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水缸


    卡嘉是過來看艾米的。


    雖然她口頭上麵說讓艾米躲遠點,但是對於艾米,她還是很同情的。她自己過了幾年的流浪生活,能體會到艾米現在的處境。


    她似乎也很驚訝我在這裏。


    雖然我被丟進馬房裏麵隻有一天,但是我感覺自己和卡嘉之間已經隔開了很長的一段距離,就好像在庫丹碼頭上麵,我低頭看著下麵的那個搬運工一樣。


    卡嘉的衣服並不是很華麗,她穿著米黃色的連衣裙,腳下踩著一雙顏色有些暗的紅皮鞋。這鞋子應該不是她的,我記得她的每一雙鞋子。她走進來之後,我感覺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她的頭洗得幹淨、亮,不像在船上的時候那樣有些淩。我見過她在船上的時候梳頭,梳子被卡住,怎麽都拉不開。


    “我給艾米送了點吃的來。”她想了一會,才開口說道。我和她唯一的共同話題就是艾米了,除此之外,我們現在的任何都不同了,而且以後還可能距離越來越大。湯姆不是說馬房弟一輩子都當不了騎士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可能出人頭地了。而我知道,利奧大人是要把卡嘉嫁給大領主的兒子的。


    卡嘉拿出一隻籃子,扯掉了上麵蓋著的一塊白布,裏麵裝著一塊蜂蜜蛋糕、一碟子的葡萄幹、兩隻煎蛋和一碗麥片粥。卡嘉把麥片粥端出來,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瓶子,往裏麵倒了一些糖。


    艾米驚叫一聲跑了過去,拉下了卡嘉的臉親了一口,然後就伸出手去抓那些吃的。


    我攥著一把擠爛的激蛋坐在著她們。


    卡嘉肯定不是第一次來送吃的了,因為艾米對這些吃的東西一點都不陌生。


    我聞到了麥片粥的香氣,肚子開始絞痛起來。


    好香啊。


    我把艾米不要的激蛋塞進了嘴裏,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


    “我去找點吃的,先走了。”我對卡嘉說。


    等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卡嘉在我身後說:“我本來以為你是領主的兒子的。阿列克謝相信了你,連我的父親都跟我說你可能不是平民出生。”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哦,”對於這個解釋,她顯然並不滿意,“原來是不記得了啊。”


    “恩。阿列克謝說我可能是斯瓦迪亞人,也可能是禪達人。”


    “哦。”她不再理睬我,轉過身去把食物遞給艾米。


    我有好多事情想告訴她啊,但是她冷得像是一堵牆。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有用,我即使是皇帝的孫子又有什麽用呢,我現在隻是一個馬房弟,而卡嘉還有一個家族要等著她去複興。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這種巨大的失落,自己‘不在被考慮之中’是一種多麽大的可悲。


    如果沒有家族的期望,沒有身份的限製,我和她,僅僅隻是維多和卡嘉,除此之外,與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沒有關係,那該多好。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穿越青蔥的麥田,我們可以一起收集秋天的落葉,我們可以在向日葵下麵看著雲彩掠過天空。可是現在不行,卡嘉得去逐一的認識羅曼諾夫家族的每一個人,並且要著手去結識大量的朋友和盟友;而我隻能迴到馬房,去把馬刷好,去把馬喂飽。


    我想到這裏不禁不寒而栗,我以後也會淪落到為了一塊白麵包和一杯葡萄酒去欺負別人嗎?


    我赤著上身走了出去,那個女人問我去哪裏,她說我的衣服還沒有縫好。


    我說:“我先去找點吃的東西吃,等會我再來拿衣服。謝謝你,大娘!”


    她咯咯直笑:“屋子裏麵去了那麽漂亮個姑娘怎麽不多呆一會?是不是緊張的坐不住了?男人嘛,臉皮就要厚一點,不然怎麽討得到老婆。”


    “謝謝您,我記下了。”我走出了院子,穿過了矮牆,朝著廚房走去。


    廚房是一個寬敞的大屋子,大多數人已經吃完了,幾口大鍋空空如也。一個胖乎乎的女人給了我一把碎餅幹,別的就什麽都沒有了。餅幹硬得像石頭,我磕在嘴裏像是在咬硬糖,吃了一半之後,我感到口渴,於是去用一個鐵蓋子在水缸裏麵舀水喝。,


    喝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腿,把我往前推了一把,我上半身栽進了水缸裏麵。我摸索著用手去抓水缸的邊緣,努力的撐起看,結果看見傑克兩眼狠的在後麵推我,赫曼和海德則站在一邊放風,心著周圍的人。


    我憤怒極了,他們每次都是三個人一起幹著偷襲的事情。我不喜歡偷襲別人,但是更不喜歡別人偷襲我。我轉過身去,想掙紮起來,結果腳底一滑,迎麵栽進了水缸裏麵。


    水缸很大,我的腳都淹沒到水裏麵了,頭還沒有碰到缸底。


    一開始我根本沒有覺得驚慌,隻是覺得憤怒和衝動,我想狠狠地揍那個傑克。但是我一張嘴,水好像是一道最冰冷的空氣一樣湧入了我的喉嚨,我咳出了一大團水泡,恍恍惚惚之間一切都魂的很。我想唿吸,但是更多的水從我的喉嚨裏麵直灌胸肺。我感覺有些不對頭,想掙紮著站起來,但是水缸的內壁都是滑膩膩的抓不住。


    我有些慌了,肺部一緊,憋得難受,但是一張嘴,更多的水就湧了進來。我甚至覺得有什麽人在我背後拉著我,在往我的喉嚨裏麵灌著水。


    基洛夫不是說過嗎,平克會在所有的河邊等我嗎?他也在缸裏嗎?可是我不是偷衣服的賊,是別人給的我這身衣服啊。


    我的手四處摸,想掐住自己的喉嚨,但是無濟於事。水從我的鼻孔,從我的喉嚨,從一切地方湧進來。


    恐懼。


    我感覺事情嚴重了,我正在一點點沉沒,我我看見晃動的光影在四處閃耀。但是我不知道傑克他們是不是還在水缸周圍,把我淹了這麽久,應該讓我上去了。我的天,他們想幹什麽。我瞪大了眼睛,但是卻什麽都看不見,我的腿在猛蹬,手在揮舞,但是我的力氣越來越,就好像陷入了一片黑天鵝絨之中:柔軟,靜謐,溫暖。


    遮天的戰陣,一座山崗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弩手,天色陰沉,轟隆隆的打著雷;


    一架馬車,馬車裏的人都戴著鬥篷,他們掀開鬥篷來,都是淹死的人的樣子;


    一隻被射中翅膀的鴿子在地上撲騰,遠處獵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我要死了。


    黑暗擁抱了我。


    我突然看見了一對夫fu,看見了更多的人,他們對我張開嘴,準備說著什麽事情。


    一切都要停止了嗎?


    有人在摸索著我的腦袋,捏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提出了水麵。


    我睜大眼睛,卻看不見光亮,好像瞎了一樣。


    有人把手指伸進了我的喉嚨裏麵攪動,我感覺胃裏一陣抽搐,溫熱的水從嘴裏噴了出來。還有人在擠我的肚子,我肚子裏的水好多啊,每一次擠壓我都會吐出水來,就好像怎麽都吐不完一樣。


    等我感覺到臉上在疼的時候,才現有人在打我的臉。


    聲音模模糊糊的,周圍好像不止這一個人,他又打了我的臉幾下,“維多!維多?”


    我清醒了,我張嘴又咳出了一口水出來,我抬了一下手表示我聽見了。耳朵裏突然一暖,一些堵在耳孔裏的水流了出去,弄得我渾身一陣激靈。聽覺恢複了,視覺也恢複了。


    阿列克謝站在我麵前,“維多,維多?聽見了嗎?”他問道。


    “恩。”我點了點頭。


    他笑了,“好。”但是笑容突然在他臉上消失了,他臉色陰鬱的轉過身去,對他身後的克裏斯托弗說,“把這三個家夥帶到倉庫裏關起來。等我問清楚了是誰幹的,再處置他們。”


    馬房的老仆看起來也有些驚慌,他抱起了我,責備地看了傑克三個人,跟著阿列克謝走了。


    我最後一瞥看見傑克、海德和赫曼三個人臉色蒼白,瑟瑟抖的站在一邊。克裏斯托弗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摸著自己下巴上得胡子茬,故意露出了自己佩劍,對已經嚇得不輕的三個人說:“先生們,這麽快就見麵了,看來你們和維多的誤解很深啊。走吧,放心,我的劍很快的,脖子一涼就沒事了。”


    我誓,傑克腳底的激眼都嚇白了,而海德和赫曼已經吭吭哧哧的哭了出來。,


    我感覺其實沒有太大的事情,剛才在水缸裏麵把我自己嚇得不輕,我第一次覺得憎惡啊、衝動啊、報仇啊什麽都不是什麽大事,在水下的時候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了,能唿吸就好了,能活著就好。


    克裏斯托弗跟在三個人身後,用佩劍有意無意的撩撥著三個人。


    赫曼大聲的說:“不是我,是傑克推的。我說不要這麽幹,但是他們不聽,他們不聽,真的不是我。”


    傑克當即迴頭大罵:“明明是赫曼,赫曼讓我們幹的,是吧,海德?是赫曼推的,然後赫曼自己還哈哈大笑,讓我們兩個放風,說他要和平克死得一樣了,淹死在水裏,連教堂都進不了。”


    海德陰沉沉的答應了一聲,“恩,恩。”


    克裏斯托弗聳了聳肩膀,“別嚷嚷了,快走吧。”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感覺像是過了兩個世紀一樣的漫長。但是對於周圍的人來說,生活絲毫沒有變化,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阿列克謝少爺帶迴來了幾個匠人而已。


    大地金黃。


    在過去,現在還不到收獲的時候,但是羅曼諾夫家族的人近幾年不惜地力,一直在間年播種著麥,讓本地的糧食收獲期提前。在別的莊園還在慢慢的等待著莊家成熟的時候,羅曼諾夫堡周圍的土地已經披上了金色的披風。


    老仆把我抱到了一個房間裏麵,讓我躺在g上麵等著我緩過來。


    克裏斯托弗把那三個馬童帶走了,阿列克謝跟過來看我。與卡嘉一樣,我感覺和阿列克謝的距離也拉遠了,我想迴到他身邊去。前一段時間跟著他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有多麽便利,不管是喝水、吃飯、睡覺還是出門,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但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怎麽樣?”阿列克謝蹲了下來,“聽說你昨天戰告捷,以一敵三?”


    “我不想打架。”


    “沒人想打架,其實男孩之間打鬧打鬧沒有了不起,我時候就經常和我的表兄弟打架。不過那三個子就太過分了。”


    “我在喝水,他們突然把我推了進去。”


    “恩,有人看見了跑來喊我過來,正好我在周圍,不然的話你就完蛋了。”


    其實情況沒有那麽糟,我想這麽說。但是我擔心我這麽說了之後,阿列克謝就會覺得我活的還不錯,又把我一個人拋下了。


    “阿列克謝大人,我不想當馬房弟。”我對他說,“我迴到你身邊去吧。我幫你刷靴子、幫你削鵝毛筆、幫你提劍,都行,但是我不想迴馬棚去了。”


    阿列克謝的表情呆了一下,“怎麽不叫我阿廖沙了?”


    “那樣那樣不禮貌。”


    “哦,以前喊就禮貌了?”


    “對不起,阿廖沙,我不想當馬房子。”


    他站了起來,“恩,我知道。”他揮了揮手,讓老仆出去,房間裏麵隻剩下我和他的時候,他彎下腰來給我說:“你記得我給你講過的農家女當皇後的故事嗎?”


    “記得。她用摘了紅花戴在耳朵上麵,把漱口的清水當成飲料,吃掉了裝飾餐盤用的蜂蠟熊。”


    “沒錯,國王很快就趕走她了。不是因為大家不讓她繼續留在皇宮,而是她自己不屬於皇宮。”


    “是的。後來她向湖中仙女學會了宮廷禮儀和騎術、學會了紡織龍旗和朗誦詩歌、學會了使用戰爭號角和長弓,在戰場上麵拯救了自己的君王,又被迎迴了王宮。可是,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我不想留在馬房而已,我隻想迴到你身邊去。”


    “是一迴事,”阿列克謝看著我身上的瘀傷和腫的眼睛,抿著嘴,“好好地想一想吧。我給你講過貴族之間的遊戲,你也聽說過的,殘酷的很。現在對於你來說,被伯爵大人從我身邊趕走,也是因為你並不屬於我的家族:你不能替我謄寫文書,因為你不識字;你不能替我提劍開路,因為你還不不懂劍術;你不能在打獵的時候幫我撿迴獵物,因為你不會馴養獵犬,也不會騎術。要迴到我身邊?你現在就可以,伯父不會拒絕我收一個無所事事的shi從在身邊的,甚至我可以去跟他說你是我的si生子。”,


    他停頓了一會而,接著說,“可是你希望這樣嗎?迴到我身邊不是很難,但是你卻永遠無法融入這個家族了。‘阿列克謝耶維奇’這個名字容易得到,但是‘羅曼諾夫’這個名字卻很難。你要得到的是後麵的那個。”


    “你現在就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男孩,被人輕視是很正常的。你不需要憎惡加裏寧伯爵,他不偏頗,也不傲慢,他隻是公正和剛毅。你甚至可以從現在開始把他當成一輩子的楷模。”


    “我不懂,阿廖沙,你又把我說糊塗了。”我搖了搖頭。


    阿列克謝笑了,“記住我的話,你有一天會懂的。你是我第一個學生,看起來我以後是當不成王室的教師了,所以你也是我唯一的一個學生。我還記得教你認字母時候的事情。我會在關鍵時刻幫助你的,但是在這之前,你要靠自己把自己變成男人。”


    “那我現在。”


    “你現在就是一個剛剛被趕出皇宮的農家女,要讓伯爵大人接納你,你必須去學習。你要學的和那個農家女差不多,禮節、騎術、武藝,然後,伯爵大人就會親切的把你吸納進家族的。”


    “我還要迴馬房嗎。”我失望的說。


    阿列克謝說了一大通鼓勵我的話,最後被我總結成了一個昏暗的前景,這讓他有些失望。不過他還是強打起精神來,對我說,“是的,你得迴去。對了,晚上你得去克裏斯托弗那裏。你告訴克裏斯托弗,那三個人對你幹了什麽,克裏斯托弗會做出相應的處罰的,這是你應得的權利。和他們之間的麻煩,你最好自己解決掉,不然的話以後出現層出不窮的麻煩可每人幫得了你。”


    “他們有三個人,總是一起上,我沒有辦法!”我辯解。


    阿列克謝敲了敲腦袋,“你自己想辦法。”


    他說完,就大跨步的走開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身上一陣陣的冷,可能是剛才驚嚇了的原因吧。我差點被淹死的消息傳得很快,那個洗衣fu給我送衣服來的時候讓我不要怕那幾個家夥,“他們都是教養不好的家夥,他們爹媽都不管他們了,你不用怕,要是他們再來,你就來找我。”


    我感謝了她,然後把那件縫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在廚房裏麵,廚娘給了我一晚濃湯,還特意加了一塊黃油給我,可能是別人關照過她的吧。


    先不說阿列克謝讓我學些什麽我不知道,就是晚上要做的指控也讓我不知如何下手。


    “怎麽辦呢。”


    天黑之後,克裏斯托弗讓人喊我過去空倉庫。


    我去了之後看見在一個高台上麵,三個人哭哭啼啼的站在三個板凳上,


    克裏斯托弗把一根鞭子抽在手裏麵,我進來的時候,那三個人都沒有現我,看起來禁閉的幾個時讓他們夠受了。我甚至有些同情他們,一旦自己恢複之後,我就沒有那麽的厭惡他們了,雖然覺得有些心有餘悸,但是這麽整他們我覺得也已經足夠了。


    克裏斯托弗對我擠了一下眼睛,“好了,每人打一百鞭子然後絞死。說吧,是他們三個人企圖謀殺你嗎?點一下頭,我就要執行死刑了。”克裏斯托弗像模像樣的說道。我又想起他騙我說在戰場上麵吃死人的時候了。


    他們三個人眼淚汪汪的看著我,赫曼哭得樣子真可憐,而海德則有些埋怨的看著傑克,傑克抿著嘴,身上抖個不停。


    怎麽才能解決掉這些麻煩呢


    盯著一個打?把三個都整怕?要狠狠的處罰他們嗎?我覺得都不行,以後還是有麻煩。鞭子不會讓人永遠臣服,我知道無數個故事可以證明這一點。而且說起來,我的確有些討厭這幾個人,怎麽辦呢,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做決定太難了。


    “維多?”克裏斯托弗把皮鞭對折,猛地繃緊,鞭子啪地出了脆響。


    我吸了一口氣。


    “克裏斯托弗先生,和他們無關,我自己滑進水裏的。把他們放走吧。我和他們兩清了,沒有瓜葛了。”


    克裏斯托弗愣了一下,微微笑著看著我。


    赫曼鼻子一抽一抽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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