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姐……”冷夏將鐲子套上自己的手腕,鐲子在纖細的腕骨上晃晃蕩蕩,稍一傾斜就滑了下來,她一把接住又丟迴了慕容冷嫻的手中,淡淡道:“什麽樣的鐲子就該套在什麽樣的手腕上,對我來說,這鐲子未免也太大了,大的……”


    她抬起頭,在慕容冷嫻微冷的麵色中,緩緩吐出:“不知自己的分寸了!”


    慕容冷嫻麵色驟冷,臉上再也沒有了端莊和絡,冷冷問道:“九妹是何意思?”


    冷夏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在手中把玩著,不言不語,她知道慕容冷嫻聽的明白。


    這副表情頓時刺激到了慕容冷嫻,她捏著鐲子,一點點移到冷夏的眼前,在燭火的映襯下,那隻七彩琉璃的鐲子閃耀著華美卻冰冷的光。


    她鄙夷的睨著冷夏,嗤笑道:“本宮乃是正宮皇後所出,為西衛的嫡長女,自幼和皇弟們同上學堂,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學膽識不輸男兒,就因我是個女人,是公主的身份,就隻能作為皇家的籌碼依附於男人嗎?”


    她越說越激動,臉上竟有了幾分猙獰,“本宮的誌向,你這個宮女所生的冷宮廢物,永遠都不會懂!”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在她的眼中,這個生母卑微低賤,自冷宮長大的廢物,就是那隻棲息於屋簷之下的燕雀。


    她找上冷夏,也不過是看準了她夫家的支持,既然這女人不識好歹,那就罷了,總有那麽一日,她身披龍袍位登九五之際,倒是要瞧瞧這女人那時的臉色,問問她,“朕,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分寸!”


    冷夏在她鄙夷的神色中,始終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唇角掛著淡淡淺笑,那笑容落在她的眼裏,竟是那麽的刺眼,仿佛一個神抵在嘲笑凡人的自視甚高不自量力。


    慕容冷嫻恨恨的注視了她片刻,再次恢複了矜持的笑意,嗓音嫻:“九妹不必送了。”


    冷夏此時才掀起了眼皮,望著她昂首離開的背影,背脊挺的筆直,步子大方得體,每一步不多一分不少一厘,標準的……


    仿佛一個人偶。


    她笑著搖了搖頭,一個人若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再有能力亦是無用,更何況她口中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學膽識不輸男兒,根本和那張龍椅一點關係都沒有,治理一個國家,若是這般容易,豈不是笑掉百姓的大牙。


    冷夏站起身,緩緩朝著會客廳外走去,夜幕深沉,夜空中壓著厚重的雲層,風雲暗湧。


    老皇帝還沒死呢,這群人就已經迫不及待上躥下跳,老生武生輪番上場,現在連花旦也插上了一腳,這大戲開了幕,真是越來越精彩。


    冷夏仰起臉,遠望著沉沉夜空,唇角漾出個危險的弧度……


    唔,但願你們唱一出好戲來看看,唱個姹紫嫣紅滿堂彩!


    翌日,一輪紅日破雲而出,冷夏已經洗漱完畢。


    雖然從前她起床也早,但這段時間卻是天未亮就會不自覺的醒來,白日裏又極為困倦,


    她一路來到慕二的房外,敲了兩下示意,緊跟著將房門推開,大步走到慕二的床前。


    這個時間,嬌生慣養的慕大神醫還沉浸在睡夢中,嘴巴微微癟著,睫毛輕顫,睡的如同嬰兒般安詳純稚。


    冷夏笑笑,一把將睡眼惺忪的慕二從被窩裏提溜了出來,在慕二恍恍惚惚的神色中,丟下兩個字,轉身離去:“洗漱。”


    等到她用過了早膳迴來,慕二已經老實巴交的洗漱完畢,並換好了衣服,眼神呆滯的坐在房間內,發呆。


    而他的旁邊桌案上,正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冒著青煙靜靜的躺著……


    冷夏頓時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她嗅了嗅,果然,這就是她前段時間喝的那種藥!


    她萬分無奈的一撫額,瞪了慕二良久,深吸一口氣,端起湯藥一飲而盡。


    自從上次他說了八天之後,路上隻喝了七日,就被鄭老大給抓了起來,耽擱了這段時日,她都已經將這事完全的拋在了腦後,沒想到這愣子還記著。


    好吧,冷夏從來沒有像此刻那麽佩服神醫的執著和毅力,說好了八天還真是一日都不能少。


    現在的冷大殺手,自然不知道,何止是八天一日都不少,今後的日子裏,她幾乎要每日和這湯藥為伴了。


    冷夏將湯藥放下,牽著這隻明顯沒睡醒的,怨念繚繞的愣子,出門。


    兩人在街上晃悠著,冷夏不自覺的打了個哈欠,手肘捅了捅旁邊同樣眼皮打架的人,說道:“我最近總是困倦。”


    慕二的眼珠朝她的方向動了動,再次移了迴去,不語。


    他正因為糊裏糊塗被人叫醒,起床氣作祟,在心裏堅決賭咒發誓,不告訴這個可恨的女人!


    可惜冷大殺手不知道神醫的心中所想,不然定會一個趔趄栽倒在大街上,沒見過這麽幼稚的男人,不過此時冷夏自然是不知道的,見慕二沒迴話,也隻聳了聳肩,認為應該是沒有大礙。


    “九妹!”一聲清朗的男音自遠處傳來。


    冷夏轉頭看去,不知什麽時候正巧走到了四皇子府的門口,而慕容蕭正站在幾個公子小姐的包圍中,一行人男的瀟灑倜儻,女的花枝招展,想來是正要出遊。


    這一喚立時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紛紛側目看來,不少的目光在看到她的一瞬,染上了驚豔。


    遠處的女子微微側著頭,一身月白衣袍清爽飄逸,在燦爛的日光下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周身散發著奪目到窒息的美。


    然而他們再一想到這女人的身份,立時將驚豔轉變為了各種複雜的情緒。


    冷夏對這些目光選擇了無視,尤其是其中一束含著深深的嫉恨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剜在了她的身上,正是慕容冷湘。


    冷夏在其他幾人的身上掃過,迅速在腦中調動出鍾銀給的冊子資料,這幾人皆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千金。


    她淡淡的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未動。


    慕容蕭輕搖著扇子,笑道:“四哥正約了幾個好友一同遊湖,相請不如偶遇,不妨一起。”


    慕容冷湘在冷夏和慕二的身上來迴打量著,語氣中含著惡意的曖昧:“四哥,沒看著人家是兩個人麽?孤男寡女同遊街市,咱們可別壞了他們的興致。”


    “再說了,一個廢物,也配和咱們一同遊湖?”她仰著下巴,滿臉鄙夷。


    慕容冷湘比冷夏大上一歲,今年方方十七,一身煙霞色滾雪細紗裙,外罩嫩黃披風,滿身的青春靚麗,妝扮不俗。


    隻是神色間刁蠻猙獰,言語中氣焰囂張,將周身的氣質破壞殆盡。


    她的旁邊再走出一個女子,年紀稍小一些,十五六的樣子,論樣貌隻是中上之姿,眼中含了幾分嫉妒,冷夏認了出來,這就是當朝丞相的千金,被六皇子慕容齊忽悠的團團轉的鄭芙。


    她的神色和慕容冷湘如出一轍,鄙夷道:“已經嫁作了人婦,還打扮成這幅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西衛的女子,都是這德行呢,真真是給西衛丟臉!”


    冷夏反應了一瞬,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這裏的女子成了親要綰成婦人發髻,而她一直以來,都是隨手綰個簡單的髻,插個簪子了事,若是在長安,更是直接紮個馬尾,反正戰北烈從來也沒介意過。


    不過她的隨意,到了慕容冷湘等人的眼中,便是傷風敗俗了。


    冷夏連眼尾都沒分給這兩個女人半分,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轉身,牽著愣子走人。


    “九妹!”在慕容冷湘和鄭芙忿恨的神色中,慕容蕭再次喚道:“同是兄妹,何必對咱們如此戒備,湘兒不過一時口快,四哥替她致歉了。”


    冷夏頓住步子,心下冷笑,原本以為慕容蕭不過客氣客氣隨口一提,沒想到他竟是打定了主意要請她一起去,這個人看著翩翩君子,實則心機不淺,斷不會無緣無故如此作為。


    她轉過身,在慕容蕭看似真誠的麵容上轉了圈,雙臂環胸,緩緩道:“如你所願。”


    就看看你耍什麽花招!


    千鏡湖。


    湖光瀲灩,倒映著琉璃般的天青顏色,暖風輕拂,吹碎了一湖平鏡,魚鱗一般的波光向著遠方一層一層綿延開去,反射出一片耀目的明媚,明明赫赫,金輝粼粼。


    湖麵上煙波浩渺,一望無際,隻一艘豪華的畫舫靜靜的遊弋著,清的琴聲從畫舫中傳出,繚繞在整片湖波清遠之上,更添一分幽謐纏綿。


    畫舫內,一個女子在艙尾處曼妙撫琴,琴聲就是從她的指下悠揚傳出,眾人有的對飲,有的對弈,有的搖頭晃腦談論著詩詞歌賦。


    慕容冷湘嗤笑一聲,斜睨著遠遠迎風而立的冷夏,鄙夷道:“看著咱們談論這些高的技藝,就躲了出去,廢物就是個廢物。”


    鄭芙掩口輕笑,應和道:“那女人自是無法和七公主相提並論的,從沒出過冷宮的廢物,別說和咱們同坐一桌探討技藝,恐怕連聽都聽不懂呢!”


    這話落下,眾人無不鄙夷輕笑。


    而船艙外,站在甲板上的冷夏,耳邊是琴聲悠悠,麵前是水光淡淡,遠處岸堤上排排垂柳輕舞著新發的枝條,緩緩搖曳。


    她低聲問身邊的慕二:“聽到了什麽?”


    慕二呆呆的目光落在湖麵上,專注不已,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什麽,眼珠不轉,張口蹦出倆字:“殺氣。”


    這湖麵上平靜安然的表象下,無處不蘊藏著一股洶湧的浮躁,這躁動中殺氣騰騰,像是一張交織開來的大網,嚴陣以待。


    冷夏歪著頭,看向慕二,他呆呆的的眼神中,一絲警惕悄然劃過。


    冷夏大奇,脫口而出:“你也能看出來?”


    慕大神醫淺淡的眸子眨了眨,蹙著眉呆立半響,終於反應過來,抿成一條直線的唇悄悄抖了抖,眼珠朝著冷夏一點點移動去,移到一半,終於還是又迴轉到湖麵,他好像……


    又被嫌棄了?


    冷夏一眨不眨的觀賞著他這不確定的糾結模樣,悠然吹了聲口哨,換來慕二怨念的一瞥。


    “九妹!”慕容蕭清朗的嗓音響在身後:“不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無妨,進去一同飲酒。”


    冷夏從善如流的聳聳肩,牽著呆子跟了進去。


    裏麵原本散落在畫舫四處的眾人,皆圍在一張棋桌外,靜靜看著對弈的兩人,這兩人,一個是兵部尚書的獨子周立武,一個是大學士的幺子齊召。


    此時,周立武一手抵著下巴,專注的研究著棋盤,臉上大汗淋漓。


    而齊召卻是得意洋洋,以鼻孔望著他,嬉笑道:“周兄已經想了半個時辰了!”


    周立武煩躁的抓了抓頭,依舊凝神思索著棋局。


    站在一旁的慕容冷湘好奇道:“齊公子,這局棋走到這裏,環環相扣精妙非常,竟是牽一子而動全身,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齊召抬起頭對她投去讚賞的一瞥,才歎了口氣,道:“這一珍瓏棋局是在下從一本古書上學來,廢寢忘食的研究了幾月之久,卻一直毫無頭緒,每每也是到了此處,再也寸步難行!”


    “隻要一動,便是個死字啊……”鄭芙以指尖拖著下巴,半天搖了搖頭道:“齊公子可是咱們西衛的棋藝國手了,連你都沒有辦法,就別難為周公子了!”


    “周兄輸了就喝酒吧!”齊召從旁邊的桌子上拎了一壇酒,擠眉弄眼。


    就在周立武歎氣一聲,大大方方將酒接過,仰頭豪飲之時,慕容冷湘一眼見到了走進的冷夏,尖酸嗤笑道:“怎麽,敢迴來了嗎?”


    鄭芙也抬起眼來瞥了下,隻見冷夏掀開船艙的簾子,緩步而入,身後渺渺湖波的映襯下,本就絕色的麵容,更是如仙踏凡,暖風輕拂起她的衣袂,仿佛隨時要乘風歸去般的飄渺。


    鄭芙咬了咬唇,眼中一絲嫉恨閃過,跟著附和道:“迴來又如何,聽不懂,看不懂,還不是隻有傻站著的份。”


    這麽一說,周圍人原本驚豔的目光中,不由得皆含上了幾分鄙夷。


    美是真美,可惜,就是個廢物。


    “話也不是這麽說,”慕容蕭跟在冷夏的身後,溫一笑,搖著頭開口:“大秦烈王的棋藝舉遍天下無敵手,可是人盡皆知,九妹嫁於烈王這麽久,應該耳濡目染,學到了不少才是。”


    冷夏聽著慕容蕭明著解圍,實則挑撥的話語,心下冷笑。


    “烈王?”鄭芙嗤笑一聲:“咱們可都沒親眼見識過,不過齊公子和六……”


    她說到這裏,麵飛紅霞,眼中染上了幾分甜蜜,接著道:“六皇子都是咱們西衛的國手,兩人的棋藝才是真的精湛呢!”


    慕容冷湘也跟著歎了一聲:“是啊,六哥如果在這裏,說不準這珍瓏棋局就破了呢!可惜,齊妃娘娘突然身體染恙,六哥要進宮探望,原本說的好好的,竟然臨時走了。”


    冷夏眉梢一挑,原來今日慕容齊也是該來的,卻突然離開了,聯係到這無處不在的淡淡殺氣……


    她勾了勾唇角,明白了幾分,再看向鄭芙的目光,含了幾分憐憫。


    鄭芙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卻是無端的怒從心起,冷冷道:“安寧公主可是不相信?可惜,如果烈王也在,倒是有機會和六皇子比試比試,這舉遍天下無敵手的名號,說不定就要易了主!”


    冷夏無所謂的聳聳肩,實在不願和這種女人逞口舌之快。


    身前一個杯盞遞了過來,冷夏從慕容蕭的手裏接過他倒的酒,琥珀色的**在杯盞中氤氳著,瓊漿如玉清冽撲鼻。


    冷夏嗅了嗅,濃鬱的酒香縈繞在鼻端,沁人心脾,未飲已入肺腑。


    她正要仰頭喝下,一隻蒼白而指骨分明的手突然伸出,穩穩的握在了酒盞上,迅雷般一閃,她的手中已然空空如也。


    冷夏不解的看了看慕二,不知這人又哪根筋搭錯了,問道:“你要喝?”


    慕二端著酒杯,不飲也不說話,隻呆滯且執著的看著她,眼中寫滿了不讚同。


    冷夏無奈歎氣,好吧,慕大神醫身嬌體貴,這等倒酒的粗活自然是不屑於做的,她執起桌上的酒壺,再為自己倒了一杯。


    就在這時,隻聽鄭芙驚唿一聲:“誒?”


    眾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去,她專注的盯著棋局,眼眸一亮,迫不及待的從棋笥中取出了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盤上的一處,這一子落下,吃掉了一小片無關痛癢的白子。


    眾人看著棋盤,紛紛讚道:“妙啊!這一棋走的極妙,黑子原先的進退維穀之勢,被扭轉了一大步!”


    齊召亦是讚賞的看著她,說道:“這一子在下也曾想到過,不過是在思考了多日之後,沒想到六皇子妃隻用了這麽短短的時間,就能想到這一步!想來最近應該常常和六皇子對弈,進步飛速,假以時日,在下都要甘拜下風了!”


    當得西衛國手的一句讚,鄭芙本就得意不已,又聽見被稱為“六皇子妃”,更是眉飛色舞,怎麽掩都掩飾不住,得意洋洋的瞥了冷夏一眼。


    冷夏卻不明白那個女人莫名其妙的敵意,其實她不明白,是源於她從來都不會將養在深閨的女人當做對手,這樣的女人在她的眼裏,可憐可笑,甚至連成為敵人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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