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夏放了心,沒有了他們的掣肘,她想離開便要輕鬆的多,可是轉念一想,又微微疑惑,東方潤費盡心思讓自己上船,卻輕易的把牽製她的人送了下去,這並不合理。


    而且他這種作為,分明就是將自己推向了另一個極端,即便他此戰保住了東楚,迴到了汴榮亦是離心離德,當初長街上那呐喊示威的弱冠青年,被他連消帶打的解決了,不過就是為了自己的名聲。


    而今天,卻親手把這聲名,推入了穀底!


    冷夏皺著眉,鳳眸打量著他。


    看出她的疑慮,他並不準備迴答,隻溫潤一笑:“那日醒來,我隻記得大概的一些事,很多的記憶都模糊了。”


    冷夏點點頭,知道他是說喝酒的那日,既然能抓住曹軍醫,必然是已經明晰了他的身份了。


    他衣袍一掀,直接坐到了船簷上,姿態隨性真的仿佛老友敘舊一般:“比如,我記得曾說過,當初極早的時候,便把他當做對手,然而那時候,我不過是東楚皇室裏,一個可有可無的皇子罷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等到我一朝撅起,終於有了足夠的實力和他一較高下,他卻有了你相助。”


    他笑起來,麵容上是難得的真誠:“你二人雙劍合璧,的確可怕。”


    “碰到一個都算我倒黴,更何況兩人一起上……”他望向遠方碧波萬頃,歎息道:“這的確是命。”


    若這片汪洋楚海是天下,東方潤想,他就是海上飄搖的一葉扁舟,遠處有一絲微弱的光點,原來不過是咫尺天涯,永遠都到達不了彼岸。


    冷夏不以為然:“人定勝天。”


    她的信念,便是如此,殺手之王的字典裏,從來沒有認命一說,有荊棘,那就劈砍;有障礙,那就勇闖;有人擋道,那就幹掉;窮途末路,那就殺出一條血路!


    東方潤轉眸看來,這是冷夏第一次發現,他的眸子裏沒有涼薄,反倒如麵上的神色一般,溫潤謙和。


    心裏突然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柳眉越皺越緊,今日的他比起那晚更是窮途末路,戰北烈帶著大秦強軍強勢出擊,無聲無息又毫無預兆的大軍壓境,按理說,他不該這般悠閑。


    沒錯,就是悠閑。


    仿佛已經放棄了一切拋開了一切的感覺。


    然而這放棄和拋開,卻並非佛門中人的那種淡然安詳,反倒有種詭異的破釜沉舟!


    隻見東方潤一個翻身,月白袍子在半空劃過,銀線飛舞流光溢彩,他悠然落到甲板上,和她並肩而立,轉頭望向遠方的戰北烈,見到他凝重的懷疑的神色,淡淡一笑:“我說過,想贏他一迴。”


    “你說人定勝天,我欲……逆天改命!”


    戰北烈自從冷夏上船,就靜靜的看著,眉峰漸漸的擰成個“川”字,不好的預感在心間升騰起。


    此時,一聲逆天改命順著海風若有若無的飄蕩而來,他霍然抬頭,看到對麵的冷夏亦是如此,她縱身一躍劃過道淩厲的弧線,朝著海中紮下去,東方潤白袍緊逼,倏地擋格住她的去路,兩人在甲板上交起手來。


    冷夏一拳一腳盡是迅猛鋒銳,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東方潤並不求勝,隻一心專注於攔她去路,倒也打了個旗鼓相當。


    一把抽過身側人的長劍,拋入半空,戰北烈腳尖一點若鷹鷲般騰空而起!


    圍觀的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們遠遠的看著,發出一聲聲的驚唿,戰北烈和冷夏,卻已經知道了東方潤的目的。


    逆天改命,改的是三個人的命,他料到今日必敗的結局,早就一心求死,準備拉著冷夏同歸於盡!


    身形已經飛至一半的距離,腳尖點在拋出的長劍上,借力拔起,忽然,他連連交錯的腳尖猛的頓住!


    戰北烈睚眥欲裂,猩紅的眸子噴出火來:“媳婦!”


    轟!


    巨響如雷!


    火光閃耀,猩紅的火焰刹那吞噬了巨大的戰船,滾滾海水掀起萬丈巨浪,天際之上,黑煙騰起,兩條身影一前一後從黑色的煙霧中飛出,分別落向不同的方向。


    轉瞬被翻滾的長浪吞沒。


    同一時間,戰北烈身形一轉一頭紮下,毫不猶豫衝進翻湧的浪濤中。


    彩燈高燃,笙樂喧天,正是繁華似錦時。


    宴席大殿內,馥鬱的酒香菜肴飄飄蕩蕩,燈火通明,彩綢高掛,悅耳的笙樂跳躍著歡快的節奏。


    武百官拖家帶口,一個個穿的喜氣洋洋,那衣衫鮮豔的,都恨不得在這一天內,把世上所有的顏色都掛在身上才好,彼此推杯換盞跟誰都是哥倆好,哪怕平日裏朝堂上的政敵,在這一天都摒棄前嫌,麵帶微笑的熱絡稱讚著對方紅光滿麵一臉喜慶,轉過頭想的卻是,老子最喜慶。


    沒錯,又一個新年到了。


    此時,大殿旁一個小殿內,大秦三兄弟開起了小灶。


    巨大的紅木圓桌擺在正中央,綢緞桌布,雕花大椅,窗貼紅紙,門掛對聯,上有彩燈閃爍,下有紅毯鋪地,一切的一切都和諧無比,唯一令人無語的是……那圓桌之上空空如也,哪怕連個手拍黃瓜,都沒有。


    三個男人單手托腮,一臉抑鬱,眼巴巴的盯著圓桌,仿佛這麽看就能給看出來一樣。


    “哎……”


    “哎……”


    “哎……”


    齊刷刷的歎息,每隔一盞茶的時間,隨著他們肚子的咕嚕咕嚕響,一同發出。


    這會兒三人算是明白了,方才在大殿上酒過三巡後,三人滿麵自豪起身告辭,連稱有媳婦準備年夜飯之時,那武百官們一個不少集體露出的神色,絕對就是幸災樂禍啊!


    當時沉浸在媳婦下廚的暈暈乎乎中,還沒反應過來的三兄弟,這會兒卻是**裸的明白了,好好的禦廚手藝不享用,非要賤兮兮的挑戰他們媳婦的戰果,他們媳婦都是什麽人?


    一個舞刀弄棍上躥下跳最牛氣。


    一個割喉戳心一擊斃命最彪悍。


    一個賭博揍人腳底抹油最拿手。


    就這麽三個女人,能做出個花來才奇怪!


    更何況,其中一人當初可是連廚房都炸過的。


    啪!


    某霸王戰北越拍案而起:“老子餓死了!”


    某戰神戰北烈緊跟其上:“這事得教育!”


    某皇帝戰北衍振臂一唿:“走吧兄弟們!”


    於是乎,三個男人雄糾糾氣昂昂的邁著正步,就朝小廚房去了,勢必要教育教育那三個心血**的女人!


    沒錯,就是這樣!


    一路做著心理建設,小心髒撲通撲通跳,跳的響聲連著剩下兩人都聽的見,麵上誰也不顯出來,這不是緊張,咱激動的!


    於是乎,激動的三個男人,還沒走到廚房門口,腳就軟了。


    透過貼著雕花紅紙的窗戶,一個個小小的縫隙坑洞中,他們清清楚楚的看見……


    媳婦之一蕭鳳,一襲火紅的宮裝,襯的她膚色亮麗,眉目明豔。


    手裏捏著個圓溜溜的大土豆,轉頭眨巴眨巴眼,忽然“砰”一聲將土豆砸到地上,撿起來,再砸,撿起來,繼續砸,砰砰砰砰的聲音,震的外麵某個皇帝連著哆嗦。


    半天,她一腳把土豆踢走,鬱悶的撇撇嘴:“冷夏,你說的那個土豆泥,應該不是砸成泥吧?”


    媳婦之二年小刀,依舊青色衣褂一身短打,顯得極是利落清爽。


    “是不是要反著砸?”撿起那個被**的慘兮兮的土豆,在四周搜索了一番,又圓又大的眼睛忽然亮了,她晃晃悠悠的撿起個搗蒜的石盆,放在精致的手上掂了掂,滿意的走了迴來。


    一看見那東西,某小霸王頓時在腦中飄出了它一係列的兄弟姐妹,石頭,板磚,硯台,他開始覺得腦門“唿唿”的疼。


    果不其然,年小刀迴身一咧嘴,露出兩排亮白細齒,然後,把土豆當成了腦袋,抓起石盆就往上敲。


    砰砰砰砰!


    媳婦之三冷夏,一身白衣飄然若仙,為了配合這新年,破天荒的在衣擺處繡了兩朵芙蓉花。


    人比花嬌,絕美之極。


    耳邊這聒噪的聲音吵的腦子嗡嗡響,她敲敲年小刀砸的歡快的後腦勺,從她手裏將變了形的土豆解救出來,兩指摩挲著下巴開始思索。


    然後,目光落在了一把菜刀上。


    白皙的素手捏住刀柄,陰森森的寒光一閃,閃的戰北烈瞬間眯起了眼,隻見他媳婦一把菜刀揮舞的倍兒帥氣,手中上下翻飛銀光閃閃,那架勢哪是削土豆?


    削人腦袋都沒這狠勁兒!


    他摸摸脖子,將立起的小汗毛壓下去,看著那一片一片薄如蟬翼的土豆片,在空中次第飛起,齊刷刷的落在了菜板上,蕭鳳和年小刀湊上來一看,立馬讚歎:“好!”


    蕭鳳鼓掌:“大小一樣。”


    年小刀驚奇:“厚薄一樣。”


    直到她傲嬌一甩手,菜刀嗖嗖嗖七百二十度後空翻,砰的一聲,深深的倒插在菜板上,正準備迴頭朝兩人一挑眉的時候,聽到後麵雙雙道:“可是,這是土豆片啊……”


    冷夏眼前一黑,差點栽菜刀上。


    三人對著這老半天才弄出來的一菜板土豆,又開始犯了難,經過一致商量後,得出結論:改做土豆片!


    聽著裏麵正在熱烈討論的,關於炒土豆還是燉土豆還是涼拌土豆的問題,三個男人欲哭無淚的對視一眼,決定還是趁著那禦廚做的菜肴沒被吃完前,趕緊迴去大殿填填肚子吧。


    冬夜的風唿唿的吹著,幹燥爽利的冷中,處處透著歡樂的氛圍。


    三兄弟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忽然齊齊一頓。


    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來小廚房的目的,兩兩對視一眼飛快的移開,下一瞬,又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笑嗬嗬的朝前走去,反正大家都一樣,妻奴唄,誰也別笑話誰。


    大殿中的歡聲笑語,離著老遠就飄了過來,菜香酒香馥鬱怡人,三人饞蟲大動,直接施展輕功飛衝了進去。


    三陣狂風飆過,滿殿官員還不知道怎麽迴事,一轉頭朝著上方看去,齊齊目瞪口呆,喝酒的流出了汁液,吃飯的掉下了殘渣,說話的咬到了舌頭,吹奏的跑高了半音。


    隻見那大秦皇室的三個至高無上的男人,正瘋搶著桌案上剩下的一盤青菜。


    戰北越是強取豪奪型,死皮賴臉的抱住盤子,高喊:“我是弟弟!”


    言外之意,兄長自然要讓。


    手臂靈巧一轉,盤子已經捏在了手裏,戰北衍眯著狐狸眼,笑的賊兮兮:“朕是皇帝。”


    不隻是皇帝,還是這天下間五個國家共同的皇帝,早在一月之前,冷夏已經將西衛移交給他,西衛的朝堂開始一片反對之聲,她準備了一通說辭還沒來得及演講,百官就盡數想了個通透。


    女皇這輩子估計就栽在大秦戰神的手裏了,到時候就是生了繼承人,那不也是戰家的人麽?


    罷了罷了,大秦西衛早就一家親,戰家就戰家吧!


    於是,就這麽容易的,在冷夏準備了一肚子大義凜然的勸說,和陰險奸詐的詭計都沒用的上的時候,西衛的武百官歡快的把她送迴了大秦,連帶著玉璽雙手奉上,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自覺的把“皇上”倆字,改成了“王妃”。


    氣的冷夏大翻白眼。


    反之,樂了戰北烈,從此以後,不論誰提及母獅子,想到的都是烈王妃的身份,他媳婦的身份!


    某男連續一個月,天天眉開眼笑,可把烈王妃給稀奇壞了,直到得知了原因,無語的望著天,罵了句幼稚,不過那唇角牽起的暖融笑意,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住。


    所以此時,當戰北衍厚顏無恥的提及皇帝的時候,戰北烈隻慢悠悠的說了十個字,頓時那菜盤子被送到了眼前。


    他道:“老子媳婦,以前也是皇帝。”


    戰北衍對冷夏,除去弟妹的親情,芙蓉寶藏的感激,多年在外征戰的愧疚之外,更多的,還是一種心悅誠服的敬佩。


    冷夏當初那西衛女皇,在五國乃至追溯迴去千百年,那都是獨一份,這是什麽樣的榮耀,世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又有幾個能抵抗這樣的虛榮?


    而冷夏隨隨便一揮手,玉璽就丟到了他懷裏。


    這樣的胸襟氣魄,戰北衍打心眼裏服氣,自然了,偶爾因為蕭鳳跟她吃個小醋,那也是有情可原的。


    所以此時,這不要臉的男人把他媳婦搬出來,他這皇帝,還真是沒轍。


    偏偏人家說的對啊,他媳婦以前也是皇帝,要不是那皇帝懶的當,隨隨便便送了一國給他,有他一統天下什麽事麽?


    戰北烈抱著菜盤子,笑的鷹眸眯成了月牙。


    這輩子淨當戰神了,偶爾當當小白臉,借著媳婦獲得庇護,這感覺,倍兒舒爽!


    這邊兒三兄弟,為了盤破青菜,就差沒打起來,可苦了下麵的一群武百官,想張張嘴勸說一下注意身份,又怕惹了那三尊大神不高興。自從天下終於一統,這三人就越來越沒個威嚴嚴謹的樣子。


    皇帝不像皇帝,上著早朝忽然呢喃上一句:“也不知鳳兒用過早膳沒有。”話落,已經咻的一聲,朝著皇後那裏奔去。


    王爺不像王爺,有事沒事就把“老子媳婦”四個字掛在嘴上,偏偏說的還各種驕傲自豪,一點當小白臉的自覺都沒有。


    霸王不像霸王,這一點倒是讓百官極其的欣慰,當初那打架就拍磚的囂張越王爺,這會兒隻剩下,被人拍磚的份兒咯。


    忽然,殿外一陣淩亂又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打雪仗堆雪人玩迴來的四個小鬼頭,臉蛋紅撲撲的極惹人愛。


    “父皇。”一板一眼,這是戰小乖。


    “咳咳。”堅決不叫,這是戰十七。


    “爹爹。”嗓音細細,這是戰小纖。


    “爹。”一字一蹦的,這是戰長歌。


    小歌謠一歲多了,穿著大紅緞麵兒小棉襖,膚色粉嫩,鳳眸水靈,像是年畫上走下來的小仙女,她跌跌撞撞的朝著戰北烈走來,短又小的雙腿交錯著,“砰”的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戰北烈心疼的臉都皺了,那姑娘卻“咯咯”一笑,自己爬起來繼續走。


    再次“砰”的一下,她揉揉摔痛的小腦門,滿臉的笑容像是花兒開在了戰北烈的心裏,如此來來迴迴摔了不知多少次,終於撲進了他的懷裏,仰頭奶聲奶氣的喚:“爹。”


    某男咂了咂嘴,若不是冷夏說,孩子剛會說話都是一字一蹦的,他簡直要懷疑是那愣子,教壞了他閨女!


    尤其是……


    提起這個,大秦戰神就一肚子鳥氣。


    他單純可愛無辜的閨女,竟然在抓周宴那天,把愣子給抓進了手裏,抓進手裏不說,還順著那愣子的大腿蹬蹬蹬的往上爬,一直爬到衣襟處,極自覺的小屁股拱啊拱鑽了進去,熟練非常的在裏麵調整了方向,探出個小腦袋,咯咯咯的笑。


    戰北烈差點腦門充血,一口血噴出來。


    而且更是稀奇的,這丫頭第一個學會說的話,不是爹和娘。


    竟然是:二!


    戰北烈差點沒氣的把慕二吊起來打,要是把老子閨女帶二了,你賠老子一個啊?


    當然了,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戰北烈都選擇性的算在了愣子的頭上,不會跟他家閨女計較,揉揉她的小腦袋,蹲下身子使勁兒親了她一口,親的小歌謠再次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似風鈴琳琅。


    他一把抱起閨女,轉頭對著某個小鬼伸出大手:“走了,找你們娘去!”


    戰十七歡唿一聲,笑眯眯的把小手放進了他的手掌,一大兩小朝著外麵走去。


    夜風寒冽。


    給小歌謠戴好了帽子,再摸一摸小十七汗涔涔的小腦瓜,某個二十四孝好爹爹加四十八孝好妻奴,帶著兒子閨女,開始了小蝌蚪找媽媽的過程。


    夜色深沉馬上就要到了子時,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響,戰北烈步子一頓。


    鷹眸暖暖的望著遠方禦花園裏的媳婦。


    兩個娃子正要叫,他“噓”的一聲製止住,將懷裏的小歌謠換到十七的手裏,某個又被親爹忽悠了的小鬼,隻好抱著妹妹憤憤然原路返迴,氣哼哼的嘟囔:“小爺就知道會這樣,又要什麽二人世界。”


    戰北烈撇嘴,無視,輕輕的走了上前。


    冷夏一手攏了攏衣領,自從那次受傷後,一直都沒有徹底的複原,最常見的表現,就是怕冷,按照慕二的說法,還要再休息調理至少一個月。


    當日,她發現東方潤的目的後,迅速向著海中跳去。畢竟軍營中的炸彈毀了,可是當時他去前線船艙中也有少許,若是有剩下的炸彈,他點燃和自己同歸於盡……


    他飛身來攔,她全力反擊。


    東方潤果然如她所想,身上的確還備有一個,他趁機點起了引線,引線滋滋燃燒中,兩人糾纏不斷。


    一個是想盡辦法的走,一個如跗骨之蛆的攔。


    然而就在引線燒灼到最後一段,眼看著就要爆炸的時候,電光石火間,東方潤忽然不再阻攔,反倒用盡全力擊出一掌,以內力將她遠遠的送出,而她當時並不知曉,遂同樣擊出一拳。


    她的拳中沒有內力,隻有力道!


    “一命,還一命。”


    冷夏在落海中,聽見這五個字,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曾說喝酒那夜的事情,隻記得模糊的一部分,然而這一部分中,就有她要出手卻因為那滴眼淚怔住,而耽誤了最佳時機之事,不論是同情,是詫異,是悲哀,她下意識的一個反應,留了東方潤一條命。


    這一命,他就這樣還來。


    她極力轉頭看去,後方東方潤輕笑著,被她一拳打向另外一個方向,而那個炸彈,正直直的掉落海中。


    他唇角隨意勾著的弧度,看上去這還命仿佛是他突發興起的事,然而那雙從來空蒙,極少能讓人看透情緒的狹長眸子中,冷夏卻一瞬窺探到太多來不及遮掩,或者是連他也並不確定的情緒。


    他輕歎一口氣,不再想這些。


    仰頭望著沒什麽星子的夜空,每到新年中秋這樣的節日,她總是特別的懷念喬青。


    如今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家,可她呢?


    唇角勾起淺淺的笑,她遙望天際,輕緩卻鄭重的道:“親愛的,新年快樂。”


    要快樂,像我一樣快樂。


    身後一雙鐵臂圈了上來,冷夏笑著向後仰去,落入熟悉的懷抱,任他深深的擁著自己,將下巴放到她脖子上,緩緩的摩挲著。


    兩人都不說話,靜靜的望著夜空,告別她來到這裏的第六個年頭,走向第七。


    忽然,冷夏眨眨眼,迴頭道:“再有一陣子,就要七年了。”


    戰北烈不明所以:“唔?”


    溫熱的唿吸噴在脖子上,微微發癢,她歪著頭開始給他普及關於現代的七年之癢問題。


    直過了半響,戰北烈一臉迷茫:“完了?”


    冷夏更迷茫:“完了啊,你還想聽什麽?”


    鷹眸眯成一條線,使勁兒的迴憶了一番方才的內容,來迴咀嚼到第三遍的時候,終於,戰北烈悟了!


    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極其開懷:“媳婦,咱們還有一起走七十年呢,等到七十年之癢的時候,你再跟我說。”


    冷夏也笑了,忽然危險的眯起了眼,陰絲絲的問:“七十年的時候,會癢?”


    “不會不會!堅決不會!”


    頭搖成撥浪鼓,某男神色嚴肅,趕緊賭咒發誓。


    冷夏將一直端著的盤子,取了片裏麵的東西,塞進戰北烈嘴裏,他一咬嘎嘣脆,眸子一亮,好奇問:“味道很獨特,這是什麽?”


    “薯片。”


    “……”


    “就是炸土豆片。”


    “那她倆做了什麽?”


    “誒,你怎麽知道,蕭鳳的炒土豆片沒放鹽,小刀的拌土豆片,拌的生的。哦對了,估計你兩兄弟,正在吃呢……”


    “嘔……媳婦,你真好!”


    咻!


    煙花一閃,一道白光躍上夜空,迅速照亮了黯淡的夜色,也映亮了兩人的眼眸,他們含笑望著漫天煙花,流蘇搖搖曳曳自天際劃落,燦若流火。


    一朵尚未平息,咻咻咻!


    數朵煙花同時升空,在高高的天際炸開暈散,絲絲縷縷明媚如初,點亮了滿城繁華。


    不約而同的,兩人皆想到了五國大典的煙花夜,一吻定情,就這麽依偎著走到如今,冷夏微微一笑,如煙火初綻的流美,比起這漫天煙花也不遑多讓,她轉過身,笑眯眯的迎上自己的唇。


    頭頂的煙花一朵朵炸開,一聲子時的鍾鳴響起。


    新的一年新的一日,交替了旖旎的這守歲之夜。


    時間在指尖匆匆溜走,晃眼數月。


    冷夏的生活過的充實又愜意,唯一的一點便是戰北烈不知在搞什麽鬼,自從除夕夜後整日忙來忙去,按理說五國已經統一,一切都安樂太平,他這戰神該是沒啥事猜對。


    這疑慮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初夏的荷花盛放,將絲絲清的香氣,氤氳在烈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戰北烈竟然三日沒迴府!


    清晨的蟬鳴聲聲清脆,冷夏還在睡夢中,隻聽耳邊……


    咣!


    鑼聲刺耳,她唿的睜開眼睛,就見蕭鳳杏目圓睜,一手持鑼,一手持錘,風風火火的大吼:“趕緊給老娘起床!今天什麽日子,你竟然還在睡覺!”


    冷夏再次倒迴**,迷迷糊糊中,她還在思索,今天是什麽日子……


    這思索才方方開始,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已經被人一把揪住胳膊,拖了起來,然後果斷的在眼睛上蒙上了一塊黑布。


    視線被阻隔,冷夏坐著繼續睡。


    睡夢中感覺有人在臉上塗塗抹抹,有人抬著她起床換衣,有人摁著她腦袋一通捯飭,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個人,反正就她估量著七八個是有了的,終於在不斷的折磨中,冷大殺手怒了!


    砰!


    她一把扯下眼睛上的黑布,拍案而起,忽然整個人都呆住。


    她直勾勾的看著鏡子,那裏麵的倒影美如詩畫,一身紅的耀眼的新娘喜服,熨帖的穿在身上,其上暗暗繡了一朵一朵的水芙蓉,若不細看並不明顯,此時她迎著日光,那叢叢簇簇搖曳綻放,美的驚心!


    這還不是重點,最讓她驚詫的,這水芙蓉,正是她胸口處的紋身!


    冷夏呆呆的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然後轉向了蕭鳳。


    她捂著嘴巴偷著樂,杏目中亮晶晶的,滿是歡欣。


    忽然一滴眼淚落下來,一邊抹著淚一邊笑著說:“真好,冷夏,真美!”


    “這是北烈親自設計的,你不知道,他當年為了給閨女做衣服,跑去布莊繡坊學了一個月,這會兒要給你設計嫁衣,又跑去學了兩個月,這裏麵每一個圖案,都是他親手畫的!哼,老娘看著都嫉妒呢,狐狸就沒這麽貼心。”說著,她又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明顯高興的語無倫次了,隻不斷的重複著:“真好,真美!”


    冷夏將她抱住,知道這傻姑娘,是為她歡欣。


    蕭鳳哭哭笑笑半天,忽然一個高蹦起來,一驚一乍:“完蛋,好像大婚不能掉眼淚的,完蛋完蛋,老娘壞了規矩了!”


    說完,又猛的捂住嘴,杏眼眨巴眨巴,懊惱道:“好像完蛋也不能說。”


    冷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本被這氣氛帶出的眼淚,刷的一下倒流迴去,無語道:“沒事,你就是說上一百遍,我和戰北烈也拆不了。”


    “呸!”蕭鳳瞪起眼,比她還緊張:“這種話就更不能說了!”


    冷夏被她扶著,向著外麵走去,手裏被人塞了個蘋果,說了些吉祥話後,千叮萬囑一定拿好了。


    蕭鳳笑眯眯湊上來,跟她嘰咕嘰咕咬耳朵:“你要是餓了,就把這蘋果吃了,反正老娘當年就是這麽幹的,本來我想去禦膳房偷東西,但是這喜服太礙事,最後餓了一整天。”


    出了清歡苑,冷夏頓時深吸一口氣。


    為戰北烈的奇思異想,敬佩不已!


    烈王府內,滿目所見,每一個燈籠上,都寫著個大大的喜,隻看那字鐵畫銀鉤,就知道是出自戰北烈的手筆,她再次笑了,這滿府的燈籠加在一起,不得有個上千麽?


    更絕的是,每一棵樹上都綁著迎風飄舞的紅飄帶,院子裏的八隻鴿子,都在脖子上係了吉祥繩。


    眼前三隻東西飄過……


    四隻蹄子噠噠噠跑的風馳,隨著跑動腿上綁著的紅色大鈴鐺,響聲震耳欲聾,它使勁兒的刨了刨蹄子,不知道第多少次失敗後,垂著腦袋跑遠了。


    小青扭來扭去蠕動著,在地上發出嚓嚓聲響,豎起的頭上戴了一個大紅花,很有一種扭曲的喜慶。


    一個大團子優的從身邊走過,小黑虎如今大了許多,已經比她的膝蓋還要高了,幽亮的黑毛看上去威風凜凜,自然,忽略掉頭上的朝天蝴蝶結的話。


    冷夏打一個響指,輕笑出聲,不知是感動還是好笑。


    那男人……


    不過,想必這些事,他一個人也完不成的,鳳眸轉向一側的大樹,她眨眨眼,飄去三字:“辛苦了!”


    樹蔭裏露出三個腦袋,六隻眼睛含著淚,一臉委屈的點點頭:“果然還是王妃疼咱們,咱綁大紅花和紅飄帶,手都抽筋了,爺沒人性啊!”


    對於這一點,冷夏深感同意,使喚起這仨人來,那男人是從來不客氣。


    她笑眯眯安慰:“讓戰北烈給你們加月俸!”


    三人眼睛閃啊閃,四處鬼祟的瞄啊瞄,仿佛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頓時臉上樂開了花:“謹遵王妃旨意!”


    她上了喜轎,一路晃晃悠悠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冷夏輕輕的倚在轎壁上,不由得想起了初次來到這裏的情形,後來在去北燕的路上,路過鐸州正巧碰到舞蝶大婚,那人曾說,將來定當補償她一個婚禮,她也不過隨口應著,時日久了也忘記了。


    沒想到,過了這許多年,他還記得。


    尤其是今日,這日子,便是七年前,她與他那未完成的大婚的日子!


    冷夏的唇角緩緩的揚起,眼角眉梢都含著滿足而溫軟的笑意,她掀開簾子看著外麵大街上,眾多的百姓含著祝福的笑圍著看熱鬧。


    忽然,鳳眸倏地眯起!


    長街的另一邊,那裏正有一個賣字畫的長桌,一排排字畫整齊的掛在架子上,而那正在沾墨書寫的人……


    那人忽然抬起頭,循著這邊望了過來,透過喜轎的簾子,兩人目光相撞,同時目色微微一閃。


    那是一雙,狹長若柳絲的眸子。


    他仿佛在疑惑,微微皺著眉不知在想著什麽,視線盯著她帶了幾分迷茫,然後緩緩移動出長桌,不錯,是移動,他乘坐著輪椅,想是要上前來,忽然又自嘲的輕笑著搖搖頭,退了迴去。


    冷夏合上簾子,唇角淡淡的牽起。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吧,從此忘了那些皇宮中的爾虞我詐,忘了那些在泥濘中掙紮的日子,忘了那些雙手沾滿的血腥……


    忘了吧,這是他的新生。


    轎子前行到皇宮,用了有半個時辰。


    遠遠的看到一身新郎喜服的戰北烈,手足無措的在宮門處走來走去,一張俊麵上,神色複雜無比,有點彷徨,有點害怕,有點期待……


    冷夏鳳眸濕潤,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婚禮。


    招了虱子一樣的男人倏地頓住!


    鷹眸一眨不眨的望著她,生怕錯過她的丁點表情,她今日極美,那由他熬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完成的芙蓉喜服,終於穿在了她的身上,唇角那笑容燦爛之極,炫目的他眸子都虛眯了起來。


    這燦爛如陣陣春風吹進了心田,怦然開出一朵精致的水芙蓉……


    戰北烈也笑了。


    他緩緩的抬手,捂住胸口,感受著掌心下的砰砰跳動。


    他知道,終此一生,他永遠也忘不了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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