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鴿子在我的麵前飛舞,對我說話。


    它說:“你要飛迴來”


    “迴哪裏?”我問他。


    “迴山穀裏來”


    在芬德拉看見的那副壁畫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裏麵:碎石小徑蜿蜒在森林溪穀之中、白色的城堡周圍是滿目的麥田、遠山蔥蘢,天高雲闊。


    鴿子的眼睛滴出血來,“你一定要飛迴來”


    “叮叮叮”


    一陣急促的銅鈴聲傳來,把我吵醒。無數的人開始吆喝起來,在船艙的下麵,兩排漿伸出了船艙,插入了水裏麵,濺起了白色的水花。漿手齊聲吆喝著,每一次節拍都對應一次劃槳的動作。我明顯感覺到了船體在快速的前進,平穩而輕快。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我們終於在黎明的時候抵達了對岸。


    我睜開了眼睛,看見光芒正從船艙艙蓬的縫隙裏麵投過來。


    船艙裏的人正在陸陸續續的起身,有人掀開了簾子走了進來,大聲的吆喝著,讓大家準備半個小時之內登岸。我聽見了唿嘯的風聲,甚至還有一些鳥叫,我本來以為冬天的時候都沒有鳥了呢。外麵的天空看起來灰蒙蒙的,一閃而過,隻有光暈閃耀著光芒。寒冷的空氣湧了進來,半睡半醒的人開始咳嗽起來。


    “你醒了,”喬萬尼坐在我的身邊,正在把身上的皮帶繃緊,清理鬥篷裏麵的麥餅渣和頭發,“我聽到你在說夢話。”


    “什麽夢話?”剛才還清晰的夢境已經開始漸漸的變得模糊,隻是記得有白鴿,有一個山穀。


    我打了一個哈欠,揉了一下眼睛。


    “白鴿啊什麽的,”喬萬尼說,“我聽說你不記得被收養以前的事情了?”


    “是的。”


    “呃,估計你夢到以前的事情了吧。我聽到‘阿卡``’什麽的。”喬萬尼用小刀刮了刮下巴上麵毛刺刺的胡子茬,“你有什麽印象嗎?”


    我一下子清醒了。


    “‘阿卡?”我問他,“我還說了別的什麽沒有?”


    “沒有,你就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醒了。”喬萬尼說,“不過維多,我聽說過有些故事。戰場上麵的士兵會自己把最可怕地記憶忘記掉,失去親人的人也會突然記不起親人的模樣。這樣也許很可悲,但是對於那些人來說,這可能是一種慈悲。”


    “慈悲?”我有些跟不上喬萬尼的話。


    “恩,”喬萬尼點了點頭,“很多事情如果能夠一輩子都忘記,那該多好。”喬瓦尼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我又繼續的問了他一些問題,都是纏著問他我的夢話裏麵有沒有透露關於我以前的身世的。但是喬萬尼卻什麽都說不出來,而且我看出來他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麵糾纏了,也就歎了一口氣,不再煩他了。


    喬萬尼摸出了兩塊粗糧麵包,找一個跟船的小子要了一皮囊的水,跟我默默不語的吃了起來。


    周圍的船夫唱著歌,在我們的身邊走來走去,水手吆喝著讓那些小舟上的商人躲開,叫賣聲和咒罵聲此起彼伏,水手們渾厚有力的聲音則有節奏的傳來。


    終於,船在一陣顫抖之中,靠在了岸邊。


    一個醫師走過來對我們草草地進行了檢疫,然後就同意讓我們上岸了。身邊的人爭先恐後的朝著船艙口走去,喬萬尼也領著我走出了船艙。


    一陣凜冽的寒風吹得我不禁拉緊了鬥篷,在碼頭上淡淡的薄霧散去之後,整個世界出現在我的麵前:來來迴迴的碼頭工人正在搬貨、一些牲口在泥巴裏麵哆哆嗦嗦的拖著車子、一間草房上麵的麥草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熱氣騰騰的爐子正在燒著開水,周圍一些髒兮兮的人正圍坐在一起,彼此談天。


    目光由近及遠,大片的市鎮區域延展開去,教堂圓圓的穹頂如同天邊的太陽,在遠處響起了鍾聲。鱗次櫛比的建築風格百變,有些是破敗的木頭建築,有些則是西部式的石頭建築,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瓦蘭科夫和小東湖城的結合體。


    阿裏的人有一輛馬車等在碼頭上麵,我們登上了碼頭,就跳進了他們的馬車裏。一個克裏爾人給一個碼頭的管理員交代了幾句他們的貨物問題,就離開了碼頭。那個管理員對於這些人滿臉奉承,腰彎得像河蝦一樣。,


    我們沿著中央的石頭大路前進,我透過車窗好奇的看著這裏的市鎮麵貌。我發現,這裏有很多的廢墟,連片的街道被燒毀了,有一些房子留下了黑漆漆的房框,有一些則幹脆隻有滿地的瓦礫了。一些目光呆滯的人坐在廢墟邊上,身邊放著一隻小瓶,裏麵插著幾枚枯枝;還有一些人正提著水桶,用毛刷子清洗著焦黑的石頭廢墟;某些地區,工匠們正在忙碌的樹立起木梁和石塊,忙於重建。


    戰爭留下的痕跡到處都是。


    發現了我的目光,一個克裏爾人抿了抿嘴巴,“一年半之前,這裏一片瓦礫。”


    “真主保佑”這個人抽動了一下鼻子,“伯克人的士兵和他們的雇傭軍那些森林裏的異教徒圍在了城外;伯克人的戰艦從諾夫托勒河開了出來,包圍了碼頭。他們給我們十天的時間離開城市薩蘭德人、伯克僑民、克裏爾人、西部人,等等,”這個人扭了扭肩膀,然後他露出了厭惡的表情,“我們要跪著從這些人的麵前離開,該死”


    “是的,”另一個克裏爾人說:“萊赫說我們是他們的盟友,但是他卻在河間地拆除了我們六座清真寺當時我們出城也被迫下跪狗東西,他們的軍隊裏麵還有兩百多克裏爾士兵呢我們卻必須像狗一樣從他們的麵前爬過去。”


    “你們還算好的呢,”喬萬尼說,“我聽說有些維基亞人想要出城,一旦被捉出來,當即就砍掉了腦袋了。”


    “是的,”最開始的那個克裏爾人說,“我親眼看見的。一個伯克女人和他的維基亞丈夫被捉住了,伯克女人被放走了,他們的兒子被丟進了水裏麵溺死,維基亞男人被砍掉了腦袋。我不明白,萊赫為什麽要這麽幹,這是白癡才會做出的舉動。如果萊赫不是這麽殘酷的話,這個地方早就屬於他了。”


    “你什麽都不懂,拉希德,”另一個人說,“萊特在這列屠城之後,後麵的三座城堡沒有抵抗就投降了。萊赫沒費什麽事就把這周圍的城堡拆除了個幹淨,並且趕在冬天之前撤了軍。看起來他好像很吃虧,但是以後他再要進攻這裏的時候,就和進自己家門一樣方便。”


    “刀子可以殺人,”叫做拉希德的克裏爾人明顯不服氣,“難道刀子可以賺錢嗎?萊赫這麽做肯定長久不了”


    “如果你說的是五年之外的事情,的確如此,”喬萬尼說:“但是五年之內,河間地地區誰能撼動伯克人的統治呢?”


    “哼”拉希德說,“要是西維基亞國王全麵東進,或者薩蘭德人北上,那麽伯克人就不會這麽得意了。”


    “別渾了,”不等喬萬尼開口,一個克裏爾人就嚷嚷了起來,“空口放話沒有意義不是嗎?斯瓦迪亞的菲特烈皇帝雄才大略,維基亞王敢放著西線不管跑到東邊來嗎?難道他想自己的首都再被攻陷一次?薩蘭德人北上了,克裏爾人就失去自治了,那群臭烘烘的南方人會來搶跑我們的生意,你這個傻蛋”


    車廂裏麵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了,我不知道克裏爾人為什麽突然會開始爭執。


    喬萬尼試著把話題引開,“你稱唿菲特烈為皇帝?我聽說薩蘭德人是承認哈勞斯皇帝的。”


    那個有些激動的人沒等別人說話就開口了,“哈勞斯不過是個篡權者,就跟薩蘭德的那個見鬼的二王子蘇丹一樣克裏爾人是臣服給薩蘭德的正統蘇丹的,但是現在坐在王帳裏麵的是假蘇丹。我聽說瓦蘭人隻向正統的禪達皇帝服役,我們克裏爾人也應該一樣:我們應該隻向正統的薩蘭德蘇丹臣服。所以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做藩屬的義務了,我們應該獨立,像我們的祖先一樣”


    這話讓周圍的克裏爾人的麵色有些尷尬,他們眨巴眼睛去安撫那個激動的同伴,同時在窺看我們的反應。


    喬萬尼露出了麻木的表情,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然後喬萬尼笑了笑,“誒,我們還在被伯克人欺負呢,誰關心斯瓦迪亞的皇帝是誰啊。”,


    那個失言的克裏爾人幹笑了幾聲,不再說話。


    拉希德沉吟了一下,“我說,遠方來的朋友。阿裏說你要去議會廣場下去,那裏可是伯克人的據點,你們要小心一點啊。這裏的人都是遠遠的躲開那裏伯克人的,你如果和他們走得太近的話,會被本城的人記恨的。城裏麵想給自己兄弟姐妹複仇的人多的是,有些人掏出了所有的財產去雇人殺掉一個伯克人或者他們的狗腿子。”拉希德吐了一下舌頭,“你可也要當心啊,我的朋友。”


    “謝謝您”喬萬尼點了點頭,“我會記住您的教誨的。”


    馬車停了下來,“真主佑護著你”克裏爾人一起按著胸口,點了點頭。


    喬萬尼帶著我下了馬車。


    此時,一隊伯克騎兵穿著鮮紅色的製服,正從廣場上麵荒廢的噴泉邊走過。他們的馬匹踏著響亮的步伐,那些士兵揚著頭,紅色的瓔珞像是頭盔上麵綻放的花朵,他們的唿吸在空氣中凝成了白煙。伯克士兵的周圍是一些沒精打采的維基亞協從軍,這些人背叛了同胞,士氣低落。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伯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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