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的再次重申:“不是哀家。”


    守衛們麵麵相覷,蓮公主在東楚的重要性已經不言而喻,這整個天下會製作炸彈那東西的,也不過隻有兩個女人,她的死將是東楚的一個噩夢!庫房中的炸彈總有用完的一天,到時候麵對大秦的炸彈攻擊,用刀劍拚殺的東楚能撐上一迴合麽?人家甚至都不用和你正麵較量,隔著老遠輕輕鬆鬆的玩著投擲,對方就能給轟成肉醬!


    這個肉醬,毫無疑問,就是他們,就是東楚!


    心中升起一陣悲哀的彷徨,仿佛前路的光明,一瞬暗了下來,隨著蓮公主的死,也帶走了東楚的希望……


    可是如今,這製作炸彈的人已經死了,就像太後想的,還能為了一個公主的死屍,給她定罪,讓她償命麽?


    他們苦笑著,就見太後眉頭一皺,似是想起了什麽,眼中一絲殺氣劃過,快速道:“軍營裏有一個叫鄧富的人,給哀家抓過來!下毒的人就是他!”


    她說的篤定,守衛也不敢怠慢,兩人飛速的衝了出去。


    小片刻後。


    矮矮壯壯的鄧富,連同他的兄長鄧貴,一同被五花大綁的帶進了禁地帳篷。


    兩人跪在地上臉色慘白,不住的顫抖著,帳內一片寂靜沒有絲毫的聲音,可是麵前高大的椅子上坐著的女人,他們是認得的,此時她沒有了方才的溫婉,麵容嚴肅,眸子狠戾,直勾勾的盯著他們。


    再一旁,站著數十個氣息沉厚的人,無一例外,將濃重的殺氣逼向他們……


    兩人喘不過氣,汗水已經濕了軍服。


    終於,太後發話了:“你是什麽人,為何到東楚,可是大秦的奸細,從實招來!”


    兩人不住的磕著頭,說的話結結巴巴拌拌磕磕:“小人……小人方才衝撞了太後娘娘,娘娘饒命啊!”


    眼眸一閃,守衛的視線投向太後,他們以殺氣壓之,這兩人明顯不敵,若是再重上個幾分,說不準都會昏倒在這裏,這樣三腳貓的功夫,也會是大秦的奸細?


    還有他方才說的什麽,衝撞了太後……


    砰!


    一聲巨響,太後怒極拍案,鄧貴白眼一翻,嚇暈了。


    鄧富也好不到哪裏去,被這一下嚇的骨頭都軟了,癱倒在地上,但是心裏始終記得,老大的吩咐和保證:“我保你不死!”


    守衛中走出一人,探了探鄧貴的脈息:“是真的暈了。”


    對太後的懷疑目光,更甚了。


    膽子小成這樣,分明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東楚士兵,沒見過什麽世麵的老實人。


    而此時,就連太後原先的篤定,都減弱了幾分,一方麵早在開始的衝撞時,她就有觀察過這小兵,的確沒有問題,隻是手上無緣無故的沾染了劇毒,她怎麽也想不起,除了這小兵之外,還碰過什麽,有什麽樣的可能下毒。


    但是此時,再看這倆人的膿包樣子……


    太後目光閃爍,正思忖著,外麵去查探兩人底細的人,已經迴來。


    “迴稟娘娘,這兩人是同胞兄弟,祖籍金川鄧家莊,上有一父是個獵戶,其母早亡。兩年前入伍參軍,沒有任何的前科,兄長鄧貴更是在上一戰中傷勢嚴重,險些喪命,後被曹軍醫截肢所救。軍中眾多的將士都識得他們,更有幾人和他倆是同鄉,從小一起長大,的確是土生土長的東楚百姓。”


    簡簡單單幾句話,將他們的身家查了個清楚明白,換句話說:沒有疑點!


    太後看著麵前跪著的小兵,那不斷的顫抖讓她心煩意亂。


    難道真的不是他?


    “娘娘,大秦要找奸細,也不會找一個東楚農村來的鄉巴佬,何況還是兩個軟蛋!”守衛中,有人輕嗤一聲:“聽說這人方才衝撞了娘娘?”


    言外之意,你殺了蓮公主想為自己開罪,就把罪責推給這個衝撞了你的人,在軍營裏當著諸多將士的麵並不追究,假裝大方,這會兒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將他一起懲治了,還為自己的罪行開脫,一舉兩得。


    砰!


    太後拍案而起:“大膽!”


    這次,連鄧富也白眼一翻,跟著暈了。


    太後連最後的懷疑都消失了,厭煩的看著地上兩個人,揮揮手:“拖出去。”


    她揉了揉太陽穴,原本想要懲治這個目無尊卑的守衛,忽然目光掠過其它人,每一個的眼中都是懷疑,麵色都是不以為然,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她不願再多說,這件事分明是有人嫁禍,在知道了蓮公主製作炸彈之事後,更是將那人的目的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大秦的人,沒跑。


    隻要她能查出幕後黑手,自然能為自己脫罪。


    再說了,就算是無法脫罪,哪怕真的是她殺的,又如何?


    太後疲憊的向著帳外走去,心裏相信不論如今的關係再如何單薄,東方潤也不會真的為此事降罪於她,如今他的威望已經在百姓間降到了最低,若是再降罪生母……


    天理不容!


    秋風蕭瑟,落葉飄零。


    她走出帳篷,深唿吸了一口,心底的抑鬱不減反增。


    她吩咐後麵的眾人:“蓮公主的屍體,先運迴皇宮冰窖妥善保存,這件事莫要聲張,等到皇上迴來再行定奪……皇上那裏,你們看著辦吧。”


    帳篷內,蓮公主的屍首依舊躺在地上,那絕美靜謐仿佛熟睡一般。


    一向孤高自詡的女人,竟是以這樣的方式一命嗚唿,想必蓮公主的前二十年,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死法之憋屈之可笑,竟是因為一個在她眼裏如螻蟻一般的奴才的死,間接造成。


    若是沒有當初那一巴掌,就不會有婁海的記仇,也不會有那封添油加醋的密信,更不會有太後在婁海失蹤之後,親自前來軍營問罪,從而被冷夏從第一根線牽起,層層算計,環環相扣。


    一場聲勢浩大的太後造訪,就以這樣的結果草草落幕。


    有人含冤莫白,有人命喪黃泉,有人虛驚一場,有人心如死灰,也有人……


    算無遺策!


    此時,冷夏站在堆滿了炸彈的帳篷內,摸著下巴揚起個傲然的笑容。


    當蓮公主的死吸引了所有守衛注意的時候,她便覷準了時機摸到這禁地內,進入了這最終的目的地——炸彈倉庫。


    東楚的這一秋,因著某個女人的到來,注定了是一個多事之秋。


    當夜,京都汴榮。


    一聲震天徹地的巨響,驚醒了滿城熟睡的百姓,緊隨而來的響聲,一聲緊過一聲,一聲響徹一聲……這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聲音,讓所有人驚恐的從**爬起來,他們衣服都顧不得穿,著了裏衣狂奔出門,汴榮的城街上比起白日更加的熱鬧,水泄不通的百姓摩肩接踵,將目光投向了南郊亂葬崗。


    那裏的上空,大朵大朵令人驚駭的黑色蘑菇雲,將一片天空盡數籠罩。


    似火的赤紅光芒不斷的閃爍著,染紅了一整片天地,滾滾熱浪向著各個方向席卷,隻一瞬的時間,這秋夜的寒涼都被暈染的燥熱起來,秋風含著刺鼻的硝煙味在長街上緩緩的拂過,激的百姓齊齊打了一個寒顫。


    那邊黑紅交錯的閃爍中,他們仿佛看見了……


    毀滅的顏色。


    轟隆!


    就在南郊亂葬崗的轟鳴停息的一瞬,西郊的軍營中,仿佛是要同它響應一般,同時傳出一聲雷鳴。


    轟隆轟隆……


    這次不僅僅是城內的百姓,軍營中的所有人,都衝出了營帳。


    有人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他們驚叫:“是炸彈!”


    他們遙遙看著那從來被稱為禁地的方向,一片赤紅的光色熊熊燃燒,火苗越燃越高,在秋風中瘋狂的掃蕩著,似一個噬人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將那一片禁地,盡數吞沒。


    轉眼,已經成了廢墟。


    有個將領從帳篷中狂奔出門,呆呆的望著那一片血紅的光芒,再看看與之交相輝映的南郊亂葬崗,一口鮮血猛的噴了出來,他跪在地上仰天痛唿:“天亡我楚!”


    哭聲匯聚著,似一曲悲歌長鳴:“天亡我楚!”


    這一日,發生了三件事。


    一個不被人所知的公主喪命,兩個轟動全城的炸彈爆炸,奏響了東楚滅國的悲壯序曲。


    據後世的史書記載,這一日的七天前,東楚皇室密衛金鱗衛,收到消息:麓州知府江兆林的山中別院,連續三日傳出士兵訓練的聲響,疑似豢養私兵。


    當日,金鱗衛派出百人前往麓州,於江知府的別院處進行打探,竟被大秦的兩百暗衛埋伏突襲,百人中隻有三人負傷逃走,將江兆林勾結大秦的消息報迴總部,言說私兵屬實,足有萬人。


    一場平息內亂的行動提上日程。


    金鱗衛所屬盡皆收到集合的消息,於當夜一個不少,集合南郊亂葬崗。


    一夜之間,東楚自開國伊始便神秘存在的一個神話——金鱗衛,被盡數剿滅!


    一夜之間,東楚秘密研製多年終於得以成功的倚仗——炸彈,從此化為烏有!


    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一個女人,慕容冷夏!


    此時,冷夏從一片陰影中走出,將那一片黑雲繚繞,萬丈紅光,盡數拋在身後,她遙遙望向大秦的方向,唇角揚起,淺淺呢喃:“男人,我成功了。”


    她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東楚必將由他的男人,一手接過。


    她緩緩的走入黑夜,很快,纖細筆直的背脊,消失在悲痛嗚嗚的夜色中……


    冷夏並不知道,這個不遠的將來,其實還不到一月之久,即便東楚在這一日之後,依然苟延殘喘了接近一月的時間,然而後來的史學家們,始終堅持認為,這一天,才是東楚滅國的真正根源。


    史稱:祭楚日。


    大半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自那一日之後,東楚陷入了一種死氣彌漫的壓抑之中。


    與之相反的,是一派悠閑愜意的冷夏。


    她來東楚所做的事已經完成,消滅金鱗衛,毀滅炸彈,這兩樣可以說是東方潤的左膀右臂,在全國百姓唿喚著停戰的時候,他依舊一意孤行的倚仗,便是如此。而她的一招釜底抽薪,將東方潤的兩臂盡斷,更加東楚的士氣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低穀。


    若是這都搞不定東楚,那大秦戰神真的可以去打醬油了。


    夜間,冷夏從睡夢中醒來。


    外間的曹軍醫聽見聲響,搖搖頭歎氣:“你這黑白顛倒的日子,過的倒是逍遙。”


    她翻個白眼,堅決認為,這是嫉妒!


    這深秋的天已經漸漸冷了,穿上軍服,她晃悠到外間,方桌上擺著一小盤清淡的小菜,外加一個饅頭,心間一暖,就見床榻上的曹軍醫睜開蒼老的眼睛,神色複雜的看了她半響,緩慢道:“皇上已經迴來了。”


    柳眉皺起,她點點頭,估計是今日白天迴來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過的是白天睡覺,晚上放風的日子,按照她的猜測,東方潤想必已經知道了她在這裏,必定會在東楚的每一個城鎮設下關卡,全力緝捕。


    而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他應該不會想到,在幹完了這兩票買賣之後,她非但不帶著手下腳底抹油,反倒在軍營裏繼續安安穩穩的住了下來。


    曹軍醫曾多次對著她欲言又止,想來這善良的老人早已經猜到,這些事就是她幹的,但是他不問出口,給了她一個可以藏身的庇護所,對於此,冷夏感激也感動。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在白天人多的時候出門,天知道那人會不會心血**,在軍營裏來一次全麵檢查,於是隻有等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她才有機會出去溜達溜達。


    就比如此時,用完了曹軍醫給她留的晚膳,她漫步在靜謐的軍營中。


    夜色清冷,寒蟬淒切。


    今夜的天色比之前幾日還要暗沉,月亮隱沒在烏雲中,星子黯淡無光,偌大的軍營中隻有微弱到可以忽略的光亮,這個時間將士已經全部熟睡了,偶有淺淺的鼾聲綿綿響起。


    深秋的風變的有些刺骨,她將軍服的領子攏了攏,把手縮進了袖子裏。


    腳下一轉,眸子晶晶亮的潛入一個帳篷,不一會兒,她提著個酒壺鑽了出來,仰頭喝下一口,烈酒順著喉嚨灌入肺腑,頓時四肢百骸都暖融非常。


    走一步,喝一口,冷夏愜意無比。


    拐過一個彎路,她的步子驟然頓住!


    望著遠處石墩上的一個背影,心中的三字經瘋狂的飆了出來,沒這麽巧吧?


    那一身月白的男子,隨意的坐在石墩上,烏發散開落在腦後,一手提著酒壺仰天猛往嘴裏倒,留給她一個風流旖旎的背影,但是冷夏現在隻想罵娘,那不是東方潤,又是誰?


    唿吸放緩,她一點一點的向後退著。


    “什麽人?”


    東方潤霍然迴頭,踉蹌了一下穩住石墩上的身形,眯起眸子朝著這邊看來。


    冷夏一怔,此時的東方潤和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那張筆墨難及的麵容上,透著淡淡的嫣紅,眸子迷離沒有焦距,仿佛看在她臉上,又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後麵,坐在石墩上的身子微微搖晃著,連著發絲也跟著擺動,他忽然笑了,不同於以往永遠勾在唇角的溫潤弧度,竟笑的有些……傻。


    隻是這傻,難得真實。


    即便知道不應該,冷夏還是翻了個白眼。


    城府深沉堪比狐狸,手段毒辣勝似孤狼的東方潤,竟然也有讓她覺得傻的一日,今天這一番險遇,也算值迴票價!


    對麵的男人依舊笑著,狹長微挑若柳絲的眸子,現出了絲絲笑紋,很明顯他已經醉了,但是醉到什麽程度還不確定,如今借著夜色昏暗,他尚且看不清楚自己的臉,冷夏心念電轉,和他隔著遠遠的距離,思忖著如何撤退。


    忽然,東方潤變的嚴肅,眯起眸子緊緊的盯著她。


    冷夏不動,見他唿的站了起來,搖晃了兩下後慢吞吞的道:“你這小兵,竟然偷酒喝!”


    鬆了一口氣,她微微低頭,將嗓音壓的沉沉:“參……參見皇上……小人打擾了皇上的……興,這……這就走!”


    說完,她迅速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站住!”


    冷夏裝沒聽見。


    “朕叫你站住!”


    繼續沒聽見,步子再快了幾分。


    身後一陣狂風拂來,冷夏在心裏破口大罵,媽的連站都站不住了,還飛?


    馥鬱的酒香臨近,一隻修長的手落在肩頭,東方潤五指成爪抓住她的肩頭,冷夏眸子一閃,借著他的力道猛的向前趔趄一下,一頭栽進土地裏,上方響起熟悉的嗓音,拖著長長的酒醉調子:“你這小胳膊小腿,一碰就倒,還當兵。”


    冷夏呐呐應是,手腳並用狼狽的爬起來,已經滿頭滿臉的土灰。


    這樣應該認不住來了。


    東方潤盯著她,皺起眉頭:“朕叫你,你還跑?”


    “迴……迴皇上,小人……小人沒聽見。”


    “少給朕裝出這副樣子,一個膽敢大半夜偷酒喝的兵,膽量就隻有這麽一點?”


    冷夏蹙了蹙眉,到底醉沒醉?


    她正思索著要如何迴答,東方潤已經善解人意的替她答了,他嗤笑一聲,腳下歪歪扭扭:“一個個見到朕,都是這副熊包樣,裝給誰看呢。”


    他搖搖晃晃的走上來,忽然抬起胳膊,就在冷夏渾身繃緊準備隨時攻擊的時候,這隻胳膊懶洋洋的落到了她的肩頭,東方潤哥倆好的勾住她的肩,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下來,帶著她朝著方才那石墩走去。


    冷夏此時已經不想走了。


    東方潤的功夫有多高,她並不確定,大抵是比戰北烈要弱一些的,但是沒有內力的她要殺他,依然要費些功夫,像今天這種機會不知什麽時候還會有,若是剛才離著尚遠,她還沒有這想法,畢竟即便他喝醉了,身邊也還隱藏著暗衛,可是現在這樣的距離,隻要覷準了機會……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收了!


    兩人晃悠到石墩前,東方潤向後一仰,躺倒在上麵,月白袍子料子極好,這樣也沒出現褶皺,好像這個人從來都是溫潤如玉,即便這麽醉鬼一樣的躺著,亦是寫盡風流。


    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冷夏也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一時默默無語。


    過了不知有多久,東方潤忽然啟唇,嗓音溫軟像是呢喃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她來了……朕知道她來了……這等驚天之事隻有她才幹的出來,拔除朕的羽翼,斬斷朕的臂膀……釜底抽薪,朕應該有所察覺的,明明有兩次那般莫名其妙的危險直覺……第一次尚且解釋為錯覺,第二次……”


    他眯起眸子,其內一片讓人望之生寒的冷意,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期許。


    冷夏轉開眼,沉默以對。


    她能感覺的出,今日的東方潤,身上有著不自覺的消極。


    仿佛也沒準備讓她搭話,他兀自說著。


    “朕的今天,都是從兄弟姐妹中廝殺出來的,從一個人人忽視的閑散皇子,到在東楚一手遮天!”他舉起手臂,修長的手掌擋住視線,輕笑中含著幾分無奈:“憑什麽他自出生就擁有一切……朕就是弑兄殺父,他就是兄友弟恭……十五歲退北燕,十六歲戰東楚,十八歲入南韓,二十歲勝西衛,這之間大大小小的戰役,無往不利,好一個戰績輝煌的大秦戰神!”


    “他什麽都有了,連那樣的女人也傾心於他……”


    這一句說的極輕,語聲中有著難掩的落寞,冷夏伸長了耳朵,才聽了個模糊。


    他哈哈大笑起來:“朕將他當做對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朕是什麽人,等到朕有足夠的實力和他一較高下的時候,他又有了那個女人相助,母妃說的沒錯,這就是命!”


    冷夏注意到,他說的是母妃,而非母後。


    她隨口應道:“太後?”


    東方潤皺了皺眉,似是極不習慣,在說話的時候有人插嘴。


    “太後?朕隻有母妃。”青絲如瀑散在石墩上,拖曳在地麵似上好的綢緞,他仰著頭,嗤笑一聲:“朕的母妃,在變成太後的時候,已然不見了。”


    就是現在!


    素手成刀正要伸出,忽然東方潤眼角一滴眼淚落下,冷夏一個愣怔,不自覺的捏住手,隻這一個閃神的功夫,最佳的時機已經過去,他坐了起來。


    他仰頭將壇中的酒液,一股腦的灌了下去,而後猛力砸向地麵!


    砰!


    一聲巨響,響徹在這寂靜的夜裏,四散的碎片在地麵上刮起一點星火,帶著森然的寂寥。


    他轉過臉,一眨不眨的盯著她,依舊是沒有焦距的目光,可是冷夏看到了殺意!


    那醉態迷蒙的狹長眸子中,森然的殺氣氤氳不散,是了,東方潤這樣的人,哪怕有一丁點的清醒,都不會允許別人窺探他的心思,他隻是想有個人相陪飲酒,恐怕早在吐露之初,就有了這個想法。


    滅口的想法!


    冷夏巋然不動,心下卻笑了,即便是醉酒中的東方潤,也會把自己的退路鋪好。


    她抬起頭,不再掩飾自己,鳳眸中同樣的殺氣騰騰……


    既然這樣,隻好殺出去了!


    兩個同樣想殺對方的人,相對而立,忽然一聲蒼老的高喚,突兀的響起。


    “小淩……”


    是曹軍醫。


    他邁著不怎麽麻利的步子,緩緩的向著這邊走來,夜色濃鬱一片漆黑中,直到走近了才認出了她對麵的男人,顫巍巍趕緊跪下:“老朽參見皇上。”


    他悄悄的掀起眼皮,投向冷夏的目光,含著深深的擔憂。


    心間一股暖意湧來,冷夏微微牽起了唇,就見東方潤眼中的殺氣散了,他自嘲一般的輕笑一聲,如歎息樣的語聲極輕:“罷了。”


    忽然,一條黑色的影子落了下來,對他耳語了一句。


    東方潤的身體微微晃了晃,雙拳在身側攥起,他閉上眼,良久良久……


    轉身大步離去。


    略顯纖瘦的背脊挺拔筆直,月白衣袍在寒風中翻飛,獵獵作響,他一步一步隱入夜色中。


    冷夏想,他同時隱去的,還有這一生的親情。


    方才那句話,她聽的清清楚楚:“主子,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太後被送去水月庵了。”


    不自覺的,她的目光轉向石墩下的泥土,那滴眼淚落到了進去,很快暈染消失,仿佛從沒出現過一般,也仿佛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在這深秋的寒涼中,有過那一瞬的落寞……


    冷夏不由得想起了兩人的初遇。


    那灰撲撲的巷子盡頭,不起眼的小酒館,東方潤句句鋒芒,以酒喻戰,那豪氣俾睨的語氣,毫不掩飾心中的狂傲:五國天下,他要了!


    而今日,同是飲酒,不同滋味。


    冷夏並不知道,東方潤今早迴楚,第一件事就是進了皇宮。


    對於蓮公主一事,他和太後起了爭執,最終拂袖而去。到了晚上,一碗參湯從皇宮中送來,熟悉的味道不由讓他想到了當年落魄的時候,母妃將每年分到的最為次級的人參,當成寶精心熬製整夜的那段日子,那時的母妃笑的溫軟而真實,她說:“潤兒,咱母子倆一定不會倒下,總有傲視這皇宮的一日!”


    那段在泥濘中扶持掙紮的日子,才是他心底最為珍惜的迴憶。


    母子倆,心有彼此。


    看著桌案上那熱氣嫋嫋的參湯,東方潤心暖之餘,竟生出了懷疑的心思,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他為自己的猜疑悲哀,然而片刻的時間後,這悲哀盡數轉變為森涼,太醫的查驗有了結果,參湯中,含有東楚皇室秘藥,桎傀。


    他忽然覺得冷,這藥他再熟悉不過,無色無味,中毒後沒有絲毫征兆,若不切脈診斷僅從麵色看不出任何跡象,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藥,一旦停藥,半月後聲息斷絕。


    當初用來控製大秦官員的,便是這個。


    東方潤了解她,也了解她用這藥的意思,不過是給自己留下條退路,她應該還計劃好了,以後每隔三個月把解藥偷偷加在膳食裏,隻要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藥,對他的健康沒有任何的影響。


    他一日沒有除去她之心,這個藥一日都不會被用上,然而如果有了這一日,那麽這桎傀,就是她的籌碼。


    想著登基之後的這些日子,兩人背道而馳,一點一點走的越來越遠,東方潤不由的笑了,笑的淒苦,她終是開始防範他了。


    在大帳中坐了兩個時辰,他一動不動,終於做出了決定。


    就這樣吧,這一生,兩兩不相見,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而此時,冷夏對於這些全不知曉。


    她望著身前的曹軍醫,眸子裏的擔憂還沒褪去,想必是見她太久沒迴,隻披了件軍服就找了出來,花白的胡子在寒風中顫巍巍飄搖,她將自己的軍服脫了下來,搭在曹軍醫佝僂的背上。


    曹軍醫笑嗬嗬的點點頭,也不推辭。


    冷夏穿著單薄的衣服,風一吹來,冷的跳腳,她哈出一口白氣,手掌來迴搓著,笑道:“迴去?”


    “走,迴去!”


    一老一少,一個慢吞吞,一個蹦蹦跳,濃濃的溫情縈繞著,相攜朝著帳篷的方向,緩緩走去。


    同樣的一個夜晚,同樣的秋風凜冽。


    有人斬斷親情從此心硬如鐵,有人收獲溫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他們曾經擦肩而過,而後分道揚鑣,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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