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正垂著頭,訥訥道:“那個孩子才三歲啊!”


    兩人的心裏皆被什麽堵著一般,不再言語。


    門外的人依舊在一下一下的磕著城門,突然,他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哀嚎:“兒啊!我的兒啊!你睜開眼看看爹爹啊!”


    杜成的臉色也閃現出幾分憐憫。


    牛正虎目含淚:“成哥!若是有了這半塊餅,那孩子可能就救迴來了!咱們在這薛城守了幾年的門,就失了人性嗎?”


    杜成攥著拳,猶豫了片刻,一咬牙一跺腳,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他媽的!開門!咱們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杜成將厚重的鎖鏈放下,拉開門閂。


    城門很重,他一個人拉著還有些吃力,堪堪拉開了一條縫隙。


    城樓上的侍衛聽見聲響,大驚失色,趴在牆頭上厲喝道:“你們倆幹什麽?不要命了嗎?快關門!”


    牛正趕緊將手中的半塊餅順著縫隙塞出去,快速說道:“拿著給你的孩子救命!”


    一個頭破血流的矮小的男人手中抱著個麵黃肌瘦的孩童。


    他向前爬了幾步,顫巍巍的接過了餅,跪在地上連著磕了三個頭,兩行眼淚沿著髒兮兮的臉流了下來:“謝謝官人謝謝官人!官人的大恩大德,小的來生做牛做馬!”


    他抱著孩子喜不自禁,紅著眼睛哭道:“我的兒……兒啊,有救了!”


    牛正點了點頭,目中含著幾分欣慰。


    他不敢耽誤,趕緊幫著杜成將城門推上。


    就在這時!


    一股巨力從外麵推來,牛正一屁股被推到地上,城門已經被從外麵推開了一個拳頭大小寬度!


    杜成驚的臉色慘白,扯著嗓子喊道:“快點!快來幫忙!”


    牛正反應過來,快速從地上爬起來,兩人使勁兒的推著城門,奈何對麵的人力大無窮,城門竟紋絲不動。


    突然,一隻粗壯的胳膊從門外伸了進來,卡在了城門的縫隙間!


    兩人看清了卡在門外那人的樣子,虎背熊腰,臉色黝黑,完全沒有流民的瘦弱。


    漢子粗聲粗氣大吼了一聲:“城門打開了!快來人幫忙!咱們能進城了!”


    這下子,流民的眼中都燃起了對生的希望。


    漢子再次喊了一嗓子:“想活命的就跟我一起撞開城門!”


    活命,誰不想?


    看看這城外的荒原上,遍地的哀嚎,遍地的屍體,凍死的餓死的病死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個時辰,都有數以十計的人死在外麵。


    漢子眼中一絲得逞閃過,繼續添了一把火:“來啊!不撞城門也是死!咱們就拚上一拚,咱們不要死!”


    開始有流民一狠心一跺腳,加入到撞門的行列中。


    緊跟著,越來越多的流民唿啦一下湧了過來,眼中含著熱淚,含著破釜沉舟的瘋狂。


    這是生的希望!


    這是活命的希望!


    城樓上的侍衛一見不好,一部分人跟著下去幫忙,一部分人搭起弓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向著下方射去!


    城門外血花四濺,不斷的有人倒下,血流漸漸的匯成了一條小溪,流淌在荒蕪的草原上。


    哀嚎聲,慘叫聲,哭喊聲淒厲的響起,整個荒原上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侍衛的強硬手段更是刺激了流民,那漢子大喝了一聲:“殺啊!殺進去!”


    流民紅著眼睛已經失去了理智,腦中唯一叫囂的便是活命!


    活命!衝進去!


    哪怕是殺進去!


    一個一個的流民倒下,變成冰冷的屍體橫在荒原上,橫在血泊中,空氣中充滿了濃厚的血腥味道,天地都被血色彌漫。


    橫屍遍野,觸目驚心。


    城樓上的侍衛們看的頭皮發麻,已經不敢再射箭了,這麽多的流民射都射不完。


    他們集體跑下去加入到抵抗流民的行列中,死死的抵著城門。


    此時流民已經失去了理智,一旦被他們衝了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開城門送幹糧的善舉,竟會演變為這樣一場腥風血雨!


    戰北烈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麵。


    城門就被兩方人馬推來推去,一時打開條縫隙,一時再被關上,可是還來不及上門閂,又再次被推開。


    城門下的縫隙,猩紅的血漿咕咕的流了進來,細雨蒙蒙落在其上,染成了點點淒厲的斑駁。


    令人作嘔的腥氣漂浮在空氣中,飄進鼻端,無端的生出了幾分悲哀,幾分荒涼。


    戰北烈狠狠的閉上了眼睛,聲音淡淡的吩咐狂風三人:“去幫忙。”


    狂風三人高聲應是,步子邁開突然一愣,問道:“爺,幫哪邊?”


    若是幫助流民開門,此時他們已經瘋狂了,實在不適宜再放進城,到時未必能控製的住,一個說不準,也許會惹起更大的禍端。


    若是幫助侍衛關門,那麽那些無辜橫死的流民……


    “先把城門關上。”戰北烈聲音冷沉,說完大步向著城樓上走去。


    慕二刻板的走在他身後,眼中亦是含了幾分悲涼,走到一半,歪著頭皺了皺眉。


    然後轉了方向,往城門處幫忙去了。


    那城外的漢子還在高聲煽動著,呐喊著:“殺啊!殺進去!殺進去就能活命!殺了這些狗官!我們要……啊!”


    聲音戛然而止,轉變為一聲慘叫。


    漢子被一支弓箭貫穿了肩胛骨,整個人被弓箭向後帶去,“砰!”的釘在了地麵上!


    死了。


    流民中出現了一瞬間的靜滯,這個漢子在流民中一直是一個領頭人的姿態,最先開始撞城門的就是他。


    現在這個領頭者突然死了,流民們驚了一驚,順著弓箭射出的方向朝城樓上看去,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方才關於城門的一番較量,皆是普通的百姓和侍衛,百姓們人數眾多,而侍衛們卻稍微有些三腳貓的功夫。


    狂風三人和慕二卻皆是有內力的,四人的加入,無疑讓關門的事變的容易了許多。


    流民們的靜滯隻發生在一刹那,這邊城內的侍衛們因為有了四人的幫助,抓住機會,迅速的關攏了城門!


    鏗!


    城門落閂!


    城外的流民呆呆的望著已經被合攏的城門,已經落了鎖的城門,已經再也沒有希望打開的城門。


    他們齊齊呆立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盯著城門,呆滯的眼睛中一片寂滅,突然就好似失了魂一般。


    生的希望……


    沒了!


    一片沉默中,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嗚咽,然後好似傳染一樣,更多的人跟著哭了起來。


    這嗚咽順著冷冽的秋風飄進城內,讓城內聞聲圍觀的百姓也跟著哭了起來。


    就連城樓下的侍衛們也紛紛失了眼眶,他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般,那麽的痛恨自己!


    就在這時,薛仁義也趕了來,大清早聽到這樣的消息,他的臉色沉沉,眉峰皺成一個“川”字,眼神陰鷙。


    薛仁義大步走到城門邊,二話不說,隨手拔出一個侍衛腰間的劍,轟然砍下了他的腦袋。


    他這動作完全沒有預兆,誰能想的到他趕到這裏,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說,先隨手就殺了一個人?


    快的那人都來不及閃避,快的狂風幾人都來不及阻攔!


    薛仁義解了氣,狠辣的目光在侍衛的身上掃過,沉聲問道:“誰是牛正?誰是杜成?”


    侍衛們齊齊低著頭,沒有人敢說話,然而手邊的拳頭已經攥在了一起。


    地上那個兄弟的頭顱死不瞑目,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們。


    薛仁義的目光蹲在了牛正和杜成的身上,其他人隻是微微顫抖,隻有這兩人已經抖的篩子一樣了。


    他拿著滴血的劍一步一步的臨近兩人。


    牛正抖著抖著,突然不抖了,他突然抬起頭,紅著眼睛大吼道:“老子就是牛正!你來殺啊!你殺啊!你他媽的沒人性!你這個狗官!”


    他吼著還向前走了兩步,也許是已經注定了都要死,害怕到了極致,反倒豁了出去。


    薛仁義的眼中一絲兇殘閃過,舉起劍就朝牛正捅了過去!


    利劍入肉的聲音響起,然而隻響了一下,劍身再也捅不進去。


    慕二一手夾著劍身,一手將牛正猛的朝外一拉,鮮血如注,順著傷口飆飛出去。


    修長的手指一個用力,劍身霎時四分五裂!


    薛仁義被震的向後踉蹌了幾步,幾欲摔倒,被跟著他來的手下扶住了。


    慕二卻看也沒看他,隻將呆板的目光落在牛正的傷口上,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塞進了他嘴裏。


    此時的牛正已經哆嗦的不成樣子,胸口處鮮血汩汩的朝外流著,臉色慘白。


    他剛才差點就死了!


    經曆過死亡的滋味,現在才是真正的害怕。


    他拽著慕二的衣角,聲音虛弱,結結巴巴的說著,完全的語無倫次了。


    “我我我……我沒死!謝謝大俠,謝謝大俠,小的剛有了個兒子,大胖小子,大俠,謝謝大俠,我兒子有爹了,有爹了!”


    慕二狠狠的皺了皺眉,望著被他拽的髒兮兮的衣袍,臉上現出了嫌棄的難忍的表情,卻難得的沒讓開。


    就在這時,一把劍朝著他刺了過來,牛正瞪著眼睛高唿了一聲:“大俠小心!”


    鏗!


    城樓上射下來一支弓箭,再次將薛仁義手中的劍崩了個粉碎!


    戰北烈冷冷的勾了勾唇角,說道:“薛城主,本王的朋友你也敢動?”


    薛仁義一愣,昨日中午的一場宴會,烈王一直都是帶著微笑的,性子急,耳根子也軟,並不是一個能讓他放在眼裏的人。


    可是如今給他的氣勢卻完全不同!


    強硬而霸道!


    薛仁義將手中沒了劍身的劍柄扔掉,態度也帶了幾分強硬。


    他再次試探道:“烈王爺,下官不過是教訓自己的手下罷了!可是王爺的朋友卻橫插一手,是何道理?”


    戰北烈唇角一勾,並未答他的話,直接轉過身去,麵對城門下方的流民,在城樓上以內力將將聲音遠遠的逼了出去:“本王是大秦烈王!”


    薛仁義眼眸一閃,**的察覺出了不對,一手背在身後打了個手勢。


    他在薛城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城內四處都有他的眼線,剛才這個手勢打下,必定就有人開始做出布置了。


    他是個小心警惕的人,一旦發生了不可預計的狀況,不論這布置用不用的到,必定先給自己留下條後路!


    城外的流民們聽見他的話,沒有一個人抬頭去看。


    或者一直沒有希望,那麽也就不會失望。


    可是就在剛才,在他們看到了活命的曙光之後,卻眼睜睜的看著那扇代表了生命的大門……


    再次關上!


    這樣的打擊,已經讓流民們麻木了。


    剛開始還有人嗚咽著,現在的流民一個個無聲的流著眼淚,呆呆的站在城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城門。


    戰北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城門會開!你們可以進城!”


    這句話同樣是以內力逼出,仿佛炸響在流民的耳邊。


    他們的手指顫了顫,終於開始看向城樓上,看向他,目光半信半疑。


    “我們怎麽相信你?你剛才還殺了他!”流民中一人指著地上漢子的屍體,尖銳的聲音帶著質疑問起。


    這話一出,流民們的眼中再次恢複了警惕。


    剛才就是這個人殺了那個漢子,讓城門有機會關上,現在又說會放他們進城?


    戰北烈看向說話的人,劍眉一挑,陰冷的問道:“你和他是一夥的?”


    那人一愣,眼眸閃了閃,大喝道:“你說什麽?我隻知道你殺了我們的人,現在又說放我們進城,我們不相信!”


    戰北烈唇角一勾,“你們餓了多少天了?從北燕東楚到這裏來,一路風餐露宿,溫飽難繼,到了這裏又在城外這麽多天……”


    那人不明所以,吼道:“你什麽意思?別跟我們耍花樣!我們不會相信你的!”


    “在城下的,都是已經幾個月沒吃過一頓飽飯的,甚至有的已經幾天沒吃過一粒糧食……”戰北烈鷹一般的眸子看向他,射出銳利的光,質問道:“為何你的中氣雄厚?為何那個漢子依舊強壯甚至可以撞開城門?為何你不是和其他的百姓一般雙手上磨滿了老繭,而是隻磨在握劍的地方!”


    三個為何說完後,那人退了一步,尤其是最後一個,他不自覺的將手攥了起來。


    其他的流民已經聽明白了,眼中紛紛帶上了疑惑。


    甚至有的人已經跑到那漢子的屍體旁,掰開他的手察看,驚道:“是真的!手上隻有握劍的地方有繭!”


    這話一出,眾人再看向那人的目光變的警覺起來。


    戰北烈繼續質問:“你敢不敢將手和其他的百姓們對比一番?”


    那人支支吾吾,突然吞了吞口水,抬起頭高聲說:“我本是富貴人家,手上沒有老繭有何不對,隻是近幾年家中遭了難,你別血口噴人!”


    戰北烈不再言語,執起手中的弓箭,朝著他的方向,搭弓。


    那人一驚,大秦戰神的弓箭可是好相與的?


    他沒想到戰北烈竟也不再和他辯駁,直接就要殺了他!


    他不再掩飾,施展輕功向後逃去,戰北烈嗤笑一聲,手中的弓箭如流星般發射。


    弓箭後發先至,轟然射入那人的心髒中!


    戰北烈望著他落地的屍體,淡淡的對流民說道:“功夫這麽好,剛才卻並不出力,隻和那個漢子煽動你們暴亂……”


    戰北烈的話沒說完,流民雖然是普通的百姓,沒有什麽見識,但並不是傻子,說到這裏他們自然會有所猜想。


    他將手中的弓箭扔到地上,接著道:“本王以大秦戰神的名義保證,你們不但可以進城,並且由朝廷發放下糧食、冬衣、保障你們的生活。”


    流民的眼中一點一點的染上了希望,皆是同樣的神色,想信,卻不敢!


    “烈王爺!”薛仁義大喝一聲,對戰北烈說道:“他們不過是些賤民,我不同意他們進城!”


    戰北烈依舊沒有迴答薛仁義,完全無視了他,同城樓下的流民接著說道:“隻要你們進城後將自己視為大秦的百姓,並且聽從朝廷的安排,本王說到做到!”


    流民此時已經沒有了懷疑,眼中滿是激動,紛紛跪地磕頭。


    “烈王!”薛仁義眼中一絲殺氣閃過,陰狠道:“我才是這個薛城的城主!我不同意……”


    就在這時,狂風鬼魅般出現在了薛仁義的身前,一手已經掐上了他的脖子,冷冷的道:“閉嘴!”


    薛仁義一驚,哆嗦了兩下後,迅速恢複的鎮定,高聲說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這麽對我!”


    “少羅嗦!”狂風笑的輕蔑,手中再用力了幾分,轉向城門處的侍衛:“開城門!”


    侍衛們不敢怠慢,城主還在烈王的手中,而且另一方麵,他們方才已經心下不忍,如今能讓流民進城,他們的心裏也是踏實了幾分。


    鎖鏈取下,門閂打開,厚重的城門被一點一點拉開。


    流民的眼中已是熱淚盈眶,淚水齊齊湧了出來,甚至有的人已經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似哭似笑,似悲似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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