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知識:1、唐軍一軍的戰旗分為:纛六麵,大將軍中營建,出引六軍。門旗二麵,色紅八幅,大將軍牙門之旗,出引將軍前列。門槍二根,以豹尾為刃,出居紅旗之後,止居帳前左右建。五方旗五麵,各具方色,大將軍中營建,出隨六纛後,在營亦於六纛後建。嚴警鼓一十二麵,大將軍營前左右行列各六麵,在六纛後。角一十二枚,於鼓左右列各六枚,以代金。隊旗二百五十麵,尚色圖禽,與本陣同,五幅。認旗二百五十麵,尚色圖禽,與諸隊不同,各自為識認,出居隊後,恐士卒交雜。陣將門旗,各任所色,不得以紅,恐紛亂大將軍。陣將鼓一百二十麵,臨時驚敵所用。號炮沒有明確記載,作者增加號炮也是因營造小說氣氛,如果違背史實,也應無大礙。


    2、虞侯是唐軍中負責執法和警戒的官職,安營紮寨,賞罰繳獲都由其具體處置。如定鋪:每日戍時,嚴警,鼓角初動,虞候領甲士十二隊,建旗幟、立號頭巡軍營及城上,如在野巡營,外定更鋪疏密,坐者喝曰:是甚麽人?巡者答曰:虞候總管某乙巡。坐喝曰:作甚行?答曰:定鋪。坐喝曰:是不是行?答曰:是。如此者三喝三答,坐曰:虞候總管過。號頭及坐喝用聲雄者充。斥候相當於現在的偵察兵,同時也擔當一些騷擾打擊和擒拿奸細的任務,一般是機動性很強的輕騎兵,往往遊離於大軍左右,偵察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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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炮的巨響在曠野上隆隆遠去,望著戰旗飛揚的城頭,李天郎還是充滿了勝利的快感,盡管這是一場並不叫人感到意外的勝利,但如此神速地拔城還是相當值得誇耀的。不管怎麽樣,戰士都是渴望勝利的。城內升起了滾滾狼煙,小勃律人最後的抵抗被唐朝的戰爭機器碾壓成了齏粉。


    一隊騎兵從城內飛馳而來,領頭的正是李嗣業,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知道戰局進展非常順利。李天郎在馬上遙遙一拱手,李嗣業也稽首迴禮,指指高仙芝的中軍大旗自顧複命去了。


    不多時,傳來中軍號令:全軍進城!


    小勃律王蘇失利之頹然坐在石頭上,名貴的佩刀扔落在腳下,納波王後和小王子趴在佛像座下不停地哭號。珂黎布和幾個近隨擠在石窟洞口,緊張地注視著絕壁下越集越多的唐軍。


    這處絕壁是小勃律曆代國王修行佛學之所,離王宮不過幾裏。絕壁上石窟星羅棋布,上百尊各式摩崖石刻佛像在石壁上琳琅錯落,有的堪稱巧奪天工。可是再多的佛祖也沒能保佑小勃律和篤信他們的國王。蘇失利之一行困坐的石窟在最大的立佛佛像肩膀處,離地有七、八丈,僅有絞車吊籃可上,現在全城也就這個地方是暫時安全的了。


    山下唐軍將佛像團團圍住,幾支利箭射了上來,但是遠遠沒有命中目標,力盡落了下去。唐軍很快放棄了這種徒勞的進攻,隻是堵絕了所有的道路,同時將情況飛報高仙芝。


    “完了!一切都完了!”蘇失利之抱頭哀號,珂黎布迴身走到他麵前,卻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還能說什麽呢?雖然沒落入唐人之手,但是石窟裏既沒食物也無飲水,遲早也是一死。“大王,事到如今,隻有認命了!降了吧!老臣陪著您!”


    “啊!啊!怎麽辦!怎麽辦!”納波公主的哭聲在整個石窟迴響,“活不成了!兒啊!兒啊!”錦裝華冠的小王子早就嚇得魂不附體,隻知道縮在母親懷裏哭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堂堂小勃律王室,情形卻如此淒涼!珂黎布也禁不住老淚橫流!


    “啊!”洞口的隨從失聲驚叫,珂黎布疾步到洞口觀望,天!是五大酋長!是五大酋長的首級!一個個血淋淋地被掛在長矛上示眾,崖下唐軍喊聲震天,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在山穀間迴蕩,尤其是那巨響的號炮,一出聲就是地動山搖。不遠處的王宮和城市到處都飄揚著唐軍的戰旗!小勃律的末日!王室的滅門之日!


    “他們都死了吧?死得好!”蘇失利之拾起地上的佩刀,茫然地在地下亂劃。


    珂黎布迴到自己的國王身邊,就在這短短幾個時辰之間,國王驟然幹枯了下去,全然沒有了王者的威儀,好象一下子老了十歲,和街頭垂死的乞丐無異。“死得好!”蘇失利之一雙渾濁的眼睛鼓鼓地瞪出深陷的眼窩,嘴裏喃喃地說,“死得好!”


    “不知道大王子赫納利逃出生天沒有?”大王子赫納利是蘇失利之與小勃律王妃所生,是純正的小勃律王室血統,珂黎布是他忠實的擁護者。為避免權力落入具有吐蕃血統的小王子之手,珂黎布力主立赫納利為王儲,因此和納波王後及親近吐蕃的五大酋長交惡,也因而失寵。“還有阿米麗雅公主,連雲堡淪陷後,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唉!”


    “全都死了!都死了最好!”木然的蘇失利之仍舊喃喃自語,抬頭凝望石窟內神秘微笑的佛像,佛祖就那樣微笑著看著他一家無奈地哭泣,沒有顯現絲毫的仁慈。佛祖啊,你的大慈大悲到底在哪裏?佛像兩邊各有一幅精美的佛本生壁畫,一幅是摩珂薩咄投崖以身喂餓虎,一幅是屍毗王為了營救鷹爪下的鴿子而割肉飼之,嗬嗬,這樣的佛光為什麽沒有降臨到多災多難的小勃律!


    “陛下?”珂黎布輕輕推推蘇失利之的肩膀,“要不要老臣下去……。”


    “你也去死!我們都去死!”蘇失利之突然暴怒起來,手中的佩刀狠狠地向珂黎布砍去,珂黎布下意識地一縮頭,刀在佛像蓮花座上迸開幾個火星。“陛下!陛下!”珂黎布連滾帶趴地逃開,神智狂亂的蘇失利之怪叫著撲向洞口的隨從,不分青紅皂白揮刀亂砍,措不及防的隨從哭天喊地,徒勞地用手抵擋利刃,刀光將他們的手臂連同腦袋一起砍下,最後兩個本能地後退,一腳踏空,慘叫著從高崖上摔下,跌成肉餅,引得崖下唐軍一陣驚唿。


    “陛下!陛下饒命!”珂黎布躲在石頭後大叫!


    “陛下!不要!不要!”納波王後連聲尖叫,抱著小王子拚命向石縫裏鑽去。


    “父親!父親!”小王子臉都嚇白了,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母親,“母親,母親!父親怎麽啦!”


    蘇失利之喘著粗氣,象一頭絕望的老狼,提著砍刀慢慢走向懷抱王子的納波王後。“陛下……,”納波王後背身護住王子,嗓音嘶啞,“這是你的親骨肉啊!陛下!”蘇失利之臉上居然拉出一絲猙獰的微笑,仍舊拖著腳步走向瑟瑟發抖的鈉波母子,納波恐懼地睜大眼睛,看著魔鬼附身般的蘇失利之越走越近,從洞口投來的陽光在牆上幻化出令人肝膽俱裂的奇形陰影。“陛下…..。”納波王後的聲音消弱下去,她閉上了眼睛,等待末日的來臨。


    “砰!”


    蘇失利之倒下了,身後是拿著石頭呆立的珂黎布。


    驚魂未定的納波傻傻地看看倒地的蘇失利之,又抬頭看看喉結抽動的珂黎布,半天才嘶聲冒出一句:“你…..,他…..陛下…..陛下死了嗎?”醒過神來的珂黎布這才彎腰探探蘇失利之鼻息,又摸摸他的後腦,幹澀地迴答:“沒事,起個包,暈過去了……。”


    “嗚唿~~~嗚唿~~~~~”


    當高仙芝出現在山崖下時,排列整齊的士卒們一起衝他歡唿。高仙芝喜形於色地一揚手,呐喊聲嘎然而止,全場頓時一片靜默。


    “蘇失利之大王,大勢已去!下來投降吧!”杜環衝石窟處高喊,“高大帥保證不殺你王族一人,隻要你自去長安向天可汗負荊請罪!”崖上沒有迴應。杜環迴頭看看高仙芝,高仙芝揚揚下巴。旁邊的李嗣業一揮手,賀婁餘潤領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走到高仙芝跟前。


    “告訴你父親,死撐沒有任何意義,為了你們王族一脈能夠延續,下來投降吧!我不殺他!”


    年輕人是突圍被擒的小勃律大王子赫納利,聽得杜環傳譯,他沉默片刻,抬頭滿懷希望地問了一句:“大將軍所言當真?我憑什麽相信你?”


    高仙芝嘿嘿一笑:“小子,我說不殺就不殺,因為殺了也沒用,再說你父親好歹是個大唐冊封的王,要怎麽處置也要大皇帝說了算!小子,你沒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信不信由你!”


    赫納利又低下頭去,半天不語,顯然在遲疑。賀婁餘潤不耐煩地叫道:“廢話怎麽這麽多!他不說話就宰了這個小東西,再困死那個老東西!”高仙芝板著臉掃了賀婁餘潤一眼,嚇得他趕緊將後麵的話硬生生吞了迴去。


    “小子,也算給你們小勃律王室一個麵子,你看著這個人,”高仙芝揚鞭一指身邊靜立的李天郎,“知道他是誰嗎?就是在連雲堡保住那些小勃律降卒和百姓的……,”高仙芝說到這故意加重了語氣,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已經開始緊張起來的李天郎,“…..雅羅珊將軍,我令他負責你們王室的守衛如何?”什麽守衛,就是押解而已!李天郎迎著赫納利敬畏的目光,心裏突地一沉,當著眾人之麵把自己抬出來,使人覺得似乎李天郎比高大帥都還要有說服力……。赫納利按照小勃律的禮儀恭恭敬敬地向李天郎行了個禮,顯然“雅羅珊將軍”的名聲已經傳到了孽多城。李天郎衝他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迴禮,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雅羅珊將軍神勇仁慈,一言九鼎,我早有耳聞,大將軍既然這麽說,我自然更信任雅羅珊將軍!好吧,我這就去勸父親投降!”聽得赫納利這麽說,李天郎的心又是重重地一沉,先是高仙芝話裏有話的命令,接著是年輕王子沒來由的信任,都讓他極其不安,他隱隱感覺到,神鬼難測的高仙芝又在把玩他的命運。


    赫納利咬咬嘴唇,轉身走到崖下,扯直嗓子喊了起來。


    在不過一裏外的一處隱秘石窟裏,一個渾身黑衣,黑紗蒙麵的女人正目不轉睛地眺望著山崖處發生的一切。在她身後,是一群哭泣的小勃律老弱婦孺,從洞口投進的耀眼的光柱照在她修長婀娜的身上,勾勒出她淒美的風采。綢緞般鮮亮的栗色長發隨風飛舞,籠在臉上的黑色麵紗遮住了她的臉,隻露出一雙碧綠的眼眸,那裏卻是淚影婆娑-----阿米麗雅公主!神花公主!!家破國亡的苦澀如利刃絞心,使阿米麗雅痛苦得幾乎不能支撐,天那,仁慈的佛祖啊!難道你就是這樣對待多災多難的小勃律的嗎?你還要我怎麽做啊!她已經做了自己能夠做的一切:身體未愈她就派人星夜趕路去和雲丹才讓的吐蕃援軍取得聯係,懇請他們速占娑夷橋;剛剛能夠騎馬行走她又緊隨高仙芝大軍潛入阿弩越城,在遣人急告孽多城軍情的同時,積極策劃行刺高仙芝……,可惜都失敗了!都被那個叫李天郎的唐人挫敗了!真是命裏的克星啊!這個被察卓那斯摩他們尊稱為“雅羅珊將軍”的李姓唐人……。阿米麗雅迴頭看看蓋在一個孕婦身上的貂皮披風,自己也是在這件披風裏醒來的……,真該一起殺了他!他是小勃律的災星!不共戴天的敵人!哪怕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昏迷的蘇失利之被珂黎布放了下來,赫納利急急跑上前去探視,他摸摸蘇失利之的臉,手背觸到國王幹裂的嘴唇。“水!大人……。”赫納利焦灼地抬起頭,“能不能……。”旁邊的杜環將自己的羊皮水囊遞了過去,赫納利感激地接過來,先輕輕給自己的父親嘴裏灌了點,又用手接水給他擦了擦臉。


    “娘的,倒是個孝子!”席元慶咕噥了一句,也覺得口渴,伸手往鞍袋裏摸索,沒想到隻摸出個幹癟的水囊,仔細一看,水囊不知什麽時候被利器劃個大口子,水早就漏光了,“去他娘的小勃律人!幹的什麽鳥事!”席元慶氣惱地將破爛的水囊狠狠地扔在地下。李天郎笑了笑,順手遞過自己的水囊,席元慶也不推辭,仰頭咕咕地痛飲起來。


    “嗬~~~~~嗬~~~~~~~~~”


    “噗!”席元慶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喊一驚,嗆得口鼻噴水。“滾你娘的!什麽鬼叫!”


    叫喊來自蘇醒後的蘇失利之。


    這一聲叫喊,飽含絕望、屈辱、痛苦和無奈!


    叫喊聲隨風傳得很遠很遠……,阿米麗雅聽到了父親熟悉的嗓音,悲喜交加地跪坐下來,纖細的手指緊緊摳住石壁……。父親!原諒我!原諒我的無能!父親,你一定要活著!一定活著啊!


    隨之縋繩而下的是納波王後和小王子,兩人一出吊籃便和赫納利緊緊抱在一起,到底是血濃於水啊,盡管也曾為爭權奪勢鬧得你死我活,但國破家亡,能有什麽還能比活著團聚更令人慶幸呢!


    嘴角掛笑的高仙芝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看到李天郎安排士卒抬來了一副擔架,將虛弱的蘇失利之放了上去,他滿意地聳聳肩,衝賀婁餘潤和席元慶一幹人擺擺手,示意準備收兵。兩將施禮各自歸隊,高仙芝一抖韁繩,衝李天郎說道:“護送他們迴王宮,剩下的事交給你了,李都尉,不得有半點差錯!”說完,勒轉馬首率隊迴城去了。


    李天郎心裏長歎一口氣,怎麽自己又不由自主成為矛盾的中心。


    到底是個小國,小勃律首都孽多城包括城外的居民也就不過兩千多戶,人口最多不過五、六千人。其王蘇失利之的王宮是城內最輝煌雄偉的建築,但也不過是個石塊和黃土粘結的巨大堡壘,在高仙芝眼裏,這樣的王宮也隻有蘇失利之這樣的國王才會傻住在裏麵。唯一令人愜意的地方就是那個巨大的浴室,據說是請波斯的工匠按照波斯薩珊王朝宮廷的樣式製作的,大理石的浴池寬大舒適,還巧妙地引用了王宮後山挖出的一汪溫泉。這汪溫泉常年奔流,溫度適宜,據說常用此水洗浴可祛除百病,護膚養顏,還有延年益壽的功效,納波王後幾乎視其為命根,每日都要在裏麵盡情沐浴一番,為不讓其他人擁有這樣的寶貝,蘇失利之應王後之請,宣布凡有人私用者,會被砍去雙足。


    正因為如此,高仙芝毫不客氣地將自己的下榻之處放在了浴室旁邊的偏殿裏,這裏和原來國王和王後的寢宮並排相連,很方便隨時挾國王以令全國,也利於派兵集中守衛。


    重兵把守的王宮燈火輝煌,西涼團又被高仙芝安排留守宿衛。李天郎絲毫不敢大意,將蘇失利之、納波王後、大小王子一並軟禁在原蘇失利之的寢宮,雖然禮數有加,但不得離開宮門半步,即使唐軍內部官員如果沒有高仙芝親發的令牌也不得擅進。屋裏麵所有的利器和可能成為自殺工具的東西都被取走,連餐具都是原樣送進,原樣拿出。吸取阿弩越城遇襲的教訓,西涼團不僅將哨兵增加了一倍,還增加了潛伏哨,屋頂則駐守了弓箭手,李天郎本人和他的兩條巨獒就睡在寢宮外麵的帳篷裏,隨時監視戒備。守衛可謂鐵桶般嚴密,連隻蒼蠅也休想飛進去。身心飽受打擊的蘇失利之整天坐臥於床,對自己經後的命運采取了聽之任之的態度;納波王後隻知道天天以淚洗麵,或者和小王子抱頭痛哭;隻有年輕的大王子赫納利還算保持了王室的尊嚴,除了照顧自己的父親外,就是在屋裏讀書,誦經,間或和進來巡視的李天郎聊上兩句。


    幾天來,日子過得平靜安詳,高仙芝似乎也淡忘了落魄的小勃律王室,沒有差人前來傳喚他們,也沒有對李天郎交代如何處置這一家。但李天郎清楚地知道,高仙芝不會平白無故讓蘇失利之他們休養生息的,他這是在故意冷落他們,羞辱他們,企圖徹底打磨掉小勃律王室最後的驕傲。與此同時,傀儡衙門已經在高仙芝一手策劃下建立起來,在幹淨利落地鏟除了以五大酋長為首的小勃律親吐蕃勢力後,他很大度地以“首惡已辦,脅從既往不咎”的策略穩住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小勃律官吏們。同時,在孽多城內外張榜安民,嚴整軍紀,使民心也漸漸安穩下來,但是每日城外大軍聲震天宇的操練喊殺聲依舊不絕於耳,時不時在城內縱馬巡邏的唐軍騎隊也蠻橫地警告任何意圖反抗者:這裏是大唐武威軍牢牢掌控的地盤!可謂軟硬兼施,效果奇佳。尤其是那幫一直處於親吐蕃勢力傾軋下的“純粹小勃律人”,以為終於撥雲見日盼來了救星,在高仙芝威脅利誘下,紛紛倒戈加入唐軍陣營,人人詛咒發誓千秋萬代效忠大唐,這些官那!李天郎一想到這些就不禁連連搖頭,那些以保家衛國為己任,不惜戰死沙場的小勃律士卒們要是看到這些達官貴人的表現,會不會把腸子都悔青啊?到底是誰在戰爭中贏利?當然有,比方說那個精打細算的阿悉蘭達幹…….。


    “大人,大人!”說曹操,曹操到!


    肥胖的阿悉蘭達幹出現在李天郎的視野,這個騎牆的家夥如今可算賺大了,高仙芝將他任命為小勃律的右國相,和德高望重的珂黎布共同監國。什麽共同,其實就是他阿悉蘭達幹一手遮天,這家夥以商人的精明遊走於唐人和本國宮廷勢力之間,巧妙地用唐人壓服了失意的珂黎布,又在國人麵前擺出一副為民請命,忍辱負重的摸樣,從一個小小的阿弩越城城主一躍成為小勃律權傾一時的大人物,很是風光。對目前自己之所以擁有的這一切,他心裏雪亮----如今整個小勃律都在高仙芝的控製之下,連自己的國王蘇失利之的小命都捏在這個高深莫測的唐人手裏,而看押王室的李天郎則是自己瞄向未來仕途道路上的重要一環。因此,借每日向高仙芝稟報政情的機會,阿悉蘭達幹都要拐個彎來和李天郎寒暄一番,還經常跪在宮外遙遙問候蘇失利之和納波王後及王子們,同時帶來大批精美衣食,央求李天郎轉送國王一家,當然,他也很樂意“順便”送些給雅羅珊將軍和他的部下,活脫脫一個赤膽忠心的能臣架勢。“大人辛苦了!”滿臉堆笑的阿悉蘭達幹老遠就從李天郎深深施禮,盡管對這廝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但開門不打笑臉人,李天郎也不得不虛與委蛇一番。“阿悉蘭達幹,你今天又為你的大王帶了什麽?”李天郎掃了一眼阿悉蘭達幹手裏的提籃,示意守衛的士卒仔細檢查。阿悉蘭達幹恭恭敬敬地捧上提籃,當更的馬搏利索地掀開上麵的綢布,提籃裏撲來一陣羊肉的香味,籃子裏麵是小勃律人愛吃的新鮮烤羊肉、上好的蜂蜜、散滿芝麻的麵餅、幾壺酒和一些藥品。另一個士卒對阿悉蘭達幹道聲“得罪”,雙手在他寬大的長袍裏一陣摸索。馬搏老練地將每樣食物都一一嚐嚐,甚至將每塊餅都掰成兩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抬頭問詢地看著李天郎,搜身的士卒也將空手一擺,也沒有發現什麽東西。不知為什麽,李天郎覺得今天的阿悉蘭達幹總有點異常,盡管那胖家夥依舊唯唯諾諾,服服帖帖,但從他的眼神裏,似乎有那麽一絲慌張。


    銳利的眼光令阿悉蘭達幹如芒在背,就他媽的這個李天郎難應付,渾身上下似乎就沒個能滲透的縫兒!他看出來了嗎?阿悉蘭達幹強製定定神,笑容不改,彎腰輕輕地將食物蓋上,“還要煩請大人轉送我家大王……。”刀鋒般的眼光終於收了迴去,阿悉蘭達幹收緊的肺略微鬆了鬆。“好,行了!”李天郎突然伸手將提籃拿了起來,掂了掂,轉了兩圈,也什麽異樣,但是他眼角的餘光卻發覺阿悉蘭達幹肥肉堆積的下巴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送進去吧!”馬搏接過提籃,往門裏走去,交給兩個小勃律婢女,他也不能再進去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在這等著,呆會把東西拿走!”


    “是,是!”阿悉蘭達幹眼珠轉動,看看周圍無人,他湊近李天郎小聲說:“聽說明天從赤佛堂進軍的大唐軍隊即可到達孽多城,小的按照高大帥吩咐,已召令小勃律所有八十二大小城主、酋長齊至孽多城觀天朝神軍軍威,以斷其對吐蕃之遐想……,”神神秘秘的阿悉蘭達幹將聲音壓得更低,“後天會有盛大的宴會,小勃律最美麗的天魔舞姬也會悉數登場,為眾大人獻技-----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啊!!連吐蕃棄迭祖讚讚普都垂涎三尺,數次要我王將舞姬送幾個給他,我王都舍不得…..,大人何不挑上兩個?能伺候雅羅珊將軍這樣的神勇戰士,也是她們的福分啊!不用大人勞心,小的自然會為大人安排好一切……。”不得不承認阿悉蘭達幹肥大的腦子裏裝滿了心眼,短短十幾天,就能用漢話將這一切說得有板有眼,看來在下麵跟通譯苦練了許久。


    “大唐軍紀,凡擄人妻女或軍中藏匿婦人者,斬!”李天郎有意拂上了自己的橫刀刀把,“你不會叫我違反軍紀吧?”


    “啊!啊!不敢!不敢!”阿悉蘭達幹雙手急急亂擺,“大人那裏話!大人可不要嚇我!”早在阿弩越城就見識了李天郎鐵血執法的厲害,光想想就叫人渾身哆嗦!


    送菜的提籃很快又傳了出來,阿悉蘭達幹趁機向李天郎施禮告別,真的不敢再多說一句,低頭接過提籃一溜煙跑了。


    看著阿悉蘭達幹那肥胖臃腫的身材象上緊了發條的木偶一樣慌慌張張地飛逃出自己的視線,李天郎也禁不住露出一絲微笑。“這個鬼胖子,居然還能跑那麽快!”馬搏嬉笑著說,“頭巾都差點跑掉了!”可不,阿悉蘭達幹一邊扶正自己色彩絢麗的頭巾,一邊氣急敗壞地將提籃扔到院外守侯的隨從手裏,樣子極為滑稽狼狽。


    突然,李天郎頭皮一緊,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頭腦裏迸現,似乎問題就要浮現,什麽東西不對?食物?不可能!相信馬搏細致的檢查不會有疏漏!提籃?也不可能!一般的藤條編製,做工不僅粗陋,而且原物也完整無缺地被帶走了!阿悉蘭達幹本人?更不可能!他不僅被搜了身,而且也沒機會進去!奇怪!剛才馬搏說什麽?對!頭巾!頭巾?頭巾!頭巾……。對!蓋住食物的綢布!就是它!在絲綢貴如黃金的西域,用一塊色彩絢麗的綢布來覆蓋食物是不是太奢侈了一點?關鍵是:阿悉蘭達幹走的時候提藍裏沒有那塊綢布!它就是問題所在!


    在寢宮裏,赫納利王子正在給自己的父親展示那塊油漬斑斑的綢布,那是從阿米麗雅公主貼身錦袍上裁剪下來的,上麵精心刺繡的花紋其實是用梵文寫的字句。“姐姐說她沒事,正在設法救我們!”赫納利驚喜地對雙眼空洞的父親說,“佛祖保佑,姐姐還活著!”


    躺在床上的蘇失利之反應遲鈍,他緩緩舉起手摸摸綢布,“還活著啊……,”喉嚨裏發出枯井一樣的聲音,“救?來送死嗎?再說救了又能去哪裏?走吧!走吧……,我的神花,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凋謝在這失去佛祖庇佑的土地上…….。”


    “可是……,”赫納利心有不甘地說,“父王,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


    “是啊,大王,總算有點希望,阿米麗雅聰明過人,也許她會想到辦法的!你看這信,不就在唐人眼皮底下送進來了嗎?”一直委靡的納波王後燃起了希望之火。


    “她來得了嗎?來了說不定還是死!要麽也和我們一樣成為籠中鳥!大家一起受辱!你…….”蘇失利之衝納波擺擺手,“好歹也給我小勃律王室留點最後的尊嚴和血脈吧!”納波王後聽罷欲言又止,抬手撫摩著小王子的頭,細弱蚊鳴地哼了一句:“難道就這樣等死麽!”“那你還想怎樣?唉!不如城破時一齊死了!”蘇失利之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家人,十七歲的大王子赫納利羽翼未豐,小王子純粹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納波王後一介宮廷婦人,隻有公主阿米麗雅,不僅美麗聰慧,博覽群書,而且仁慈愛民,深得民眾愛戴,如今也是唯一自由的王室成員,說不定小勃律的將來就要靠她了……。,赫納利垂下拿綢布的手默不作聲,不明就裏的小王子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心地將手指放進嘴裏。蘇失利之歎了口氣,重新躺下閉上了眼睛,一滴濁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一隻橫空出世的大手突然抽走了赫納利手裏的綢布,正發愣的赫納利醒神一看,天那!是雅羅珊將軍!在納波王後失聲的驚叫聲中,蘇失利之猛然睜眼,見此情景也不由得氣血翻湧,完了!李天郎一抖綢布,很快注意到了織成花紋狀的梵文,果然是它!可惜自己一句梵文不懂。他將綢布揣進懷中,衝目瞪口呆的王室一家盡可能溫柔地笑笑,轉身走了出去。身後傳來蘇失利之絕望的歎息……。


    杜環,把杜環找來問個明白!還有那個老奸巨滑的阿悉蘭達幹!憑感覺,所有的事端最終都將指向一個人!-----神出鬼沒的神花公主!李天郎咬緊了嘴唇,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不僅葬送蘇失利之一家,還恐累及自己、杜環乃至西涼團全體弟兄!高仙芝,高仙芝會什麽都不知道麽?


    “大人,這確實是訶黎布失畢公主的消息,”杜環緊張地將綢布拉直,“說她自己平安無事,正在設法營救小勃律王…….,大人!公主……!??”


    李天郎舉手示意他不要再說,“公主就在城內,我們必須先找到她!否則大家都脫不了幹係!”


    “怎麽找?孽多城雖小,但要徹底搜查可不是幾百人可以辦到的,再說鬧那麽大動靜必然驚動高大帥……。”


    “不必大動幹戈,就我們倆去!把那個阿悉蘭達幹叫來一問就知道了!”


    “但是,大人,如果那家夥向高大帥泄密……,這家夥可是比狐狸還精啊!”


    “不會,他知道,我們現在是一個繩上的螞蚱,誰也不敢先動!”


    趙陵和馬大元親自巡營,內緊外鬆,加強了王宮的守衛。他們從李都尉不露聲色的安排中,已經嗅到了緊張的氣息。兩人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多問,立刻按照命令行事,選派了精壯士卒,嚴守各個出入口。趙陵背著滿滿的箭囊蹲坐在寢宮屋頂,手裏的“挽月”硬弓已經搭上了箭,今夜迴答不出口令的人肯定會被一箭穿心。


    李天郎則帶著杜環換裝成小勃律服飾,繞過城內巡邏的唐軍士兵,深夜突訪了阿悉蘭達幹在孽多城的府邸。


    “哐哐哐!”空無一人的小巷裏傳來重重的敲門聲。杜環惶恐地四下張望,生怕驚動了巡邏隊。


    門後傳來一陣小勃律話的叫罵,不用杜環翻譯李天郎也猜得到是什麽意思,大概是誰他娘的吃飽了撐的半夜來敲門啊,還叫不叫人活了等等等等。沒有那個把門的願意三更半夜被叫起來開門。門剛開了半扇,守門人便被一拳打中麵門,暈了過去,剩下兩個拿著火把的家丁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便被刀鞘戳中穴位,翻倒在地。不用問這些仆人阿悉蘭達幹在哪裏,因為驚天動地的唿嚕聲已經為李天郎他們指引了方向。


    兩個妖豔半裸的侍姬先被突然明亮起來燈光驚醒,看到屋裏突然多出了兩個陌生人,嚇得就要張嘴大叫,被杜環一手按住一張嘴,低聲警告:“別出聲,誰出聲殺了誰!”李天郎刀光一閃,割下兩塊帳布神速地塞住兩個女人的嘴。細心的杜環在兩人耳邊輕聲說:“乖乖躺著別動!誰動就宰了誰!”隨後用布條塞住了她們的耳朵,還不放心,又不客氣地將被子蓋在她們頭上,弄得四條白生生的美腿露在被子外麵不停地哆嗦。做完這一切,杜環居然擦起了汗。


    “醒來!醒來!阿悉蘭達幹!”李天郎順手將桌上的一杯殘酒潑散在仍舊酣睡不醒的阿悉蘭達幹臉上,沒想到那家夥居然舔著嘴邊的酒液滿意地哼哼起來,依舊鼾聲震天。杜環見得不由火起,揚手啪啪幾個耳光,將這頭沉睡的豬打醒過來。


    “公主在哪裏?”李天郎言簡意賅地直奔主題,“不要說你不知道!”


    睡眼惺忪的阿悉蘭達幹徹底癱軟下來,他已經看到李天郎手裏的綢布了,捂著刺痛的臉,阿悉蘭達幹顫聲說道:“真的不知道!這布是公主叫一個乞丐送來的,還有口信,隻是叫我把這信送交大王……,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


    “公主看來並不相信你!嘿嘿!”李天郎冷笑幾聲,“她隻叫你送信,沒有說如果成功你怎麽通告她?”


    “這個……,”阿悉蘭達幹的勉強呲牙笑了笑,隻是那笑比哭還難看,“如果成功,她叫我在大門前掛上紅色燈籠,如果失敗則掛白色燈籠…..,就這些了!大人!句句是實!”


    “這麽說,公主肯定在城內……,她還交代了什麽?”


    “真的沒有了!公主真要有什麽動作,她肯定不會告訴我!就跟在阿弩越城一樣……。”


    李天郎沉呤了,也對,神花公主不會輕易相信投靠大唐的阿悉蘭達幹,找他傳信隻不過事出無奈,現在盡管知道公主在城裏,但如何找得?她到底打算幹什麽?


    “大人?”見李天郎並無殺他滅口之意,阿悉蘭達幹的腦袋活絡起來,“大人急於找到公主,可是為了我小勃律著想?”看到李天郎點頭,阿悉蘭達幹登時來了勁,“公主一心救父,人之常情,但難免引動幹戈,孽多城勢必會遭受血光之災,說不定還會葬送了所有王室成員的性命!”好個精明過人的阿悉蘭達幹,將這事描述得如此冠冕堂皇!“且此事已經被大人神目明察,公主必定無甚勝算,慘淡收場不如棄之歸化,大人找到公主可要好好勸導……。”滴溜溜轉動的眼珠觀察著李天郎臉上遊移不定的表情,阿悉蘭達幹愈發信心十足,終於找到李天郎的弱點了,居然是公主!奇哉怪也,這兩個人怎麽會扯到一起?嘿嘿!這麽說,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現在關鍵是穩住公主,要麽把她趕得遠遠的,要麽幹脆殺了她!反正不能讓高仙芝發現,否則大家都完蛋!“早在阿弩越城我就曾苦口婆心勸過公主,讓她順應天朝,可公主一意孤行……,小的也是盡為臣之道,大人明鑒,小的心裏……。”


    “今晚必須找到公主!”李天郎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時間了,後天宴會後,蘇失利之一家就會被押送長安了!那時不管出什麽事,都會是報複和死亡!你、我、所有的人!”


    “是、是的!”阿悉蘭達幹和杜環兩人對望一眼,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醒來的門房糾集了府內人手吵吵嚷嚷地打著燈籠火把將主人的臥房圍了起來。“沒事!沒事!”阿悉蘭達幹站在門口不耐煩地招唿下人們,“睡去!睡去!吵死人了!都下去!”下人們麵麵相覷,臉上烏痕一片的門房驚魂未定地說:“主人,不知是什麽東西,將我們幾個打暈,天,我們都沒看清,是強盜還是夜鬼……。”


    “你不是真遇邪撞鬼了吧?”阿悉蘭達幹呸呸地吐著口水,“迴家多念點經!辟辟邪!快去睡!”人群咕噥著四下散去了,火把殘留的灰燼在地上閃著小小的亮點,晚風吹過,火星紛飛。阿悉蘭達幹轉身掩門,忽然汗毛樹立,身體驟然僵直--------花香!佛祖啊!他機械地再次迴身,將還沒完全關上的木門緩緩打開,花香愈發濃鬱,黑暗中,一個隨風而至的婀娜身形在皎潔月光下投下長長的倒影。公主!阿米麗雅公主!訶黎布失畢!


    她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還是原本就在那裏?


    阿悉蘭達幹冷汗淋漓,難道公主根本就在她家裏,而自己居然一無所知?


    “叫李大人出來說話!”公主的聲音略為嘶啞,不理會拜倒在地的阿悉蘭達幹,她直直地衝屋內說道,“請李大人借一步說話!”“公主!您……!”阿悉蘭達幹抬頭想說點什麽,公主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阿悉蘭達幹你幹得很不錯啊!左右逢源啊!紅燈籠也掛出來了,唐人也到你家了!”“公主!不是我!我……!”李天郎邁步出來,阿悉蘭達幹趕緊止住話頭,低下頭去。


    “公主看來貴體無恙!李某甚為寬慰!”李天郎慢步走近阿米麗雅,公主沒有退縮。“沒想到公主漢話說得如此流利,倒顯得我等孤陋寡聞了!”這是李天郎第三次近距離看見活生生的訶黎布失畢公主,那雙晶亮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舊那麽迷人心魄,黑衣裹身使她看上去反而透出一種神秘勾魂的美麗。李天郎在離公主一尺處停下腳步,緊盯著對方黑紗蒙麵的臉,公主嬌媚身軀四散而出的騰騰熱力柔柔地撲打著他的臉。“公主看來已經去過了王宮,李某的安排讓你失望而返了。”


    “李大人好生厲害!居然看破了小女子的計謀,屢次挫敗小女子苦心積慮的計劃,嘿!”公主雙手抱肩,借著微弱的燈光上下打量這位被人稱為“雅羅珊將軍”的李天郎,對於她來講,這是第一次細細觀察她的對手。“李大人想必很是得意,又可再獲新功了!”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公主可願隨我一行?”李天郎瞟了一眼阿悉蘭達幹和杜環,輕聲說道。


    “去哪?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李天郎思慮片刻,答道:“客隨主便,既然公主敢冒險赴此,自然置生死於度外,這等氣概當不讓須眉!我要是擅自做主倒顯得我等小氣,且隨你去!杜環!你在這裏陪阿悉蘭達幹大人,直到天明!”不等兩人迴應,李天郎一揚手:“公主請帶路!”


    在杜環和阿悉蘭達幹愕然的眼神中,李天郎隨著公主走出了大院。漆黑如墨的黑夜猶如細密的黑色綢緞,飄渺散落在整個天地,身輕如貓的阿米麗雅公主幽靈般在城內的大街小巷間穿行,未發出一絲聲響。李天郎默默地跟在後麵,不斷根據月光的方位判斷走向。可以看出公主對孽多城的了若指掌,盡管是半夜,她仍能靈巧地避開唐軍巡邏隊,不用火把照亮就能知道走到哪裏。


    這般幽明的夜晚,處處都彌漫著粘稠的曖昧,晚風撚過阿米麗雅公主的發梢又拍拂在李天郎炙熱的胸膛上,似乎有意撩動兩人原本平靜敵對的心懷。眼前的公主黑紗飛舞,伸手可及,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魅力。李天郎不得不一次次斂定心神,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在那醉人的體香裏迷離。


    他是敵人!公主在黑麵紗下咬緊了銀牙,即使他仁慈地拯救了數千降卒和百姓,即使他曾兩次救了自己,他仍舊是滅亡小勃律的急先鋒,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我們萍水相逢,也許會成為最好的朋友,但是這個李天郎是自詡天朝大國的唐人,他們給小勃律帶來的始終是血腥、苦難和奴役,他們想得到財富和征服,和貪婪兇殘的吐蕃人沒什麽兩樣!


    在躲避一隊唐軍巡邏隊時,兩人曾並排緊靠著牆壁,鼻息相聞。公主感到自己的後頸莫名地灼熱,她不敢迴頭看,她知道那是什麽,是對方凝結在自己後頸的目光,男人的目光,應該憤怒,應該是羞辱!但這目光居然令自己心神不寧,六神散亂……。阿米麗雅,你是小勃律的公主,吐蕃王子穹波的王妃,如今家人被囚,丈夫慘死,你必須象雪山一般堅強,野狼一般冷酷,烏鴉一樣狡猾……。佛祖在上,請給我勇氣和力量!


    嘩嘩的水聲,李天郎皺皺眉頭,他知道現在在那裏了,就在王宮高牆外,靠近後山峭壁。水聲來自著名王宮浴室的排水口,這裏高牆聳立且毗鄰筆直的陡崖,即使最擅長攀登的人也望之卻步,再遠處是小勃律王室的墓地,是小勃律人的禁地,平時鮮有人至,所以隻有一個哨兵在牆裏麵站崗,牆外空落清淨。公主站在高牆的陰影裏,停下了腳步。“大人防衛森嚴,小女子即使從排水口進入宮內,也無計可施,寢宮外麵燈火通明,屋頂的弓箭手將周圍三丈之地一覽無餘,況且今天又是那個飛箭越河射吐蕃帥纛的神箭手在那裏,小女子有自知之明,既無雅羅珊將軍那樣的萬夫不擋之勇,也無飛天遁地的奇術,根本無法潛入寢宮,更別說救走父親兄弟了!”阿米麗雅輕推排水口粗如兒臂的鐵柵欄,柵欄應聲而斷,原來早就被挫得隻剩下一絲連接,隻是用汙泥糊住斷口,稍用力一推,便打開了直通浴室的通道……。


    “既然公主據實相告,李某也應坦誠相待,”李天郎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神秘的女人,心中湧動著難以言述的感動。真沒想到,這位出身宮閨深院的公主如此剛烈豪邁,勇氣睿智絕不在己之下!尤其是為自己國家和百姓的不惜身臨險境的忠誠和氣節,更令人欽佩。可惜她沒有一點機會,她的禪精竭慮隻能是徒勞無功,所謂非不為也,是不能也!除了擊節歎惋,無力迴天!“你沒有一點機會,後天,最遲兩天後的一早,你父親全家將被押送長安,聽候大唐皇帝發落!如果你籌劃任何營救的計策,除了導致諸如察卓那斯摩那樣的忠勇之士枉死外,還可能引發更暴戾的屠殺,你難道要耗盡小勃律的精華嗎?我們漢人有句古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唐軍隊即刻就將班師,公主仍可以謀圖複國,隻要上書歸順大唐,百姓可以安息,舉國可以安寧,何樂而不為?何必非要螳臂當車呢?”


    “李大人的意思是叫我先躲得遠遠的,眼睜睜看著父親兄弟被遠送赴死,自己再出來當個孤家寡人?”公主憤怒的目光如火炬般落在李天郎身上,“你們漢人做得出,但我們小勃律人做不出!也用你們漢人一句古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在陣前放我生路,又在雪山救我性命,照我們的風俗,我的命就是你的,察卓那斯摩阿弩越城行刺,他建議我將你一並殺掉,雖然你是我們可怕的敵人,但我們小勃律人知道什麽是忘恩負義,刺殺隻針對了你們的高仙芝大帥。即使是建言殺你的察卓那斯摩,在我麵前也坦言如果他殺了你,自己也自殺謝罪!我們小勃律人也許什麽都缺,但就是不缺骨氣!”


    “李某正是佩服公主的骨氣才冒死前來告訊,吾之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公主如此聰慧明理之人,應當理會其中利害,我中原有一位叫韓信的人……。”


    “大人叫我忍跨下之辱?可惜我乃女流,也非漢人,想都沒想過,更別說做得出了!”麵紗微微顫動,公主在輕蔑地冷哼,“大人想必想得到,做得出吧,這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李天郎胸中一滯,沒想到偏遠塞外的小勃律公主對中原漢史如此精熟,蘇失利之既有此女,複有何憾!“望公主聽我一言,李某所能言盡皆於此,公主此時占避,強過逞勇送死,我想你父親同樣會這麽想!”


    沉默……。


    兩人相對站立,半晌無語。


    “大人隨我來!”公主突然彎腰鑽入溝渠,李天郎憂鬱了一下,也隨之穿入。熱氣騰騰的水汽,僅容一人的狹窄通道,悶熱難當,不多時,兩人都是渾身汗透,上下盡濕。前麵一聲輕響,是石塊撥動的聲音,一股清涼之氣撲麵而來,公主抬身先上,李天郎長吸一口氣,也縱身躍上。


    果然是浴室!


    “我曾在這潛伏了兩夜,企圖殺了褻瀆於此的高仙芝,可惜每次都有多人四周護衛,沒有機會……,哼!”濕透的紗衣緊貼在公主身上,曲線畢露的誘人身材在朦朧水汽中透出令所有男人都會遐想的*,李天郎趕緊將眼光移向別處,他也是男人。


    在這酷熱齷齪令人窒息的排水溝裏潛伏兩夜,需要的不僅是勇氣,更需要超人的膽略和堅韌的耐性,就是日本最擅長吃苦的忍者也不見得經受得住,更何況在常人眼裏金枝玉葉的公主了,想到這,李天郎對公主的敬重不禁又加了一層。


    “公主帶我到這裏幹什麽?”阿米麗雅伸手在浴池裏劃劃水,似乎勾起了什麽迴憶,突然又火灼似的縮迴手,厭惡地在衣服上擦拭,聽到李天郎問話,公主挺身答道:“大人聽說過小勃律寶藏的故事嗎?哼,阿悉蘭達幹那隻老烏鴉一定在你們麵前炫耀過……。”確實聽阿悉蘭達幹吹噓過,說當小勃律王室因不堪吐蕃侵掠由大勃律遷至此地時就帶來了無數金銀珠寶,加上曆代國王積累,不知道有多少價值連城的財寶藏在王宮的密室裏,作為鎮國之寶,不到危機時刻,斷不可動用,隱秘的藏寶地點隻有國王本人知道。但是後來據說幾經戰亂,密室地點早已失傳,從沒謹忙大王開始王室就曾尋找過這個寶藏,可惜始終沒有半點蛛絲馬跡,隻留下膾炙人口的傳說流傳於整個小勃律……。


    難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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