壯的腰板,顯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紀都已不輕,當不是新卒。必是隊正一級頭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們六雙神采奕奕的眼睛,隻有久經戰陣的勁卒。才有這樣地從容激蕩的眼神。


    “稟大人,由虎賁、鳳翅兩營撥來地兩隊陌刀手前來報道,”馬大元唿唿喘著氣,“屬下已安置入營,現特帶正副隊正六人前來見過大人。”馬大元挨個指道:“蕭三全、王丙、郎雄、藍虎兒、令狐厭、高畢!”


    哦,這就是李嗣業調教出地陌刀手啊,確實名不虛傳啊!李天郎的目光一個個掃將過去,這個,有點眼熟,“令狐厭見過大人,大人還曾記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厭的漢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還記得大人驚豔神奇的刀法!”


    那個交河巡檢!李天郎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說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卻進了軍中?”


    “李大人從各鎮漢軍抽調精壯之士入選陌刀隊,小地在交河呆得膩了,也想陣前殺敵,衝鋒陷陣,建些功業。遂帶了一幹兄前兄弟應命前來,沒想得以收歸大人帳下,能隨名震安西的雅羅珊將軍征戰沙場,小的當真好造化!”


    隨得我也不見得是造化,李天郎心裏說,麵上隻是嗬嗬一笑。


    旁邊趙陵正在揶揄馬大元:“嘻嘻,許是當官當不得罷,才跑了幾步,便這般氣喘,想是腳軟了罷?日後怎麽馳騁疆場?”馬大元惱道:“你小子曉得甚!如今團裏精幹之卒不少流於胡族,而充編之胡族又不得我西涼健兒技法,為使堪用,某家連日疲於奔命,日夜操習,不敢有絲毫懈怠,怎比得你騎馬射鳥那般快活逍遙!就在方才,也正在教習排矛衝陣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聽得轉身問道:“如今可有成效?”


    馬大元重重喘口氣:“終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長進。波斯人裏麵,有叫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的兄弟倆人,頗通兵法,幫了屬下不少忙……。總言之,吐穀渾、高昌、黨項之卒勝於契丹、迴紇,唉!屬下已盡全力,總覺事倍功半,還望都尉大人親自指教!”


    “大人胡漢混編,本是好意,不知這些胡人可曾領會大人苦心?”令狐厭說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對番人番事略知一二,還未見以漢人法度規矩胡族之人,中原陣法精妙,胡人學得會麽?”


    “西涼軍善步戰,以步戰之法教習胡族,自與漢軍不同。吐穀渾、高昌、黨項皆曾習步戰,故學之快;而契丹、迴紇慣以快馬遊擊,自學之慢。如何教習,皆有法可循。待過幾日我到營中好生調教,那兩個懂兵法的波斯人,屆時也告之與我!”李天郎還想再說什麽,卻見馬搏飛馬趕來,神色焦急地衝他招手。


    馬搏這幾日都被李天郎派去與處置阿米麗雅之事,見他突如而至,神色驚惶。不由心下大悚。當下舍了眾人,徑直詢問馬搏。


    “大人快去。夫人與劉大人一幹人已經出發多時了!”馬搏急急說道,“夫人想是悄悄離開,行前叫我去東市購花,沒想到小地迴來就發現人去室空,隻留得這個!”一封書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親啟。李天郎茫然接過信,腦子裏一時僵冷無比:她還是走了!五個字一個接著一個從腦海一直滾落到空洞的心底。“小地不敢怠慢。飛馬去了城門,問得劉大人赴小勃律隊伍已從北門啟程,早過了一個時辰!隊裏有花車數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馬!”李天郎輕聲說,似乎根本沒有理會馬博急切的唿叫。


    見李天郎神色慘變,馬搏不敢再多說,飛身去牽阿裏。眾人見此情景,麵麵相覷。猜測必然有重大變故,但到底何事,誰也不敢問。


    “我去去就迴!”李天郎刷地一鞭,阿裏大吃一驚,主人很少這樣猛抽自己,靈性無比地駿馬立刻明白主人此時乘騎非同尋常。當下一聲長嘶,四蹄翻飛,拖著滾滾沙塵往驛道飛馳而去。


    見主子突然離去,正射得高興地阿史摩烏古斯慌忙連滾帶爬地躍上馬背,試圖緊隨李天郎而去。趙陵將他喝住,令他遠遠跟隨,既不得叨擾,也不可護衛有失。阿史摩烏古斯呲牙應了,一提馬韁追了下去。


    阿米麗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邊是魂牽夢繞的家鄉,一邊是今世千年地情緣。


    一邊是亡國家破地國仇家恨。一邊是情義交織地恩愛纏綿。


    舍誰棄誰?愛誰恨誰?


    阿米麗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說,這也許是她返鄉的最後機會。但她的心告訴她,雖然可能永遠迴不了家鄉,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愛的男人。弟弟赫納利在信裏一再懇請她迴去,說自己現在隻有姐姐一個親人了,父親遠在長安,隻怕終究會老死異鄉,如今,希望姐姐迴來,與之相依為命……。思念痛惜之情灑落於沁淚書簡,令阿米麗雅心如刀絞。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弟弟雖年幼,但他是小勃律無可爭議的君主,作為一個國王,必須能夠經得起曆練和磨難,必須撐得起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卻是一個孤苦淒涼地人,整個天下似乎都漠視他拋棄他,他顯得那麽無助而無奈,他絕對更需要關愛,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麽公主,而隻是一個渴望和自己所愛的男人廝守一生地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環和馬搏帶著阿悉蘭達幹來拜見公主,一進門,阿悉蘭達幹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雖然阿米麗雅從來都不喜歡這個過於八麵玲瓏地臣子,但見到家鄉人,聽到熟悉的鄉音,心情也難捺激動。待阿悉蘭達幹站起,阿米麗雅詳問了小勃律和弟弟近況,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隻是問到使團在安西使命,阿悉蘭達幹有些閃爍其辭,不時迴頭看杜環臉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個小小漢人書記麵前如此唯唯諾諾,畏首畏尾,原本潛伏在阿米麗雅心底深處地王家傲氣被驟然激發出來,她厲聲說道:“吉爾吉特(小勃律)雖小,卻也自成一國,基業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員遼闊,物華天寶,但為國卻與大唐無異,可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國,禮數周到自然應當,低三下四,奴顏媚骨卻是萬萬不可!”


    阿悉蘭達幹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將天朝冊封的情況大致說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萬不敢說。


    “什麽國號歸仁,什麽歸仁都督,如此驕橫霸道,華夏禮儀之邦就是如此寬厚仁慈麽!” 阿米麗雅激憤地說,“恃強淩弱。與虎狼何異!”


    馬搏聽不懂小勃律話,杜環卻聽得清清楚楚,神色頓顯尷尬。阿悉蘭達幹見杜環臉色陰晦,立時麵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卻又不能讓公主不說,隻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裏不斷向杜環示意此事與己無幹。


    “大人。這胖子吱吱呱呱給夫人說了什麽讓夫人這麽生氣?”看到一向溫柔隨和的阿米麗雅氣紅了臉,馬搏氣惱地問杜環,“是說在劉大人那裏聽到地話麽!那些將軍們實在可恨,怎麽會這樣說咱家大人和夫人!”


    “馬搏,說!怎麽迴事?”聽見馬搏的話,阿米麗雅一驚,“你但說無妨!”


    馬搏一愣。看看杜環,杜環此時恨不得自己什麽都聽不見,幹咳了一聲假裝喝茶;他接著又看看滿頭大汗的阿悉蘭達幹,阿悉蘭達幹一碰上馬搏的目光趕緊躲了開去,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拖得幹係,哪裏管得了其它!“夫人,這個……”馬博猶豫著開了口,“小的不太會說話,這個……。”


    “聽到什麽就說什麽!”阿米麗雅盡量使自己平和下來。“你慢慢說,說什麽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說了會惹夫人生氣!”馬搏為難地搓著手,“大人知道會責怪小地!”


    “你說什麽我都不生氣!我也不會告訴你家大人!”阿米麗雅坐了下來,幽雅地用裙邊飄然裹住她地雙腳,“你隻管實話實說!”


    馬搏無奈,tian了tian舌頭。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他去送信給欲出使小勃律的劉單,隨便去接阿悉蘭達幹。恰巧段秀實、王滔等人也在劉單處飲酒,言語間談到李天郎地編練新軍。段秀實戲稱李天郎如此這般純粹是教狗學虎,趕鴨子上架,未免自尋煩惱,白白浪費精力不說,還折進去好不容易拚來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教會胡人漢家兵法,萬一胡人造反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知李都尉安的什麽心?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麗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術迷了心?猥褻的笑聲中。頓時冒出了諸多淫穢之論。最後甚至有人提議聯名報奏高大將軍,稱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喪心病狂,妄出胡漢一體之謬論,偏袒胡族,泄lou軍機,有漢賊趙信之嫌,勃勃亂世之心……。


    有些汙言穢語,馬搏一個字兒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麗雅何等冰雪聰明,不說也猜到個**不離十。臉色漸漸死灰的阿米麗雅狠命地鉸著裙邊,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現,現出和臉一樣地蒼白。如此情景馬搏脊梁陣陣發冷,趕緊低下頭,什麽也不敢往下說了。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漢家高官裏,竟有這般齷齪卑劣之人!用句鼠目寸光,自以為是毫不為過,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卻被人視為妖言惑眾,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唉!夫複何言!”阿米麗雅淒涼地微笑起來,失去血色地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罷了,罷了,要是再有別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麗雅緩緩地站起來,神色疲憊之極,她虛弱地衝阿悉蘭達幹擺擺手,阿悉蘭達幹如逢大赦,彎腰倒退出門去。杜環也隨著站起來施禮退出,他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隻有忠厚地馬搏,瞟著公主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背對馬搏繁榮阿米麗雅竭力控製自己的身體不要戰抖,但兩行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悄然劃落下來,最後停留於腮際,在飛騰的粉塵中爍爍生輝。


    門外一聲響,是阿悉蘭達幹在輕輕地關上院門。阿米麗雅肩膀動了動,馬搏縮縮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迴首,卻見公主愣愣地望著院子,一動不動,神情忽而恬靜喜悅,忽而落寞憂傷。馬搏隨著阿米麗雅的目光掃視小小院落,沒發現有什麽特別地地方,心裏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細看公主,公主那種怪異的眼神,似乎要將某種東西牢牢地刻進腦海。


    “夫人……”馬搏到底捱不住,戰戰兢兢地問訊,“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大人迴來?”


    “不用,這等小事,怎可去煩他!”阿米麗雅邊說邊轉過身來,神色以恢複如常,“你將大人書信交與劉大人了麽?”


    “是的。”


    “那就好,沒你的事了!你去罷!”


    “小的就在門外,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小地!”


    ……


    阿裏在山岡上噴著響鼻停了下來,李天郎眺望著遠處逶迤而行的隊伍,腦門蓬蓬直響,追她迴來!還來得及!有聲音在頭腦裏呐喊,快!還來得及!牙齒格格銼動鈍音猶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的心徹底破碎了,它們化為無數看不見的碎片,被淒厲的朔風,刮向廣闊冰冷的西域天地……。


    唿唿掠過的勁風轉眼間吹幹了熱淚,李天郎輕飄飄地在馬背上搖晃,目送著驛道遠行的隊伍,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迴來!


    這蒼茫天地間,又剩下我孤獨一人了!一個人!李天郎神不守舍,盡管早有準備,但真地發生了,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實,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該放你走!你既然要走,為什麽當初又要來!老天爺!這是怎樣地不公啊!


    阿裏焦躁地跺著四蹄,衝著遠去的隊伍縱聲長嘶,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不知道,


    那傷心遠逝地淚人兒,能不能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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