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行者,理開棒,在馬前丟幾個解數,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盡按那六韜三略,使起神通。


    那長老在馬上觀之,真個是寰中少有,世上全無。


    剖開路順利前行,真個唬倒那怪物。他在山頂上看見,一個個魂飛魄喪。


    銀角沉默良久,忽失聲道:“早年間見這孫行者僅匆匆一麵,今日才知其聲名果不虛傳。”


    眾怪上前道:“大王,你怎麽長他人之誌氣,滅自己之威風?你誇誰哩?”


    二魔道:“孫行者神通廣大,那唐僧吃不成了。”


    眾怪道:“大王莫灰心。等我們著幾個去報大大王,教他親來,擺開陣勢,合力齊心,怕他走了那裏去!”


    二魔道:“你們不曾見他那條鐵棒,有萬夫不當之勇,我袋中不過有四五百兵豆,怎禁得他一橫掃?”


    眾妖盡皆駭然,惶恐道:“這等說,唐僧便真吃不成了,此前咱還把豬八戒錯拿!


    如今送還他罷。”


    二魔道:“拿便也不算是錯拿,送更不可輕送。


    唐僧終是要抓的,隻是眼下暫時不能。”


    眾妖道:“這般說,又得等到什麽時候?過幾年他們便要行到靈山了。”


    二魔道:“胡說什麽!哪消幾年?


    我思忖那唐僧,隻可善圖,不可惡取。


    若要倚勢拿他,聞也不得一聞,隻可以善去感他,賺得他心與我心相合,卻就善中取計,可以圖之。”


    眾妖道:“全憑大王定計拿他,可用我等出力?”


    二魔道:“你們且幻迴兵豆歇息,不許報與我哥哥知道。


    若是驚動了他,必然走了風訊,敗了我計策。


    我自有神通變化,想來可以拿他。”


    眾妖依言幻化,再入口袋。


    銀角獨跳下山來,在那道路之旁搖身一變,變做個年老的道者,真個是怎生打扮?但見他:


    星冠晃亮,鶴發蓬鬆。


    羽衣圍繡帶,雲履綴黃棕。


    神清目朗如仙客,體健身輕似壽翁。


    說甚麽清牛道士,也強如素券先生。


    妝成假象如真象,捏作虛情似實情。


    他在那大路旁妝做個跌折腿的道士,腳上血淋津,口裏哼哼的隻叫:“救人,救我!”


    卻說這三藏仗著孫大聖與沙僧護持一路也算順利,此刻歡喜前來,正行處,隻聽得叫:“師父慈悲,請救救我啊!”


    三藏趕忙勒馬,疑惑問道:“善哉,善哉!


    這曠野山中,四下裏更無村舍,是甚麽人叫?


    難道是虎豹狼蟲害了過路行人?”


    言畢,長老兜迴俊馬,高聲叫道:“有難者是甚人?我沒找到你,快出來!”


    於是這怪便從草科裏爬出,對長老馬前,乒乓的隻情磕頭。


    三藏在馬上見他是個道者,又年紀高,甚不過意,連忙跳下馬攙扶,口中道:“請起,請起。”


    那怪被攙著,卻連道道:“疼,疼,疼!”


    玄奘丟了手看處,隻見他腳上流血不止,於是驚問道:“先生啊,你從那裏來?因甚傷了尊足?”


    那怪早想好了對答說辭,此刻虛情假意道:“師父,此山西去,有一座清幽觀宇,我是那觀裏的道士。”


    三藏又問:“既如此,你卻為何不在本觀中侍奉香火,演習經法,倒在此閑行?”


    那魔迴道:“因前日山南裏施主家,邀道眾禳星,散福來晚。


    我師徒二人,一路而行。行至深衢,忽遇著一隻斑斕猛虎,將我徒弟銜去,貧道戰兢兢亡命走。


    怎料一跤跌在亂石坡上,傷了腿足,不知迴路。


    今日大有天緣,得遇師父,真乃佛祖照拂!


    萬望師父大發慈悲,救我一命。若得到觀中,就是典身賣命,也一定重謝深恩。”


    三藏聞言,信以為真道:“先生啊,你我都是一命之人。


    我是僧,你是道,衣冠雖別,修行之理卻則相同。


    我不救你啊,就不是出家慈悲之輩。救便救你,更不需什麽好處。


    隻是這會,你卻走不得路。”


    那怪道:“大師說的對,此刻老朽是立也立不起來,怎生走路?”


    三藏道:“也罷,也罷。


    還好我能走路,且將馬讓與你騎一程,到你上宮,還我馬去罷。”


    那怪道:“師父,感蒙厚情,隻是腿胯跌傷,也不能騎馬。”


    三藏略微思忖,便叫沙和尚道:“悟淨,你把行李捎在我馬上,背他一程罷。”


    沙僧忙頷首點頭道:“正該如此!”


    可那怪卻急忙迴頭,抹了他一眼道:“師父啊,我被那猛虎唬破膽了,見這師父虎背熊腰,愈加驚怕膽喪,真不敢要他馱呢。”


    三藏隻好轉頭叫道:“悟空,這便換你來馱罷。”


    行者早把火眼金睛亮了半天,此刻見這家夥自己“尋死”,便連聲答應道:“好,好!我馱,我馱!”


    那妖本就認定了行者,順順的要他馱,背在背上再不言語。


    沙僧笑道:“這個以貌取人的老道啊!


    嫌我馱著不好,顛倒要大師兄馱。


    他卻不知大師兄是個跳脫性子,若到了顛簸的三尖石上,怕要把筋都摜斷了哩!”


    行者馱著,口中笑道:“你這個老沙,也忒好心了些!


    人家都看不上你,你卻憨乎乎依舊為他著想,說這番話還不是想讓我注意些嘛!


    俺自有分寸,你且放心便是了!”


    待看沙和尚傻兮兮笑著隨玄奘走動,大聖忽然變化語氣,對背上道:“你是哪家大能的後生晚輩?好好的神仙不做,怎麽敢來惹我!


    你也不問問老孫是幾年的人兒!


    這般鬼話兒,隻好瞞唐僧,又豈能瞞我?


    我認得你與道祖有些淵源,看他麵子才沒動手。


    可俺的容忍也有限度,你想害我師父卻是不成!


    速速迴你家去好好修道養性,莫受人唆使,妄摻和這西行醃臢!”


    那魔聞得行者口中念誦便是大駭,可依舊裝傻道:“師父啊,我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好人家兒孫,做了道士。今日不幸,遇著虎狼之厄,我不是什麽神仙妖怪!”


    行者嗤道:“得了吧!你既怕虎狼,怎不念北鬥正經?


    你既然受傷,怎不用一身法力施道法迴春,反要這和尚援手?”


    三藏正然上馬,聞得片語隻以為悟空不耐,遂罵道:“這個潑猴!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你馱他馱兒便罷了,卻且苛責甚麽北鬥經南鬥經!


    人家修得是道,又不是法力!


    如同為師修佛,可不一樣沒有絲毫佛法神通嗎?


    難道為師受傷後,你也要我自己施展佛法不成?”


    朱小傑給沙僧遞了一塊糕點,倆人吧唧吧唧吃著,興衝衝看那倆鬥嘴。


    行者聞言道:“這廝真好造化哩!


    我那師父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又有些外好裏枒槎。


    我若不馱你,他便要於心不忍,指不定會自己背負。


    你要馱,便馱著,隻是有些事情須與你講開。


    你若大小便,得先和我說。若在脊梁上淋下來,臊氣不堪,且汙了我的衣服,沒人漿洗。”


    那怪笑道:“小師傅誒,你看我這一把子年紀,豈不知禮儀,還能將那物汙你身上?”


    行者才邁開腳步,同長老、沙僧,奔大路西行。


    那山上高低不平之處,行者卻真還有留心慢走,讓唐僧前去。


    行不上三五裏路,師父與沙僧下了山凹之中,行者望不見他們,心中埋怨道:師父偌大年紀,卻依舊不曉得事情。


    這等崎嶇山路,就是空著身子也還嫌手重,恨不得捽了,卻又教我馱著這個晚輩!


    莫說他是有意捉弄,就是好人,光這年紀輩分,他也得叩首禮拜。如今怎好厚顏讓爺爺馱著他?”


    這大聖正生著悶氣,不料那怪卻開始了自己算計。


    他會遣山,轉瞬便使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就在行者背上撚訣催動真言,把一座須彌山遣在空中,劈頭來壓行者。


    這大聖被突如其來的大山之重壓著,卻不慌不忙就連身子也沒顫抖一下。


    隻把頭偏一偏那無邊重量便匯集在他的左肩,行者迴頭對背上之人笑道:“我的兒,你也太著急了些,來前也不向你家長輩問問俺老孫的本事,僅使個重身法兒,便奢望壓住老孫哩?


    這個倒也不怕,隻是正擔好挑,偏擔兒難挨。你這輕重不一卻也不便走路哩!”


    那魔驚駭,心道:未想一座山竟壓他不住!


    於是趕忙全力念動咒語,把一座峨眉山全都遣在空中壓上。


    隻見行者又把頭偏一偏,這山便壓在右肩背上。


    大聖卻哈哈一笑,連道“暢快!暢快!”


    遂背著銀角大王,肩挑兩座大山,飛步流星趕師父去了!


    那魔頭看見,直被嚇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道:“未想他卻會擔山!


    當年佛祖不是用山把他壓住的嗎?真乃騙苦我也!”


    可他也不甘心,轉瞬整性情,再把真言念動,將一座泰山遣在空中,劈頭壓住行者。


    那大聖恐他壓個沒完沒了終難承受,於是便故意裝作難負,身子一軟便壓陷入泥土之中。


    這妖魔見神通終於壓倒行者,便疾駕長風而起,急趕三藏。


    半道上於雲端裏伸下手來,馬上撾人。


    慌得沙僧趕忙丟下行李,掣出降妖棒,當頭擋住。


    那妖魔舉一口七星劍,對麵來迎。


    這一場好殺:


    七星劍,降妖杖,萬映金光如閃亮。


    這個圜眼兇如黑殺神,那個鐵臉真是卷簾將。


    那怪山前大顯能,一心要捉唐三藏。


    這個努力保真僧,一心寧死不肯放。


    他兩個噴雲噯霧照天宮,播土揚塵遮鬥象。


    殺得那一輪紅日淡無光,大地乾坤昏蕩蕩。


    來往相持八九迴,那怪忽然奇招,險敗沙和尚。


    那魔占上風後愈發兇猛,使口寶劍流星的解數滾來,把沙僧戰得軟弱難搪,迴頭要走。


    早被他逼住寶杖,輪開大手,撾住沙僧挾在左脅下。


    將右手去馬上拿了三藏,腳尖兒鉤著行李,張開口咬著馬鬃,使起攝法把他們一陣風帶去。


    隻餘朱小傑在後麵高喊:“等等,等等!還有我呢!把我也帶走唄!”


    銀角不屑迴瞥一眼,迴思圖上沒有這貨便不去理會。


    朱小傑孤零零一個倒也不好自投羅網,隻好自迴長安找弟弟聚餐。


    銀角一迴到蓮花洞裏,喜悅高叫道:“哥哥!你看看我本事如何,這些和尚可被我全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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