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未鑿一直生活在一種尷尬的境地中,以及由此而招來的人們的異樣的目光中。原因是他的心理年齡與他的實際年齡太不相稱。雖然他已經二十好幾了,但是無論從相貌上還是言行上大家都以為他隻有十八歲。而一旦他們得知未鑿的實際年齡後,都會露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對此未鑿早已習以為常,“管他呢,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以為我隻有十八歲又怎樣,我才不在乎呢。”他總是滿不在乎地說道。然而事實卻沒這麽簡單,他的毫不長進的處世方式總是令與之打交道的人倍感頭疼,因為他的異想天開和任性胡來擾亂了人們默認的規則。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的臉上經常掛著一副怪異的麵容——笑容。因為在整個夏漢國,也隻有嬰兒才有這樣的笑容。因此他在周圍人的心目中是幼稚而極不穩重的。但未鑿總是不以為然,依然秉持快樂,豪放與率真的天性我行我素的生活在冷漠的人群中。­


    他那異乎尋常的發育遲緩得使他與周圍的環境產生了深深的隔閡,由此而造成,他覺得周圍的人不可理解,而周圍的人也覺得他不可理解。為此他不得不頻繁地變換工作來逃避那追纏不休的無所適從感。於是在不到五年的時間裏,他已先後從事過記者,保險推銷員,清潔工,小學教師等職業。此外,他還與二十二位個女孩子相過親,但不知什麽原因,每次都以他落荒而逃告終。­


    在他十八歲那年,他讓人將自己放進一口幹涸了十年的水井,以躲避越來越強的熱風,在清涼而濕潤的井底,未鑿一坐就是三天三夜。井底清涼的空氣使未鑿一掃往日的昏懨,他欣喜地發現自己的思維變得異常的清晰與敏捷,他的悟性和判斷力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每次當他在井底重新思索過去的生活時,都會得到了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全新的洞悟。從此以後,每當他在生活中遇到什麽令他困惑與煩憂的事,他就迴到井底靜坐,誰也不曾想到,他竟這樣奇跡般的躲過了昏饋症的侵襲。­


    就在未鑿打算就這樣繼續享受他的清涼與愜意,過他的世無爭的生活時,一次睡夢中突然傳來如天啟般的聲音卻深刻地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


    那聲音這樣說道:­


    ­


    “其實國王根本就不存在”


    ­


    這聲音是那麽清晰而深刻地嵌入未鑿的腦海,以至於讓未鑿感覺那聲音仿佛時刻在他耳邊縈繞。­


    從此以後,未鑿內心的寧靜便被那如幽靈般的預言徹底打破了。在經曆過短暫的驚訝後,他陷入陷入了更為持久而折磨人的惶恐中。而即使是惶恐,也夾著不同的滋味在裏麵。­


    和千百萬生長在平原的人一樣,未鑿從小到大都是在國王英明偉大,至高無上以及對國王忠誠不二的教育熏陶下成長。從進小學開始,學生們便在學校的組織和要求下日複一日的唱著歌頌國王的歌曲,跳著讚美國王的舞蹈,念著頌揚國王的課文。上高中時,又無一例外的在學校安排下加入了忠君團,並在團旗下宣誓永遠效忠於國王。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整個國家對學生的忠君教育就像是工廠裏的流水線一般一批一批卻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個人都必須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這個龐大的流水作業線,否則便會遭淘汰出局,從此將終生麵臨那種絕望地不可知的命運。正是出於這樣的恐懼,人們才自覺或不自覺的加入對國王的讚美和附和中,因為隻有這樣,考試才能順利通過,升學才能進入好的學校,畢業後才能得到工作,仕途才能順暢,生活才會有保障。在這樣的背景下,誰也不敢去想這個讓他們如此愛戴又如此懼怕的國王為何從未真正現過一次身。在這銅牆鐵壁般的王國裏,別說是攻擊國王,哪怕就是懷疑國王的真實性都會立即遭到失蹤的厄運。­


    由此就不難想像,當未鑿猛然從夢中聽到“其實國王根本就不存在”這句話時,他內心所經曆的那種惶恐。而這種惶恐在他身上卻有前後兩種不同的滋味。第一種惶恐純粹是一種本能的如條件反射般的恐懼,這種恐懼是多年的教育和訓導強加在他身上的。隨後而來另一種惶恐則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的過去與將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這個根本就沒有國王的世界。他知道他從此將孤獨地生活在這個沒有國王的國度裏,他的生活也將由此而改變。­


    實在是憋不住了,未鑿忍不住將壓在他心中的這一巨大的疑惑告訴了他的朋友們,誰知他的許多朋友竟都異口同聲地訴說也曾在同一天夜裏夢到同一句話“其實國王根本就不存在”。也就是說大家都在懷疑國王是否真的存在,可是所有人都將這一疑惑深埋在心底而不願去碰觸它。一方麵是處於對國王統治機構的恐懼,另一方麵則是源於比恐懼更深刻更強大的昏饋症。因為國王存在與否跟大多數人的現實生活都毫無關聯,反正效忠國王的各個國家機構都運轉良好。國王的存在與否都隻跟代表國王管理國家的大小官員有關,跟平民大眾則毫無關係。而王國的政府似乎與其治下的庶民們也達成了某種默契,隻要你不去追究國王是否真的存在,不將心中的疑問公開地說出來,你就可以無拘無束的過你想過的日子,甚至可以享受到某種程度上不受約束的自由,可是你一旦硬要較真去探究國王的真實性的話,那麽你的好日子就會立刻一去不複返,伴隨而來的將是如噩夢般的隔離,秘密審訊,牢獄甚至失蹤。也難怪,政府是在代表偉大的國王行使管理王國的權利,而質疑國王的真實性也就是質疑政府的合法性。所以國家權利機關才要不遺餘力地維護國王的權威,封殺一切對國王不利的言論,抓捕一切褻瀆國王的危險分子。­


    隨著思考的一層層深入,未鑿心中不由的感到一陣不寒而栗,難道說那些伴隨南方來的熱風而一夜間遍布城市鄉村的妓院和麻將館,人們對金錢和權利的膜拜,整個國家社會道德的淪喪,對文化的破壞,層出不窮的貪汙腐敗,以及上層人士對平民百姓的有計劃的剝削和掠奪等等。所有這一切讓人痛心和憤怒的現象都是國王的執政機構有意縱容的結果。而目的就是要讓人們在昏昏噩噩的生活中放棄理想和信念,變成一具具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從而達到國王的長治久安。所以國王的官員們才對那些公然的犯罪視而不見,卻不惜傾全國之力來撲滅打壓任何對國王不利的言行。要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國家就太可怕了。­


    從此以後,未鑿就開始常和朋友們悄悄地聚在一起討論國王和內閣的施政,以及發生在夏漢國各地的眾多匪夷所思的事件。也就在那時,未鑿和他的同伴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叫勞心的人發表在報刊上的香格裏拉的文章,並且無可挽救地和許多讀了那些文章的人一樣的患上了失眠症。以後他們在談論國王的同時,也開始更多的談論香格裏拉。當國王的宣傳機關要開始猛烈抨擊批判勞心和香格裏拉時,未鑿他們卻不以為然。他們厭倦了國王的宣傳機器,厭倦了千篇一律的說教和漫罵,依然我行我素。­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就開始有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接鍾而至。首先是屋裏的燈每每在他們聚會的時總點不亮,或者是門鎖總打不開,或者是舉起杯喝水是突然發現杯裏的水又黃有澀,而所有這些奇怪的現象無一例外都隻在他們聚會時才發生。正當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個更驚人的發現在他們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就在同一天,他們同時發現自己的身後總是遠遠跟著一個身穿黑衣表情嚴肅的家夥,就如同幽靈般時隱時現。有一次未鑿走著走著突然掉頭迴去想跟那幽靈打個招唿,誰知那盯梢者迅疾轉身便


    消失的無影無蹤。那一瞬間未鑿看見了那張總是嚴肅而冷酷的臉上掠過一絲的驚恐和殺氣。更為稱奇的是,有一天未鑿跟幾個同伴說起被盯梢的事,發現大夥對盯梢者的描述竟然驚人的一致。於是他們約好在同一天同時相聚在市區一座漂亮的廣場上,結果所有的人都一致認定那個躲在不遠處一根電樁後抽煙的黑衣人就是自己的盯梢者。就在他們還在琢磨這件怪事的時候,他們卻在不同的地方接到一個匿名電話,電話裏那個陰沉的聲音說到:“不準討論國王,不準討論國事,不準討論香格裏拉,不準搬弄是非,否則後果將會很嚴重。”起初他們並沒有將那威脅當迴事,結果不久他們就相繼遭到了更大的麻煩。有的被工廠辭退,有的在學校被降級,有的戀人離他而去,有的做生意突遭毀約,未鑿也未能逃脫,跟人合開的廣告公司也被市政當局以非法經營為名查封了。­


    恐嚇和製裁反而使未鑿萌生了要去尋找香格裏拉的決心和勇氣。經過商量後,大夥一致決定由未鑿先行一步,證實一下香格裏拉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像勞心在文章所描述的那樣是一個沒有熱風,沒有昏饋症,也沒有威權統治,多種宗教,多種民族,多種文化和各個階層都能和偕共處的世外桃源。­


    於是在經過七天起夜的長途跋涉後,未鑿終於站在了藍月亮山穀的入口,並在一股奇花異香的指引下一路跋涉踏進了香巴拉古老的街道。在那裏,他看到一群歡快的人們像過狂歡節似的慶祝白族木匠修建的旅店終於落成。在那群快樂的人群中,未鑿一眼就認出了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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