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葉,休要無禮,還不退下!”


    直到此刻,沉默良久的如來才終於開口。


    聞聽佛祖開口,迦葉方如釋重負般急急退至如來腳前。


    眾佛的目光瞬間也隨聲音匯集了過去,眼神卻還是一如既往般滿滿崇敬。


    其實佛祖此刻心裏挺苦的,可是他說不出來!往日吹牛吹大了,現下真在大庭廣眾下遇到事就顯得比較難辦。


    就在剛才迦葉與那“妖孽”對峙時,如來雖表麵上表現得平靜無波,但私底下著實也不曾閑著。


    他先使用了能照見三界六道眾生生死苦樂之相,及照見世間一切之形色,無有障礙的“天眼通”,卻看不穿眼前這“妖孽”的本相原形。


    而後使用了能知三界六道眾生心中所思所想之事的“他心通”,卻看不透這家夥的想法心意。


    然後他又用了能知自身及三界六道眾生之百千萬世宿命及所作之事的“宿命通”,卻依舊看不出眼前大能的前世今生。


    不信邪的如來最後索性孤注一擲,調集靈山佛力使出了能斷盡一切三界所見思惑的終極法門“漏盡通”,可即便如此卻依舊毫無所獲。


    反倒是那最為平常的“天耳通”無意間聽到了這位大能“故意”嘀咕出的隻言片語。


    西遊之行的謀劃與深意倘若放在明麵上多少有些背約,所以眼下三界之中應當僅隻有觀音、金蟬子與自己知道。


    可眼前這大能不知是不是用了比“他心通”還要高妙的本事,此刻不僅知曉了自己心思謀劃,竟還操著毫不在乎的語氣蠻不在乎的當著萬佛麵前將之道出,怎生不讓佛心驚忌憚。


    直到此刻如來也才確定迦葉遠非此人敵手,甚至憑他本事想要試探眼前人的深淺也可謂有心無力。


    無奈下,他也隻好偷偷咽口唾沫,硬著頭皮在眾佛期待目光中頂了上去。


    “哈,終於出來個懂禮貌的!


    你應該就是那西天如來吧,嗯……可比我印象中大多了。


    之前隻在電……其它地方看過你的影像,真佛倒是第一次見哈。


    對了,你那如來神掌倒挺厲害,當年星仔打火雲邪神就用了你那一招,從天而降看著帥氣得很。你長的這麽……雄壯,若從天而降想必威力會更加不俗。”


    朱小傑也不知道自己這會語無倫次的到底在說啥,倒也不是他見了如來佛後有多麽激動興奮,而是他這一時半會依舊有些適應不了這邊的畫風和交談語氣。


    “哦?


    三界之外的更高世界?先前本座動用靈山大法力才隱約感應到那方法則,未想即便如此影像卻依舊被不知不覺被傳了出去。


    不過本座倒的確不曾修習過那所謂‘如來神掌’,怕僅僅是名字上的巧合罷了。


    不知今日,你駕臨我靈山有何事情?”


    如來話語聲雖然依舊如往日般磅礴威嚴,但語境中卻少了幾分往常的高高在上,又雜糅進去些許服軟客氣的味道。


    場間眾佛初聞此言尚未覺察到什麽異常,反是那與佛祖朝夕相處的阿儺、迦葉兩位尊者不約而同愣了愣,而後腳步不自覺緩緩又後退一些。


    “啊,也是哈!


    咱這是邊怎麽說也是神話世界,火雲邪神那老小子放這裏怕是連土地公公都打不過吧。


    對了,剛才我好像聽有禿驢說什麽‘罪惡滔天,不可名狀’?


    我倒有些好奇,到底啥罪孽竟深重的連形容都形容不出來?想來至少得屠殺上幾十億人或者毀滅幾個星球宇宙才行吧?”


    朱小傑看到這世界中的如來還蠻好說話,加之自己杵這裏這麽久了,貌似他們真沒什麽太好辦法,於是膽子不免大了幾分。


    迴想剛才有禿驢罵過自己,那“激光”照自己後還敢仗著佛祖撐腰依舊瞎嚷嚷,此刻便順著話頭出言懟了起來。


    可這話聽在如來的耳中卻又是另一個意思了,不待迦葉哆哆嗦嗦再做解釋,他便操著那宏大的聲音再次出聲。


    “那潑猴雖沒殺人,可卻攪擾了王母的蟠桃盛宴,偷吃了老君的無上仙丹,蔑視了玉帝的朝堂威嚴,甚至肆無忌憚大鬧天宮擾得天界仙神不得安寧。


    此等行徑可謂人神共憤天地共誅,說他罪惡滔天本座並不以為過分。”


    如來似乎也一樣發現來人是個好說話的性子,於是便緊跟著壯起膽子開始試探迴擊。


    無論如何,自己剛剛才在眾小弟麵前誇下海口吹出牛皮,現在即便是壯著膽子打碎牙齒也要給頂住了。


    “嗬嗬,你這就不講道理了!


    他們神不神仙不仙的怎麽想我不清楚,反正我們人族是沒什麽好憤怒的。


    甚至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宮被大鬧上一迴,多少還覺得有那麽幾分解氣。


    憑什麽這天上珍饈美食珍寶器物你們神仙佛陀享受得了,我們人族,他們妖族與這遍地生靈就注定無福消受?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你佛家口中的眾生平等吧!


    況且偷吃些丹藥水果、攪擾場宴會、自衛打傷幾個天兵又算得了什麽大罪。


    有了什麽損失,你讓他和天庭商議想法子賠償不就結了。犯得著擅自給人判五百年酷刑?”


    不知為何今日朱小傑格外膽大,與試用期單位中那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孫子”簡直判若兩人。


    細細想來,或許是他被那技能介紹感染了情緒。


    許是這“乾坤凡軀”無敵技能本身,給了他不懼一切強權的底氣。


    也可能因為在這世界中,沒了那所魂牽夢縈的孤兒院,以致使他沒了最後那點軟肋羈絆……


    “本座明白了,你想必是位人族隱世聖賢,此番來這裝瘋賣傻盡皆是為那妖猴打抱不平。


    且不說人妖殊途本座鎮壓那猴子本就與你無關。單說數千年前我與你人族定立的那約法協商限製,你就不該插手此事。


    當年協議明言,本座不遣佛去你人族地界施展佛法,更不會強行派佛越界傳法收徒。相應,你們也莫阻攔人族自由信仰,更不可幹擾我西天普度眾生降妖除魔的大計。


    怎麽,今日你難道想代人族毀約,廢了那紙約定不成?”


    直到聽眼前之人說自己是人族,如來這才恍然大悟。


    非是成了佛後他有多麽愚笨,而是幾千年來人族日益逆來順受俯首跪拜的印象早已經深深刻印在他腦海,哪怕是天庭有著諸般隱秘手段的眾仙也無不對他禮敬七分。


    突然掉下來這麽一位肆無忌憚的家夥出現在眼前,著實很難將之和那卑微人族聯係在一起。


    不過既然是人族的聖人,那事情似乎就再次變得好辦起來。


    於是,如來看似不經意的揮了揮手,不知做了個什麽動作,不知道結了個什麽法印,更不知他究竟幹了些什麽事情。


    朱小傑也的確不知道這世界人族和西天諸佛,此前到底有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約定。


    不過,既然如來敢當著眾多金剛菩薩的麵說有,那麽想必也該假不到哪裏去才是。


    “那約定不是我簽的我管不著!


    但悟空本就是猴子,人家本來在花果山自由自在生活好好的,是那天庭三番兩頭派太白金星生拉硬拽強邀他去做官。


    人家一個足打他們十萬個的本事,就真好意思腆著臉派人家養馬?


    大老遠招人進來做官,誆得人家舍家棄友前來投奔,你們卻翻臉喊打喊殺。


    這對嗎?這不對!可無恥的才剛剛開始!


    人家猴子受了委屈辭官迴家,按理說從此天地殊途仙妖隔絕,一拍兩散各自不相往來便也就算了。


    可那些神仙們卻還偏偏不識趣,人家辭職都不行,轉眼間便就帶人興兵去人家花果山討伐。


    討伐就討伐吧,既然你們打不過他迴去便從此算了,人家猴子那時也沒說什麽上天尋仇的狠話。


    可你們為何又要再拿個“齊天大聖”名頭誆那猴子沒有見識,騙人家去為你們看守桃園。


    看守就看守吧,哪有看守不能吃自己水果的道理?


    ‘滿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的事情還真就發生在傳說中所謂至美至好的天庭!


    一群神仙大能,生生拿那可望不可及的蟠桃,百抓撓心似折磨戲弄隻猴子取樂,真一點臉皮都不準備要了嗎?


    那猴子所做一切盡皆是猴性使然,說到底其後禍患也是那群天神們咎由自取。


    犯得上非得小題大做三番兩次派兵征繳,弄得人家花果山生靈塗炭?


    冤有頭債有主,人家漫山遍野蹦蹦跳跳的猴子,到底是殺你家玉帝還是睡你家王母了?犯得著非得以身家性命相抵?


    一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就硬是非得要把猴趕盡殺絕!


    那猴子被抓了些兄弟死了些朋友,一氣之下大鬧天宮怎麽了?


    他們要敢動我家人一根指頭,我直接把天庭都給他砸了,把玉皇大帝腦袋扭下來當球踢!”


    朱小傑不知道此刻情緒為何突然就會失控,可他記憶深處卻有段夥伴突然被抓上麵包車,而後漸漸遠去的迴憶。


    那天,他追著麵包車跑了好久好久,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天,他跪在地上哭著抓破了頭皮,也想不出迴去後該怎樣和老院長解釋。那天,他紅著眼睛咬著牙齒,真想把那麵包車砸碎成渣!


    當然,事後他知道這夥伴原來是受不了繼父百般虐待離家出走的,也知道了那輛麵包車中出來抓她的,也正是她繼父本人。


    那一陣,他扶著顫顫巍巍的老院長,沒日沒夜來迴往返法院與警局。


    那一陣,是硬挺著一口氣的老院長、是那堅決不要費用的律師、是堅實可靠的國家、是公正嚴明的法律,給了那被虐待女孩不至含恨自殺的最後希望。


    至今他依舊清楚記得那一天,一臉風霜老院長對著那遍體鱗傷踉蹌迴來夥伴的深深一躬。


    記得那聲參和著橫流老淚的“歡迎迴家!”。


    記得那刻,女孩哭著、笑著、一瘸、一拐重重撲進老院長懷中,自然陪著兩串仿佛重迴人間的幸福淚水。


    所以,去他媽的天庭!


    那隻猴子從頭到尾都隻想活著,那隻猴子隻是有所有猴子都有的頑皮天性,那隻猴子即使成精也不忘虛心求學問道。


    那隻猴子即便在人世間滄桑沉浮十數年受盡白眼欺淩,卻依舊能說出“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隻是陪個禮兒就罷了。”


    那隻猴子即便學成後法力無邊,也未曾殺害任何一個好人性命。


    如來老兒,你倒摸著那石頭般冰冷的良心說說,他到底做錯了什麽以至落得在你口“罪惡滔天,不可名狀”,非得要硬生生忍受五百年銅汁鐵丸償還?


    “大膽妖孽!”


    “妖孽放肆!”


    “妖孽該死!”


    ……


    也在朱小傑話語剛落之際,三千諸佛、五百羅漢、八金剛、無邊菩薩也才自震驚中迴過神來。


    而後,仿似同時般色變嗬斥出聲,像極了一群惱羞成怒被人踩住尾巴的流浪惡貓。


    高高在上的如來似是憐憫眾生般緩緩閉上眼睛,不願看到眼前即將到來的紛爭與殺戮。


    畢竟,即使是佛法無邊的他本尊,也一樣難以抵擋諸佛、羅漢、金剛、菩薩的合力一擊。


    “最後說一遍,我是人!


    是堂堂正正的生靈之一,不是你們口中的什麽妖……孽……”


    看到到漫天諸佛盡皆憤怒,朱小傑反是漸漸平靜下來。可不待他把最後一句話講完,漫天遍地的佛光便瞬間如暴雨傾盆般一同向他灑去。


    那萬千佛光匯集在一點後顯得有些過於密集,甚至將他說話的聲音都衝擊的有些扭曲。


    不知匯聚起來的佛光持續了多久,隱隱約約卻見正中那身影緩緩抬腿,慢慢走動了起來。


    此刻,如來閉著的眼睛卻是突然睜開。


    帶著一分疑惑,帶著兩分茫然,帶著三分驚恐,帶著四分果決,迅速伸出了那曾輕易壓住猴子的大手。


    隨之,整個靈山佛力洶湧,整個佛國金光彌漫,一束至亮、至極、至粗、至純的佛光從他的掌中噴薄而出,與那萬千佛光一道共同朝中間那人飛射而去。


    可即便如此,身處眾多佛光攻擊中的朱小傑卻好似沒事人一樣。腳步依舊不急不緩,一步,一步朝前走著。


    “啪!”


    在所有佛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佛祖腳下迦葉尊者在漫天佛光下,被那“妖孽”狠狠扇了一個耳光。


    漸漸的,所有佛光都緩緩停了下來,而後場麵便前所未有的安靜詭異。甚至連被打了一巴掌的迦葉,也隻敢呆呆捂著臉一動不動,更說不出哪怕一個字。


    “我看到方才罵我的人裏,依舊有你這不長記性的禿驢啊!


    我剛說過,你他媽若再嘴賤瞎逼逼,爺爺就大耳刮子扇你!


    我這人沒有太多優點,但好在喜歡說到做到。


    如來,這裏數你的臉最大,那麽就由你來評評道理。


    麵對接二連三的汙蔑,我是不是該如那猴子般坐以待斃逆來順受?


    今日我大鬧你這西天雷音了,你是不是準備用另一隻手,把我也壓在山下個百八十萬年?


    啊?”


    抽完人後,朱小傑便再不理會失魂落魄的迦葉。


    反而側身,一邊問著,一邊笑著,一邊緩緩朝著眼前那無邊無際的如來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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