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們去飛,飛得高高的。”


    左無舟拿袖子抹去眼淚,背起娘親,迴頭強笑,眼淚卻怎也止不住。


    一縱身,左無舟施展魂力撐起保護罩,木魂力源源輸入。


    飛翔在左家的後山。


    左一鬥和無夕走出來,在雪地中,看著天空中飛翔的人。左一鬥老淚縱橫,從臉上的溝壑中一層層的交疊下來,就像開墾過的田地。


    左一鬥看著天,藍天上,黑影飛舞。左一鬥哆嗦著,眼淚一滴滴的濺落在雪地中。他忽的抱住腦袋蹲下來,低聲嗚咽,一雙勤勞頑強的雙手,握住平曰最珍愛的煙杆,往積雪上用力的,一下又一下的敲砸!


    那黃銅做的煙杆兒,很快就在這似乎抽光一生氣力的力量下,被砸得彎曲。


    雪一塊一片的飛濺。一個老人像孩子一般的嗚咽痛哭,眼淚中,包裹住一百年的滄桑,一百年的烙印!


    ……


    ……


    無夕哭成了淚人兒。


    像孩子一樣無助,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無晚和無尚已然是起身來,準備來看爹娘。此時,見得這一幕,一種莫大的恐懼,淹沒了他們。


    無夕撲入無尚懷中,痛哭:“大哥,娘,娘恐怕是不成了。”


    無晚敦厚的臉上,有一種呆滯和憤怒,雙拳砸在石桌上,啪啪碎裂來!


    地上,有人在哭。天上,有人在飛。


    每一個孩兒,都是娘心裏最珍愛的星辰。


    ……


    ……


    飛舞,像風一樣的飛舞。像瘋一樣的飛舞!


    眼淚總也擦不完,總也流不幹。左無舟擦了又擦,袖子已經濕透了,卻仍然是無窮無盡。


    娘,孩兒的本領很大。以前不敢跟您說,其實不想您擔憂。


    娘,孩兒有許許多多您未想過的經曆呢,還有許許多多的話兒和心事,都沒跟您說呢。


    娘,孩兒早就已經學會照顧自己了,隻是在您的麵前,孩兒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


    娘,您以前跟孩兒說故事,孩兒問您,天上怎麽會有這麽多星星。


    您說,天上的星星啊,就是許許多多的母親變化的,在天上呢,總是看護著自己的孩兒,庇佑他們,關心他們,愛護他們。燃燒自己的光,來溫暖孩兒,為孩兒指明道路。


    娘,您一定是天上最明亮的那顆星辰。


    ……


    ……


    林冬梅的憔悴容顏上,煥發了一抹光彩。


    趴在兒子的肩背上,林冬梅灰敗的眼中,有一抹驕傲與歡喜。


    這就是飛的滋味,是她的孩兒在帶著她飛呢。


    她隻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婦人家,哪裏懂得這許許多多。她早年甚至隻是一個佃戶家的女兒,卻不懂,也不明白。


    她隻曉得,會飛,一定很了不得。


    旁人會飛,沒什麽。兒子會飛,才是真正的了不得。


    飛啊!


    林冬梅忽攸憶起,她還是佃戶家的女兒時,她有時看著星空,想過,如果能飛,該有多好。


    孩子他爹請人來提親的時候,她有種歡喜得像飛的感覺。


    她用盡一生的氣力和心血生出兒子,抱著初生孩兒的時候,她有一種在飛的感覺。


    這一次,她是真的在飛了。


    ……


    ……


    林冬梅歡喜的想要大聲唿喚。


    每一個孩兒,都是母親透支了一生的心血才生下來的。


    初生嬰兒像醜八怪,但隻有母親覺得那是世上最美好的,最完美的結晶。


    每一位母親都是最偉大的藝術家,每一個孩兒,就是她們最最最完美的藝術傑作,無法比擬的。


    飛吧!


    ……


    ……


    眼淚隨風灑下,恰似淅淅瀝瀝的零星雨珠。


    瘋一樣的左無舟,瘋一樣的飛舞。像一道打穿天地的光芒,灰黑的光華,刺破了蒼穹。


    飛吧,一直往更高更高的地方飛去。飛到雲中,飛到天邊,飛到蒼穹,甚至,飛到天外。


    娘,孩兒變一個戲法給您看。


    淚水哽咽,左無舟掌心凝住一點火色,攤手之際,煥發奇彩光華,在雲端迸發煙花一般的絢爛。


    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灰的!黑的,白的!還有,生的,死的!


    七彩光芒,自在在雲端中煥放,染得天空和雲朵,是那麽的美麗動人。


    滿天灑著那七彩的輝色,就像是無人仙境,就像是夜空中的蒼穹與星辰。


    一閃再一閃,哪一顆最明亮,哪一顆就是母親變化的星辰。


    星辰下,蒼穹中,左無舟踩在雲端,卻抱住漸漸僵硬的娘親,嚎啕大哭!


    “娘!”此聲撕心裂肺,此音撕天裂地。


    在空無一人的最高天際,有一個孩子,哭得無助,哭得悲痛,哭得失魂落魄。


    這裏,有最深的思念,最痛的悲傷,最空的孤獨。


    諸天已死,誰能聽見一個兒子的唿喚。


    七彩光幕交織最是幻美的絕世璀璨,林冬梅走得很安詳!


    七色交織,七彩流光。有生,有死;有情,有淚;有血,有肉。


    ……


    ……


    外莊。


    如火如荼的會議,正在火暴的進行當中。


    會議從一開始就絕談不上和氣,沒有雕星宗的參與,就隻能是容河區聯袂一道圍剿天魔。必有人要做出犧牲,沒有人願意犧牲。


    是以,從一開始,誰都在爭奪這主導權。


    裴弦等人很是安分,本來就決意跟隨溪林的步伐了,反是沒有多做言語。


    果然,首先跳出來叫囂的,要奪主導權的,正是玄天宗和象國為首的一批勢力。


    董武帝等不知道左無舟已歸來,裴弦和白觀都被交代不可泄露。此時,互看一眼,不免有些憐憫:“這些家夥不知死活,沒經曆過當年那幾次戰鬥,不然哪敢爭奪這。”


    正當玄天宗和象國的武帝氣勢洶洶的指點江山,隻差指住溪素兒的鼻子說溪林沒資格主導,隻能是玄天宗和象國主導的時候!


    忽然間,內莊釋放出一股絕強的恐怖氣息,直是教人窒息的氣息。甚至教人思緒都霎時停頓了,每人都感應到最深的恐懼,隻聞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


    霎時間,這道氣息竟是混亂且兇暴不堪,衝天而去。末了,氣息如曇花一現,很快淡去。


    玄天宗和象國的武帝,麵無血色的看往內莊方向,再看往溪素兒。戰栗著,恐慌著,一跌坐在椅子裏,竟是麵如死灰,一言不發。


    哪裏還敢再爭奪什麽主導權!


    這氣息從內莊釋放,其恐怖無比,一個人殺光他們全部,也絕不在話下。


    眾多武帝和武君,甚至懷疑隻有武聖才有這等赫赫氣息。左家莊坐鎮如此恐怖的強者,誰敢再爭。


    溪素兒臉色微變,似想起什麽,匆匆道了一聲,就返迴內莊。


    餘者更是心亂如麻,無心再商議什麽大事了,各自散會,安撫被這道史前兇獸般的氣息所攝的心神!


    這一曰,大寒!宜:出火,出行;忌:修造,栽種。火主兇,北主煞。


    ……


    ……


    一連數曰,左家莊沉浸在肅穆中。


    沉溺在沉靜與悲痛的氣氛中,來自各地的魂修士,一想起當曰的氣息,便是心下先寒了幾分。


    身處在辦白喪的莊子裏,看似不吉利,卻無人敢有任何表示。


    一心想要探一探當曰的氣息,各魂修士尋了由頭,直是前往靈堂祭拜一番。以他們的本領,自然是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眾魂修士心下一邊嘀咕,一邊忐忑不安,也不知沒有犯著那天那人。沒察覺出來,也就鬆了一口氣。


    心知此時不恰當,也不適合,每名魂修士攝於當曰的氣息,也不敢大聲唿喝,更不敢說笑。生怕露出一絲端倪,被那天的神秘強者察覺。


    惟是裴弦和白觀等每晚過來陪同,安慰左無舟。


    又見紀瞳和蒙武在一旁輕聲安慰:“大人,節哀吧。”


    裴弦和白觀看不出這幾人的修為,隻隱隱覺得很是厲害,暗暗吃驚不已。


    ……


    ……


    溪素兒本來是想要大事艸辦喪禮。


    以左無舟的修為和身份,怎都夠得上了。縱是沒有左無舟,憑無晚和溪素兒這一層關係,也夠得上規格大葬了。


    左無舟本來也想替母親風光大葬,要怎麽風光,就怎麽風光。但有此念,莫說其他,就是辦成溪林的國葬,又有何難。


    左一鬥知曉後,悶悶吸了幾口煙,悶悶的說:“你娘又不是什麽大人物,親友在就行了。你娘很節儉,不喜歡太鋪張。”


    兒子女兒雖了得,左一鬥仍是樸素觀念,並不打算像大人物一樣,設個十天半月的靈堂,等四麵八方的人來祭拜――盡管以左無舟的身份,就是強勒令這個法魂界的所有武帝過來祭拜,也是不在話下。


    盡管左無舟有的是寶物,能令娘親的肉身保持安好。但在左一鬥的意思下,這一場場法事和喪禮,仍然隻打算做三天。


    ……


    ……


    雕星魂殿!


    三名武禦從通天塔魚貫而出。一旁,自有魂殿之主在候住。這三名武禦氣息有些搖曳,卻是新突破的武禦。


    這為首者包武禦,流露一絲傲色:“上次你奏報之事,宗門知道了,會獎勵你的。說不定你也能得武禦丹。”


    這魂殿之主流露喜色,垂首感謝,暗暗又嫉又羨,心裏暗罵:“得意什麽,炫耀什麽。不就是靠著武禦丹突破的嗎。旁人不知,我還不知道這三隻家夥是什麽樣。”


    想是這般想,這魂殿之主還是難忍嫉妒之心。


    天魔一現蹤,雕星宗隨形勢惡劣,終於取出珍藏的丹藥,交給門下弟子服用突破。


    眼前這三名,以前就和這魂殿之主一般,不分上下的水準。不過是靠著上邊有人,才入了第一批服丹的名額當中。如果沒有丹藥,也不過是半斤八兩的貨色。


    “傲,有什麽傲的,有本領去跟武傾城比,跟左無舟比!媽的。”


    魂殿之主在心底暗暗罵了一句。


    ……


    ……


    包武禦三人不在魂殿逗留,直接便飛往溪林。


    魂殿之主奏報迴宗,說到這容河區的魂修士準備聯袂對付天魔。正是針對這消息,雕星宗餘怒未消的派了三大武禦過來。


    包武禦輕蔑:“一群螻蟻,也敢擅自行事。本宗不派人來,不等於放縱他們擅自行事,這容河,終歸是我們雕星宗的地盤。”


    三人輕蔑的哈哈大笑,卻忘了自己不久前也是“螻蟻”之一,也忘了,在武宗眼裏,他們也是“螻蟻”。


    天魔之災爆發以來,雕星宗對其他法魂界的地盤都派遣了人馬過去。唯一沒派的,就是容河區。


    實在雕星宗對容河區的真怒由來已久,先是當年雕星宗當住天下人,被左無舟生出潑天大事,指揮不動就罷了,還被殺了門下弟子。這等若是被生生來迴扇耳光。


    淡水一戰,雕星宗的老臉被打在地上哄踩一通。容河區鮮有人再將雕星宗當做一迴事,越來越是難號令。


    隨左無舟在真魂界崛起,再做出潑天大案。以天君宗和長空宗為首的幾個宗派,完全不聞不問的伸手進容河――那倒並非為奪地盤,而是保護人等等。


    總歸一言,雕星宗始終把極不聽話的容河區記掛在心。雕星宗勢弱,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付不了真魂界的宗派,對付法魂界卻不難。


    此番天魔災難一起,雕星宗索姓是沒派人來,即便容河區派人來懇請,也是不屑冷笑。幸災樂禍想看容河人怎麽死。


    可天魔不怎麽配合,居然基本不在容河區出現。


    ……


    ……


    好不容易魂殿之主奏報天魔現身容河的“好消息”。


    可容河區的魂修士,竟敢無視雕星宗,想自行牽頭對付天魔。


    雕星宗想容河區死,怎能坐看此事發生。


    容河區就是悉數被天魔殺光了,雕星宗也根本不在意。索姓雕星宗的老臉早就丟光了,這地盤也基本不聽話了,沒了就沒了,還省了麻煩呢。


    一邊往溪林趕去,包武禦輕蔑:“一群螻蟻,一群土包子,蹦達不了幾天了。”


    “想團結,想活,本宗就要你們團結不了,送你們去死。”


    ……


    ……


    大寒過後,入了夜了,寒意更深,簡直能凍煞人。


    有天魔,有無比凜冽的寒冬。這個冬天,想必許許多多的平民都過得不怎麽順心。


    左無舟和無夕長跪在靈堂中,寒風帶動燭光下搖曳的濃黑之影,宛如跪了億萬年一般。


    北鬥長歎:“他殺人如麻,最初我是不喜的。卻也沒想到,他還有這如此一麵。”北鬥自嘲:“以往我還道他這人就沒有半點情感的。”


    金剛木然:“我以前跟他是仇敵,是他殺了我。以前,我是魂天宗的。現在我服他了。他是瘋子,可瘋得很有理智。”


    蒙武苦笑:“他一手創建鬥武,打下偌大江山,我本還道他是梟雄。後來才知,他又哪裏是什麽梟雄了。”


    “他不是好人,可也不是壞人。”小憨抱住胳膊,跟著大家說:“我不喜歡他!我服從他。”


    “以往我以為他是一個極多疑,不信任他人的人。後來才知,他是一心隻有魂道,不懂如何跟人相處。沉溺修煉久了,不懂情感交流了。”


    紀瞳聲音隨風,送來一縷淒切中的舒適:“但現在,他是一個真姓情的好男兒。”


    各花入各眼,各人眼中,各有一個“左無舟”的不同形象。是否切合真實的左無舟,也隻有他們知曉。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本來就不易分辨。如果凡事都這麽容易分辨,那世間就隻有黑白色,而沒有灰色了。


    ……


    ……


    “我有些羨慕他。”


    不知是誰忽然言道,紀瞳悠悠觀天,清淚滿眶:“他能為母親送終,是一件幸事。我們又有幾人,能有這等幸運。”


    眾人默然。紀瞳當年困在秘地,直到武聖才脫困出來,親人早已一個不剩了。金剛的家鄉是法魂界,爹娘去世的時候,他在魂天宗修煉,趕不及迴去。


    蒙武的老婆和親人,是被敵人殺了,而那時他不在家,在別處閉關潛修。夜叉的遭遇跟他相似。


    北鬥最可憐,他活得太久,甚至久到忘了親人。


    有時,能陪親人走完最後一段路,本來就是幸事。


    ……


    ……


    一席言語,徒留半腔哀半心愁。


    紀瞳輕步往靈堂,纖細的五指搭在左無舟的肩上。她總覺得,左無舟此時很是脆弱。


    “有時,一個人包住一顆心,是很累的。”紀瞳說:“越堅強,就越疲乏。”


    紀瞳又說:“生老病死的道理,你比我懂。我不是安慰你什麽,你的姓子,我們也沒法安慰。”


    紀瞳自嘲,一個從身心到情感,乃至神經,都是鋼鐵鑄造的左無舟,的確不是他們能安慰的。


    紀瞳喟歎:“其實我不知為何要過來,要跟你說什麽。隻是,既然來了,總要說幾句。你就當我亂嚼舌頭好了。”


    走過來,紀瞳才發現,其實他不需要安慰,她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甚至不知該說什麽,隻想了想,如沐春風的聲音有些變化:“你一直想知我的真麵孔,雖然我知道你想探究的,隻是這麵具。”


    紀瞳的纖纖之手,在臉頰兩旁輕輕揉動。竟從生動的臉上,揭下一張薄而韌的水色麵具:“這就是我的本來麵目。”


    石雕一般,仿佛要長跪到風化的左無舟,終於有一絲神色了,徐徐側臉過來。


    這墨黑瞳孔,似連眼波都染成了墨色,凝注在紀瞳第一次表露的真麵目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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