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入口,跪倒的眾仙身後,景昭略行半禮,一派從容,端莊得體,上古背對眾,懷裏抱著突然安靜下來的阿啟。


    阿啟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景昭,握緊上古的挽袖,嘴唇倔強的抿了起來。上古似是有所感,拍了拍他的手。


    滿園寂靜,東華悄悄抬頭飛快的掃了上古的背影一眼,歎了一聲‘阿彌陀佛’後默然的退後了一小步,眼觀鼻鼻觀心的念起清心咒來,兩百年前,他自認為那一場壽誕已經過得足夠驚心動魄,迂迴婉轉,哪知比起今日的光景,那一日簡直不堪一提,甚是上不了台麵。


    當年白玦真神悔婚,蒼穹之境迎娶景昭公主才致使古君上神隕落,此事雖已過去百年,可那一幕的慘烈卻甚少有能夠忘懷。


    即便四大真神相交千萬載,可上古真神到底是從後池仙君身上覺醒而來,若說她心裏沒有半點疙瘩,有誰能信?


    這種意料之中的尷尬,景昭公主未必猜不出,可她卻仍然出現此處……想著那白嫩嫩小娃娃的容貌,東華心底倒有幾分了然。


    看來無論是修仙千年也好萬年也罷,情劫都是個埋汰腦子的妙物,要不……景昭公主也不會如此想不開了!


    東華上君有此一感,絕非空穴來風。


    凡經曆了上古的神仙,皆知上古界中炙陽真神豪爽公義、白玦真神儒雅清冷、天啟真神肆意灑脫……卻惟獨對上古真神難下定義,無他爾,實乃這位神君著實太難捉摸。


    有誰相信,這三界裏頂頂尊貴的存,其實是個睚眥必報又陰不見血的主,這是不少老神君臥薪嚐膽了數萬年後,給下界芸芸眾生傳遞的血淚教訓。


    話說上古界亙古悠久,眾神活得長久了,難免枯燥乏味,四位真神體恤眾神,便立下了每百年一位上神需下凡曆劫的規矩,當然,四位真神不此列。<>


    哪知上古神君有日生了興致,也欲下凡塵曆經生死輪迴一番,惹得眾神個個磨拳霍霍,打算這百年就靠著上古神君的下界日子來打發時間了,可臨近下界之期,這事卻沒了音信,眾神皆不解,隻當是神君歇了心思,都有些憾然。


    百餘年後,一次瓊漿盛宴上,上古神君有事缺席,一眾上神談笑宴宴,上古界中掌管下界因緣的普華上神於酒後對眾神戲言,言他幾經周折,輾轉百世,都難以為上古神君牽出一根合適的桃花線,以致讓上古神君下界之事慘遭擱淺,他亦終身為憾。


    眾神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哪有不刨根問底的可能,皆問:緣何難找?


    普華上神答:神君言明,她下界所遇之夫君,要有天啟真神之貌,白玦真神之性,炙陽真神之義。他縱觀三界六道,著實尋不出一能擔此重任,又不能憑空揉捏出來,隻好秉了天聽將此事作罷。


    眾神聞言,皆大笑‘上古神君忒貪心也……上古界中待嫁的女神君不知凡幾,她竟想一獨得三位真神,著實罪過。’


    此次瓊漿盛宴,上古界中神君去了半數,半日之後,恐怕十之□都知道了上古真神想娶個三神合一的媳婦,一時間,諸位女神君紛紛怨言,卻又不敢埋汰上古真神,隻得另外三位真神殿外日日垂淚,惹得三位神君苦不堪言。


    那普華上神酒醒後大悔,見事情鬧大,他的姻緣洞裏一躲就是一千年,千年之後,這事早已成了昨日黃花,上古真神更是提都未曾提過,普華上神便安心的下界曆劫輪迴去了。


    這事上古界沒什麽注意,直到五百年後,上古界又一屆瓊漿盛宴,看到盛裝出席的上古神君,眾神才想起當初鬧了烏龍事的普華上君竟還未歸來,不由得心生好奇,朝掌管生死的顏宇上神詢問其近況來。


    顏宇上神閉目凝神,未言一語,隻是半響後拿出一方水鏡讓眾神觀賞。<>


    上古界一日,間百年,眾神花了半日時間,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普華上神幾十年遭遇,個中辛酸過往皆唏噓不已,想著如此曆世總該圓滿歸來,卻不想水鏡中卻顯出一句話來。


    ‘上神普華,執掌姻緣萬載,本君念其功澤三界,特允其曆經千世情劫,圓滿之日,當歸上古界。’


    話完,水鏡停止流動,新一世輪迴開啟。眾神默默心裏數了一下,五百載時間,這普華上神不過才過了五次情劫而已……千世……隻是心裏為那剩下的九千五百載哀歎一聲後,眾神相當聰明的這萬年裏不小心遺忘了普華上神的存。


    自此以後,朝聖殿千裏之內,神魔絕跡,約有千年。


    東華一邊迴想著上古界傳聞中那個悲劇的普華上神,一邊垂著頭擺出個愁大苦深的模樣。


    片頃,待眾仙稍稍感覺到膝蓋跪得有些累的時候,那一襲背對著眾的墨綠色背影終於轉過了身,著實想知道這個當初的後池仙君、如今的上古真神對著景昭公主會有何態度,眾仙一時忘了忌諱,睜大眼齊齊抬頭朝上古看去。


    唯一眼,便都愣了當下,轉過身的上古嘴角含笑,似是絲毫未有不悅,隻是……那眼,卻連瞧都未瞧向景昭公主的方向。


    “眾仙起來吧。”清朗的聲音響起,上古放下阿啟,朝東華的方向看去:“東華上君,今日大壽,本君也來不及備下禮物,這丸渡劫丹,算是的心意。”


    上古挽袖裏掏出個東西,手一揮,落東華麵前。


    渡劫丹?眾仙聞之大驚,渡劫丹乃仙界至寶,傳聞仙君晉位上神時,若有此丹護住靈脈,則九天雷劫定保無憂,但此丹唯有四位真神才能以天地靈氣煉化,遂後古界開啟以來,隻聽聞天宮裏頭藏著幾粒,還無能見過模樣,卻不想上古神君竟隨便將之送。


    拇指大小的丹藥散發著淡淡的銀光,澎湃的神力從丹丸中彌漫而出,東華眨了兩下眼,不顧儀態一把抓住塞進懷裏,大走幾步,鄭重的朝上古行了一禮:“神君厚禮,東華拜謝。<>”


    眾仙望著眼都笑成了一條縫的東華上君,俱都大悔,暗道東華上君撿了個大便宜。早知如此,自己壽宴時也該將請帖送入清池宮的,可根本就沒想到真神會赴仙君宴席,所以送至清池宮的帖子大多都是給鳳染上君的。


    “東華上君不必多禮,聽鳳染說過,老上君於上古之時便下界修行,仙基德緣甚厚,想必曆劫晉位之日不遠,此丹可保上君靈脈不損,聽聞上君於茶道一途上頗有見解,晉位之後,若上君得空,不妨來朝聖殿坐坐。”


    上古朗聲道,一派大方得體,扶起東華,唇角含笑,望之使如沐春風,眾仙皆是受用,剛才的敬畏之心一下便淡了不少。


    這些仙君哪個不是修煉了千萬年,自然能瞧得出天後和景昭雖同樣言笑晏晏,可骨子裏的高傲卻不曾埋下一分,上古真神身份尊貴,可眼底瞧著眾時卻一片平和,既沒有刻意拉進距離,也沒有顯得高高上,不可一世。


    “得真神吉言,小仙若能晉位上神,自當去朝聖殿叨擾叨擾……”東華上君顫著胡子,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道:“神君此話,可是不日將返上古界?但上古界門百年前就關閉了……”


    “一年之後,會重啟上古界門,阿啟頑劣,醉玉露一事,還請老上君擔待。”上古拍了拍阿啟的頭,道:“去認個錯。”


    阿啟規規矩矩的朝東華行了半禮,一板一眼道:“老上君,阿啟知錯了。”


    東華連忙避過,將阿啟扶起,道:“小殿下言重,小仙萬萬不敢當。”


    這個小娃兒身份來曆不知何其尊貴,他可受不起這麽大的禮。


    上古聽見東華對阿啟的稱唿,眉微挑,倒也不說話,牽過阿啟的手,道:“本君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說著便朝園外小徑走去,眾仙行禮迴首,看到一旁臉色青白交錯的景昭,這才想起景昭公主方才向上古神君見禮,竟從頭到尾都沒得到上古真神的半點迴應……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一般。


    也因著如此,景昭一直保持著見禮時的姿態,頭略微低下,手執半禮,一直都未能抬起來。眾仙麵麵相覷,跟著上古身後而過,不敢多言。


    景昭獨自站小徑旁,剛才上古背對著她,她不曾見過上古的容貌,此時低著頭,見上古牽著那個喚阿啟的孩子從她身邊走過,仍隻能看到那翻飛的火鳳挽袖和龍紋步履,她知道覺醒了的上古縱使再大度,也不會願意見到她,可卻沒想到上古竟然會全然無視她的存,讓她難堪到這種地步。


    終究是太過不甘,明明惶恐到了極點,明明知道仙君和真神有天壑之分,她仍是上古走出她視線的最後一瞬間抬起了頭,朗聲道:“仙君景昭,見過上古神君。”


    聲音不大,卻極為堅定,本來徐徐自景昭身邊走過的仙君皆是一滯,他們不可思議的望了景昭一眼,終是不敢說什麽,沉默斂神,不敢妄語。


    園門口沉穩的腳步聲停住,略帶玩味的聲音半響後緩緩響起,和剛才的清朗和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景昭,沉睡數萬載,仙界之事大多不清楚……是以不知今年多大年歲了?”


    她可以對蕪浣當年之事不再追究,全看那幾萬年的情分上,她存世千萬載,景昭連她殿前守護神獸都不如,竟妄圖挑戰她的威嚴,簡直可笑。


    若今日站這裏向她請安的是白玦三媒六聘正式迎過門的神侶,她尚能為她留一份顏麵。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第二更12點之前,這幾天家裏有事,所以遲了些,希望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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