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魏以鹽昌,蜀以錦興(五)胡麻風波


    “鍾信,字不疑。”


    微服出巡,不便吐露真名,蕭言隻好臨時編造假名,與步騭、衛旌、步雄等人相交。鍾者,諧“仲達”之“仲”音;信者,緣由蕭十一之兄“蕭信”;不疑,則取“信”之本意。


    前麵說過,自從蕭言入駐巢湖,興保甲,禁劍弩,諸縣再無佩刀閑蕩武夫。因此,乍見蕭言攜帶十餘名持械隨從,步雄也不由得追問數句,令蕭言隻好再一次無奈重複其為巢湖武裝商隊。誰料,巢湖武裝商隊身份非但沒有消弭步雄好奇心,反而使他興趣更加濃厚:“同在商隊,陳夫人那裏,鍾兄能否替全椒縣傳個話?”


    陳夫人


    巢湖商隊裏所謂的陳夫人,其實就是與蕭十一同村,昔日曾經試圖買兇殺人,而後又傾家讚助蕭言入駐巢湖的許家寡婦。巢湖興盛之初,因感恩許家寡婦無息借貸巢湖二十萬文五銖錢,蕭言先令許家寡婦手掌巢湖貿易權柄,後又將巢湖商隊全權委托於她。伴隨巢湖屢戰屢勝強勢崛起江淮,許家寡婦亦因掌權巢湖商隊享譽南國,哪怕世家大族之人,也要不免感慨一聲她慧眼識英雄,做了一筆好生意。事業日漸興盛,讚譽光環日益環繞,舊日狼狽離家的許家寡婦,如今變成高高在上的陳夫人。盡管年初傳起巢湖商隊即將拆散的風聲,但外界依然看好陳夫人的未來,並認為:隻要她不曾腦昏犯下大錯,必然是漢世巢湖寡婦清寡婦清,巴蜀名商,秦始皇帝所重。


    蕭言想了想,托起下巴不答反問:“傳什麽話兒,先大概說說。”


    步雄麵色一喜,繼而環繞四周說道:“廳堂人多嘴雜,鍾兄可否入廂房細談。”


    “也好。”蕭言點頭道。


    步雄喝令客店掌櫃速度安排廂房,並又揮手招來一名屬兵,囑咐道:“且去找胡麻張,就說有貴客在此。”


    唯恐蕭言誤會,步雄及時解釋尋人用意:“之所以麻煩鍾兄傳話,是因為事情出在胡麻張身上。”


    全氏客店,後院某間廂房,裝飾典雅,扇屏層巒。


    步雄、步騭、衛旌、蕭言,以及一名巢湖親衛,總共五人,依次就坐:蕭言入座尊位,餘眾兩兩對坐。不等蕭言催促,步雄已經主動問道:“鍾兄認為,咱巢湖是以何發家?”


    巢湖以何發家?


    蕭言聞言不禁一愣,陷入沉思:巢湖以何發家,他一時還真說不出來。水戰?巢湖初建,大抵盡是漁船、梢板,哪怕今日巢湖戰船,也僅能借助水勢遏製長江中上遊,時刻麵臨孫策水軍大舉反撲,亦是因此,巢湖上下皆視孫策為大敵。陸戰?巢湖雖有數千戰卒,但是比起孫策、曹操的數萬數十萬大軍,無異於以卵擊石。若非曹操兵鋒全在袁紹身上,若非孫策昔日突兀遇刺,連蕭言都沒有信心將巢湖迅速發展壯大至今日模樣。真要說巢湖以何發家,那也唯有三分運氣,七分投機。


    “可能,運氣比較好吧。”蕭言笑笑。


    蕭言曉得自己幾斤幾兩,不曾因巢湖為傲,然而外界看待巢湖,卻是另有心思,譬如:步雄、步騭、衛旌、巢湖親衛等在座四人。耳聞蕭言意外迴答,步雄本欲反駁一二三四,卻又想起是自己有求對方,手短嘴軟,登時陷入尷尬境地,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步騭心思慎密,適時為自家族弟解圍:“巢湖水戰勝孫策,陸戰擒呂布,政通人和,事事皆優,好似天命在身。鍾兄所說運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蕭言雖然不好意思自賣自誇,但是更不會無故抹黑自己,所以由得步騭隨意發揮:“步屯長想要我幫忙傳什麽話兒?”


    唯恐蕭言再出意外,步雄隻得放棄啟發式問答,改以直截了當道出本意:“我所言巢湖以何發家,特指巢湖第一次崛起。揚武將軍(蕭言)最初殺鄭寶,救流民,雖然英雄了得,卻不過勇將、良吏之所為,難登大雅之台。巢湖之威,起自何時?竊以為,揚武將軍當年收攏太史慈,蕪湖水戰全殲黃蓋部,才是巢湖真正揚名之始。”


    “那倒是。”蕭言點點頭。


    步雄說道:“蕪湖水戰,黃蓋一方,戰船精良,武卒精銳;巢湖一方,倉猝集合,流民充數,然結果偏偏是巢湖全殲黃蓋,製霸長江。事後探究緣由,巢湖之所以能夠以弱勝強,全殲黃蓋,原因當有兩條:第一條,巢湖內有保甲體係,農時為民,戰時為兵,兵員集結極其迅速;第二條,風助巢湖,煙火合擊,火燒其船,煙擾其兵,巢湖兵雖然不能以一當三,黃蓋兵卻弱至三不能當一。火攻!巢湖昔日能夠全殲黃蓋,全賴火攻;巢湖未來逆擊孫策,亦當借助火攻煮沸長江之水,使孫策片船不得北渡。火攻之要,非徒選擇地勢、節氣,更賴於平時積攢足夠的易燃火料。自古至今,縱火船種類不勝其數,然火勢最持久者,終是油火船以船載油,火光徹夜,縱然船破,亦能煮海。”


    步雄火攻孫策之法,蕭言心底頗不以為然:未來如何對戰孫策,蕭言已有不少思路,但他從來沒有將火攻當作最後依仗。火攻誠然是內河水戰利器,但是缺陷多多,起碼孫策若是將希望盡數寄托於火攻,蕭言敢保證孫策水軍必然有來無迴。但是考慮時代局限,考慮漢世三國時代水軍火戰經驗尚少,也由不得步雄放大火攻優點。要知道,哪怕後世十九世紀鴉片戰爭期間,滿清朝堂裏還有傻缺大臣,自信滿滿上奏他的“無敵”火攻敵船之策。因此,蕭言麵色不變,示意步雄繼續往下說。


    囉嗦諸多火攻優勢後,步雄終於圖窮匕首見:“以船載油,則油必不可少。全椒縣,有大姓張氏,曾因躲避兵禍,毀田種麻,得以積攢無數麻油,可供巢湖之用。去年年中,巢湖商隊結伴巢湖軍械司,由全椒縣縣府、屯田都尉府見證,與張氏簽訂券書,令張氏所產麻油不得私賣,盡數以市價賣與巢湖軍。”


    “嗯,難道是此間滋生不法之事?”蕭言皺起眉頭。


    巢湖軍械儲備油料,蕭言略有所知,但是具體在各地如何購買蕭言大腦有限,哪能事必躬親。聽步雄提及軍隊訂購大額麻油燃料,蕭言下意識泛起強買強賣、依次充好、官商勾結等等齷齪事,後世他見過的此類事情不要太多。哪怕民間聲譽較為良好的共和國軍隊,貪汙腐敗之事,也是觸目驚心。


    “不是,不是!”步雄連連搖頭:“鍾兄誤會,鍾兄誤會,胡麻張雖然因油獲利頗多,卻從未勾結軍政,以次充好。事情是這樣的:巢湖購買張氏麻油,讚譽頗多,曾遣使者再赴全椒縣,與縣府、都尉府溝通,能不能在不影響縣內糧食生產基礎上,擴大胡麻種植區。軍械所需,縣府、都尉府不敢怠慢,連夜召集張氏商討胡麻擴產。而後,張氏族長,也即是我剛才遣人去請的胡麻張,一則感謝巢湖及時購油,使其不曾破家;二則貪圖販油之利,所以親自率人走訪縣內,得出結論:保證糧食生產基礎上擴大胡麻種植的最優策略,就是靖除張八嶺餘寇,開辟大種植園。”


    張八嶺?


    話說到這裏,蕭言已經大略猜出步雄目的所在。


    張八嶺山脈地處淮南郡與廣陵郡之間,是巢湖與陳登勢力的雙方敏感地帶。有鑒真實曆史上,陳登陳.元龍,一反曹操,二反孫策,簡直是巢湖天然盟友,所以蕭言對廣陵郡采取的策略以穩為主,盡量保持曆史原有道路。張八嶺緩衝區的存在,就是蕭言意誌的一種體現。


    全椒縣府、屯田都尉府、大族張氏,不同的利益訴求卻使三方站在同一條戰線,試圖清剿張八嶺山賊。因為事關巢湖對外基本政策,全椒縣不敢自主出兵,隻能曲線救國,譬如步雄請蕭言向上傳話,就是以重要軍資為藉口引起重視,進而使巢湖商隊、巢湖軍械司上報揚武將軍府,請求準許全椒縣清剿張八嶺山脈。


    麻油軍資重要,還是陳登廣陵郡重要?


    些許麻油,豈能和廣陵郡相比!


    若是因為張八嶺山脈挑起巢湖與廣陵郡衝突,弄出所謂巢湖-廣陵麻油戰爭,蕭言找誰訴苦去!


    “全椒縣、都尉府,還有步雄,眼界太窄!”蕭言心底暗歎一句,繼而又是一笑:“倘若他們視野不曾局限一縣一地,豈不是我糟蹋良才!一縣縣令,難道還能以一國宰相的標準要求不成。”


    考慮數秒,蕭言淡然迴答步雄:“步屯長意思是說,麻油軍資不容有失,懇請巢湖商隊,嗯,最好聯合軍械司,上報將軍府,準許全椒縣清剿張八嶺山賊?話我幫你傳,但事辦成辦不成我做不得準。”


    如果蕭言今日單獨拒絕步雄,全椒縣必然依舊苦心竭慮上報給他;與其而後再起變化,蕭言今日索性徹底了結此事:待他返迴巢湖,直接駁迴全椒縣所請,勒令他們好生駐戍地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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