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夜如潑墨。


    掌燈時分,“天涯海閣”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這人頭上戴著一頂鬥笠,遮住了麵容,鬥篷敞開,露出一個劍柄,看他的裝束,就仿佛是個沒有歸宿的江湖浪子。


    燕重衣一走進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他的冷漠和堅毅,他卻沒有向任何人看一眼,像標槍般站在安柔麵前。他的身材並不算特別高大,但安柔卻感到這人身子簡直就像一座冰山。


    燕重衣冷冷道:“我找歐陽情。”


    他隻說了五個字,安柔卻如置身千年冰洞,這人的冷漠,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同樣冷漠的殺手任我殺。


    “大當家不在,如果你有事找她,我可以為你轉告。”安柔甩甩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燕重衣目光低垂,看著眼前這個至少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少女。


    “我叫安柔,是這裏的二當家。”安柔嫣然一笑。


    “我找歐陽情。”


    “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我等。”燕重衣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找了個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


    安柔輕盈地走過來,道:“你就這樣等?”


    燕重衣沒有說話。


    “你要不要喝點什麽?酒?還是茶?”


    “竹葉青,五斤。”


    竹葉青是濃度很高、後勁極強的一種烈酒,就算尋常酒鬼,也絕不敢隨便喝上三兩斤。燕重衣非但把五斤竹葉青喝得點滴不剩,而且又要了五斤,他好像天生就是喝不醉的酒鬼,居然連一點醉意都沒有。


    他沒有追問歐陽情的下落,他決心等,一直等到她迴來為止。


    “蹬、蹬、蹬”一陣腳步聲響起,三個人風塵仆仆、身上雪花猶未抖落,匆匆走上樓來。這三人一人手上握著一把刀,一人腰間佩著一把劍,另一個人卻是赤手空拳,須發都已經花白,但每個人的腰都挺得筆直,毫無老態。人心不古,年紀越大反而越不服老的人並不少。這世間的人本來就很奇怪,有的人明明還很年輕,卻整天故意裝出老氣橫秋的樣子,告訴別人自己已經成熟,曾經飽經風霜,有的人明明已經老了,卻偏偏不肯承認歲月無情。


    一個靠向南麵窗戶獨斟自酌的青衫老者看見他們,立刻推幾而起,拱手抱拳,笑道:“三俠果然如期而至,來來,快請坐。”


    他身材頎長,頜下一綹長須無風自動,神情灑脫而風雅,但眉目之間卻略顯淡淡憂愁。


    那握刀老人迴揖一禮,笑道:“風雪阻征途,海總鏢頭,希望老夫三兄弟來得還不算太遲。”


    “三位大俠俠義為懷,仁義為先,聽說兄弟鏢局出了事,立即就日夜兼程、不辭勞苦地趕來,實在讓兄弟感激不盡。”


    握刀老人笑了笑,說道:“咱們這些老骨頭,都快入黃土了,還提那些虛名做什麽?”


    “‘武林四俠’的名頭,在江湖上可是曆久不衰的老字號啊,張大哥何須自謙?”


    “‘金獅鏢局’海東來海總鏢頭的威名,幾時又比‘武林四俠’遜色了?”握刀老人忍不住大笑起來,但笑聲突然停頓,隻見他神色黯然,歎道,“四弟失蹤已有多年,這‘武林四俠’的字號,隻怕早已被江湖上的朋友遺忘了。”


    原來這握刀老人正是昔日聲名顯赫的“武林四俠”之首“刀俠”張子敬,那佩劍老人是“劍俠”劉公明,那赤手空拳的老人是老三“拳俠”趙玉剛。


    提起老四“鞭俠”方天星,每個人都難免有些黯然神傷,海東來也歎道:“如果方四俠今天也在這裏,那當真是再好不過。”


    四人相視一眼,苦笑著搖搖頭。


    “海總鏢頭,貴鏢局所失之鏢,現在追迴來了嗎?”張子敬低聲問道。


    “此事相當棘手,若非如此,兄弟又豈會請三俠親自出馬,援手相助?”海東來搖頭道。


    “據說此鏢是朝廷貢品,要是追不迴來,貴鏢局豈非”


    “非但鏢局的金字招牌砸了,而且還將家破人亡。”海東來苦笑道。


    “難道到現在也還沒有眉目?”


    “據龍七先生說,這一次劫鏢之人得手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本來龍七先生追蹤術獨步天下,但現在,他也是束手無策。”


    “有‘神捕’龍七親自護鏢,竟然也沒能保住?”


    “那人武功高不可測,怪異無比,據如龍所說,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以龍七先生的武功,可以接下那人幾招?”


    “最多十招。那天他與如龍兩人聯手,也隻不過和那人糾纏了二十幾招。”


    “據說龍七是韓大少的傳人,當年韓大少的刀法冠絕天下,龍七居然連十招都接不下來?”張子敬愕然道。


    “那人武功古怪,絕非中土各大門派的其中一種。據龍七先生的迴憶看來,那人應該來自扶桑,也許是當年的川島狂人一脈。”


    三俠竟一齊悚然動容道:“川島狂人?”


    海東來臉色陰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張子敬道:“龍七不過年方三十上下,莫說不認識川島狂人,就算見過,隻怕也早已忘記,他怎麽能確定那人是川島狂人一脈傳人?”


    海東來搖搖頭,沒有迴答。


    “龍七呢?此事關係重大,他怎麽不留下來一起商量對策?”


    “失鏢以來,他一刻也不曾合過眼,此刻正和如龍出去尋找線索。”海東來眉頭緊鎖,低聲道,“隻要找到一個人,就有希望追迴那東西。”


    “什麽人?”


    “江湖上傳說中最可怕的殺手”


    海東來還沒有說完,張子敬立即接口道:“是不是‘一刀兩斷’任我殺?他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第一次失鏢,就是他仗義援手奪迴來的。可是現在,他已經離奇地失蹤了,他的失蹤,也正和那東西有關。那人劫鏢之後,曾經留下話來,說可以從他手上奪迴那東西的人,隻有任我殺。但任我殺赴約之後,就再也沒有迴來,龍七先生已經尋找了五天,但一直都沒有消息。”


    說話間,又聽樓梯“咚咚”直響,一個滿身血跡斑斑的中年大漢狂奔而來。


    海東來臉色立即變了,失聲道:“如龍,發生了什麽事?”


    司馬如龍嘶聲道:“師父,那人就在外麵”


    北風如刀,雪花如練。風雪之中,如洗的長街上,一人孤鶴般傲然佇立,仿佛已與夜色溶為一體,他的目光雖然有著波瀾不驚的平靜,卻流溢出一種濃濃的殺氣。


    海東來和“武林三俠”竟似不能抵禦那人的殺氣,駐足不前,像四根木樁被釘在那裏。


    “哪一位是‘金獅鏢局’的總鏢頭海東來?”那人沉聲問道。


    過了很久很久,海東來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緩緩道:“我是!”


    “你終於來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麽而來。”


    “沒有人可以從我手裏把那東西搶迴去。”那人搖搖頭,聲音自信而堅決,“任何人都不能。”


    “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搶走‘萬劫重生’?你可知道,那是朝廷貢品,你這麽做,就是以身試法”


    那人大手一揮,冷冷道:“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我來這裏,隻為打聽一個人。”


    “誰?”


    “一個殺手。”


    “任我殺?”


    “不是他,我要找的人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多,‘金獅鏢局’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你們也配做他的朋友?可笑!荒謬!”那人冷笑道。


    海東來臉色一變,沉聲道:“難道你認為我們不夠資格?”


    “連我都不可能成為他的朋友,你們又算什麽東西?”


    “誰才有資格?”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就是‘殺手無情’青龍燕重衣。”


    海東來詫然道:“燕重衣?你在找他?”


    那人點頭道:“聽說他已經到了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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