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餘波未平(上)


    因欲推卸責任,襄安縣、臨湖縣不約而同虛誇巢湖紅巾軍數量,襄安縣說紅巾軍有一萬人,臨湖縣說紅巾軍有三萬人。


    “嘩!”


    劉勳才瞟一眼,就將兩卷文書摔在地上:“一對蠢才!廬江下轄十四縣,戰卒不過萬餘。區區巢湖一地,何來四萬戰兵,一日攻陷兩縣?”


    恰逢劉勳所置文學卒史[1],素與臨湖縣長有交。眼見劉勳大罵臨湖縣長為蠢才,文學卒史連忙為好友解圍:“郡守息怒。臨湖縣上報三萬巢湖紅巾賊,或許是真。與郡兵不同,蝸居巢湖者,大抵都是四方流民,他們削木為刀,伐竹為劍,有類黃巾蟻賊,若有惡少賊首有意聚集,莫說三萬,便是十萬也未必不可能。”


    注[1]:卒史,為郡太守屬吏,地位較高。文學卒史,是卒史之一。


    劉勳怒意漸消,重新撿起兩卷文書:“天旱蝗災,流民遍野,饑餓乏困,乞食四方。若是有惡賊心懷不逆,趁機聚集流民,的確有可能收編數萬人,哄搶郡縣,抄略縣民。”


    文學卒史又言:“流民皆是背井離鄉,饑困潦倒,不得已而亂,可鎮之以威,不可鎮之以兵。如欲消弭賊患,隻消擒獲賊首,捕殺數十惡徒,數萬流民頃刻四散,不複為患。”


    “此言大善!”劉勳含笑點頭,吩咐左右道:“諷喻郡都尉,使其查明鄭寶梟首之後,巢湖又為何賊盤踞。”


    蕭言一統巢湖數十日,但凡有心人,皆知此事。因是,劉勳清早傳諭屬從,廬江郡都尉中午便來匯報軍情:“啟稟郡守,盤踞巢湖為禍者,名曰蕭言,又號蕭十一郎。蕭言是淮南郡成德縣人,少年為市井遊俠,橫行鄉裏,與成德另外兩賊,並稱為成德三害。”


    劉勳不意廬江都尉反應如此迅捷,奇道:“蕭逆何時為禍巢湖,都尉似乎知之已久?”


    聞聽劉勳此語,廬江都尉心下暗自譏諷:“怕是天下人皆知,唯有郡守你一人不知。”


    當然,雖然心中無比輕視劉勳,廬江都尉表麵上卻恭恭敬敬:“迴稟郡守,蕭言為禍巢湖,其實不過半月。”


    “咦,僅僅半月十數日,此賊便已聚集數萬流民?”劉勳極其詫異。


    廬江都尉說道:“蝗災蔓延巢湖,遮天蔽日,吞噬一切稻苗,草民駭然。”


    “恰在此時,蕭言挺身而出,手擎刀劍,號召巢湖流民,捕蝗捉蝗,甚至以蝗蟲為食。時至六月中旬,一名流民突然瘋癲,指著蕭言大罵:‘吾乃上古異神旱魃,所過之處,赤地千裏,無人不懼。爾為何人,竟敢以蝗蟲為食,害我修行?’蕭言抬步上前,嗬斥道:‘天生萬物,人類最貴,爾雖異種,卻不過是黃帝昔日所蓄畜生,安敢肆意為害?’”


    “瘋癲流民大怒,旋即耳目充血,額頭冒出一條三尺小蟲,化作饕餮巨口,欲將蕭言活吞入腹。孰料,蕭言卻渾然不懼,反而拔出佩劍,將其一劍刺穿。旱魃登時大懼,哀求蕭言:‘原是黃帝子在此,請念我昔日追隨黃帝恩情,饒小妖不死。’蕭言收劍迴鞘,責道:‘既知罪孽,請走東海,無害我百姓。’旱魃伏地,向蕭言叩拜再三,旋即化作飛虹,竄向東海。於是,當天夜晚,漫天億萬蝗蟲,皆腹頂出草而死。”


    “巢湖流民皆謂,蕭言是黃帝血裔,有他鎮守巢湖,旱魃不敢來,蝗蟲不敢擾。由是,蕭言之名,瞬間威震八百裏巢湖,民眾皆願為之死。今日巢湖,遠近十數萬流民,皆奉蕭言為主。”


    劉勳微皺眉頭:“一劍刺穿旱魃異獸,驅散旱蝗?荒謬!定是妖賊惑民之說。”


    廬江都尉連忙勸道:“郡守,鬼神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巢湖數萬流民親眼可證,的確是蕭言刺傷旱魃,而後才有蝗蟲一日死絕,天降甘露救活莊稼。若非如此,蕭言之名,也不會在短短半月之內,傳遍淮南。此時此刻,廬江郡內,無論小民,還是大族,皆有不少人雕刻蕭言木偶,立於宗祠,以作鎮旱避蝗之用!”


    文學卒史也是心有竊竊然:“原來是蕭言,我行走鄉間時,也屢見有人祭拜蕭言求雨。巢湖賊首若是蕭言,觀其蠱惑人心手段,一旦作亂,為禍怕是不亞於黃巾蟻賊。”


    劉勳相當不樂廬江都尉所言,輕蔑說道:“孔丘有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似蕭言此類逆賊,定是張角之徒,今日不除,為害深遠。”


    忽而,劉勳又想起一事:“且慢!蕭言這名字,我好像似曾聽說過?”


    廬江都尉微微咧咧嘴角,迴道:“蕭言本為成德市井遊俠,因成德劉曄看重,募其為刺客。巢湖舊日賊首鄭寶,即為蕭言擎劍斬殺。蕭言追隨劉曄來投廬江時,劉曄曾大張旗鼓,為其推介,一心助其成事。隻是後來不知何故,蕭言忽然辭別劉曄,前往巢湖,廣納流民,坐霸八百裏巢湖。”


    “哦!原來是他!”劉勳恍然大悟。


    繼而,劉勳冷笑道:“此子果然不是良善之輩。我若用他,廬江十四縣必已因其禍亂。”


    文學卒史從旁奉承道:“郡守慧眼如炬,雖微塵之害,亦能有所察覺。”


    廬江都尉盡管對劉勳腹議頗多,卻也不得不違心恭維:“郡守慧眼如炬,察人所不能察,著實令人佩服。”


    劉勳拈須微笑,悠然享受兩人誇讚,緩聲問道:“巢湖蕭逆,戰力幾何?”


    廬江都尉大致估略一番,說道:“巢湖戰力,說它強肯定不強,蕭言初至巢湖,萬事初建,既無擎旗力士,又無張弓銳卒,定然不堪郡兵衝襲;但是說它弱卻也不弱,巢湖十萬流民十萬兵,恍如野草,極似黃巾蟻賊,殺之不盡。”


    劉勳不喜,說道:“初聚流民賊寇而已,尚不若鄭寶賊兵。若能斬殺蕭言,十萬流民即時散走。我若令你發兵征討,十日之內,可能夠橫掃巢湖,提來蕭言項上人頭?”


    廬江都尉不滿劉勳簡單粗*事,委婉說道:“蕭言擊殺鄭寶而有巢湖,焉不知此害?因天降蝗疫,十萬流民視蕭言為神明,衝殺戰陣無所不懼,此點可從其一日攻陷襄安、臨湖兩縣得知。驟然發兵征討,怕是戰果難測。”


    劉勳橫瞪一眼廬江都尉,斥道:“你任職都尉,寧無安民靖賊之心?”


    文學卒史唯恐兩人鬧僵,連忙從中勸和:“劉曄素來熟識蕭言,郡守若要征討蕭言,可否先問問他意見?”


    忽聽劉曄之名,劉勳不禁遲疑。良久,劉勳揮手令廬江都尉退去,歎氣道:“鄧文學(文學卒史)所言甚是,無論如何,此事的確需要告知劉子揚一聲。”


    見今日事稍稍告一段落,鄧姓文學卒史拾起襄安、臨湖兩縣文書,詢問劉勳心意:“郡守,襄安、臨湖兩縣陷城之罪,如何處置?”


    “唔!鄧文學試論之。”劉勳說。


    鄧姓文學卒史小心斟酌一番,說道:“襄安縣長有三罪,其一,一縣主官,不能禦敵;其二,毗鄰巢湖,不能警戒;其三,賊兵屠戮,素手無策。有三罪而無一功,足見其無能至極。可上書壽春,請罷縣長。”


    “臨湖縣長有一罪,禦民無方,警戒失常,致使賊兵潛入城內。臨湖縣長又有三功,其一,不顧性命,護佑百姓;其二,曉諭禍福,恩感蟻賊;其三,雖失三千石穀糧,卻存縣城萬餘居民。一罪而有三功,足見臨湖縣長良吏之能。再者,六百石小城,驟為三萬蟻賊侵襲,即使天縱奇才,也不敢言必勝,臨湖縣長之罪,是不可抗拒之罪,倘若重罰其人,徒令蕭逆欣喜。”


    劉勳連連點頭:“鄭文學之論,深得吾心。黜惡舉善,我輩之責。襄安縣長當罪,臨湖縣長當獎。”


    “郡守明鑒!”鄧姓文學卒史鞠躬作揖。與此同時,鄧姓文學卒史心思飛到臨湖縣:“老友,這一次,你可得好好感謝感謝我!”


    賊兵之事不可緩,劉勳喝退廬江都尉,立即來尋劉曄。


    “子揚,你可知蕭言盤踞巢湖,聚集十萬流民為禍?”才進門,劉勳便嗬嗬大笑,好似蕭言為禍巢湖,值得他慶賀一番。


    其實,乍聞蕭言為禍巢湖,劉勳的確是欣喜大於憂心。


    劉勳為廬江郡太守,劉曄一介白身,然則在廬江士子之間,劉曄的聲望,卻遠遠超過劉勳。廬江諸人,恭維劉勳,大抵是畏其權柄;恭維劉曄,那是真心敬佩劉曄才華。因為此節,劉勳心中相當膩歪劉曄,誰願意被一介白身全方位壓倒?劉勳表麵上好似看重劉曄,其實心中卻恨不得劉曄今天就身敗名裂。


    蕭言禍亂巢湖,凸顯劉勳慧眼如炬之餘,豈不是反襯劉曄眼光晦澀,未曾看透蕭言品性?


    舊日倚重之人,突然變身巢湖賊帥,任劉曄十張嘴,也擦不去這層汙穢!如果劉曄名望大跌,廬江郡內,必然將再無賢良,能夠穩穩壓他劉勳一頭。


    心意如此,劉勳能不高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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