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休息,萊因的身體已經開始恢複。不過她實在受不了在狹小的車廂內的感覺,在這裏,誰都無法定下神來,人昏昏沉沉的,還犯惡心。每到車停下來的時候,她都眼巴巴的望著父親下車去透氣,然後自己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麵跳下車。


    在車上的大部分時間,萊因都在睡覺。父親的那些油膏味道很奇怪,但是抹在身上很舒服,涼的。


    萊因做了一個沒有聲音的夢:夢裏麵她又迴到了她的小村子裏麵,他的父親在門前的太陽裏劈著柴,門口的那棵櫻桃樹掩映在光暈裏,陽光透過窩棚的縫隙斑斑點點的照進屋子裏來,那些光柱裏麵,無數的小灰塵安靜的飛舞。她又夢見父親在月光下磨刀,那刀上全部是鏽跡,怎麽都磨不掉,父親一直背對著他。然後,她發現窗戶著火了,整個村子著火了,她的父親卻騎著馬在火焰的縫隙裏離她越來越遠。漆黑的大地仿佛剩下了這個村子,村子在瘋狂的火焰裏熊熊燃燒。無數表情扭曲的人散發著汗臭,瘋狂的大笑,騎著馬在火焰裏的村子橫衝直撞。忽然,夢裏麵無聲的世界被注入了聲音。萊因又看見了他床前的那四個男人,其中一個來揪住她的頭發,突然有無數人在喧囂吵鬧??


    萊因驚醒了,隱隱約約的感覺那些夢裏的聲音不僅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清晰了。她的主人,我的父親慌亂的摸著身上的佩劍,對麵那個讓他害怕的年輕人早已經的把劍拿出,立在雙腿之間,他的雙手輕輕地按在劍柄上。


    車廂門被敲動,車夫自一次顫抖著說:出來吧,先生們。這些好漢讓你們下來。


    萊因不知道不知道發什了什麽事情,轉過頭去看父親。父親沒空去給萊因解釋,簡單的說:“沒事兒,我們遇到麻煩了。”


    父親在想到底怎麽辦。父親和老彼安文告訴過他,在什麽情況下采取什麽對策。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在一個不明敵情的小車廂裏該怎麽辦。


    萊因抓著父親的袖子,父親安慰著她也安慰著自己,“沒事的。”


    父親突然發現對麵的那個年輕人沉穩得很,好像一切與他無關。父親想到了老彼安文給他說過的話:“最優秀的戰士是最安靜的戰士。”在這一刻,父親在害怕裏突然覺得自己一年以來的訓練並沒有讓他的心變得更加沉靜。在與對麵的那人的稍稍一對比裏,父親讀懂了離開山穀前,當他說出那些豪情萬丈的話的時候,祖父和老彼安文那複雜的眼神。


    “裏麵的人聽著,你們遇到的是卡紮克大爺。我們的頭領隻需要你們提供一些資助金,然後你們就可以繼續套上你們的馬車,走到天邊去啦。下來吧。”


    父親用一種甚至是祈求的眼神看著對麵的那個年輕人。那個人定定的看了父親一眼,然後默默的看著自己的手背,不再理會父親了。


    萊因注意到,車上另外的兩個乘客,一個香腸商人和他的妻子已經瑟瑟發抖的坐在了一起,他們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萊因記得,小時候,她的媽媽病死在床上的時候,也是這樣和她的爸爸把手緊緊的握住,直到萊因的媽媽去世,萊因的爸爸都一直握著他妻子的手,直到那手在他手裏涼的像冰塊一樣都沒有放手。


    這個時候,車廂的門突然劇烈的抖動起來,一個人把木棒伸進了門縫裏想把門撬開。


    父親對麵的那個年輕人輕悄悄的站了起來,拔劍對準那條縫,在把劍端穩了幾秒鍾後,猛然刺了出去。接著門外的人一聲慘叫,然後他在慌亂裏向後摔倒的聲音傳了進來。過不一會,外麵傳來了一陣亂糟糟的哄笑聲。外麵那些人嘲笑著那個被刺傷胳膊的倒黴蛋。


    “好了,裏麵的先生們。你們傷了我們的一個弟兄的胳膊,現在恐怕你們得多交一些醫療費了。出來吧,你們就算是帕拉汶來的皇家衛士也沒有機會,因為你們如果敢抵抗,我們會把你們射成刺蝟。”


    那個年輕人示意父親還有那對夫婦不要靠著車的內壁坐。父親一隻胳膊夾著萊因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箭的箭簇從父親剛剛靠著的木板外麵紮了進來。


    “出來吧,剛才那樣的小禮物我們還有一千多份呢。”


    這個時候,那個香腸商人定了定神,哆哆嗦嗦的對萊特說:“好心的先生,讓我和我的妻子下去吧,我聽說過這個卡紮克老爺,他做事很有分寸。我和我的妻子隻帶著一籃子的香腸和一大瓶泡菜去她娘家。強盜們要這些東西,就拿去吧。我擔心您激怒了她,我和我妻子要付出的就不隻是香腸和泡菜了。”


    萊特問父親是不是也準備像一個懦夫一樣去乞求強盜的仁慈。父親其實也很想下車,但是聽了這話,隻能逞強說他願意留在車上。


    萊特說他不反對香腸商人夫婦下車,這讓香腸商人的妻子感恩戴德,而香腸商人剛剛被萊特說成是懦夫,到了此時便不再多說什麽。


    萊特讓父親走到門邊拉住門閂,告訴商人夫婦,門一開就跳下去。


    萊特對父親點了點頭,父親猛的拉開門閂,商人和他的妻子提著一大籃子的香腸和一大瓶泡菜急急的跳下了車。萊特對父親大叫,“關上門!”


    父親愣了愣,把懷裏抱著他的萊因一把推下了車,對商人叫道:“說她是你們的女兒!”


    然後父親哐的一聲關了門。


    門外萊因哭叫著拍打著門,商人的妻子在反應過來後抱住了萊因、安慰著他、盜賊們一陣騷動。


    萊因不知道為什麽主人突然把她推下了車,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母親離開她時的無比恐懼和寂寞。,


    現在車廂內隻剩下了父親和萊特。


    “我叫萊特,很高興我們可能死在一起。”


    “我是阿卡迪奧第二,”父親虛弱的說。


    這個時候傳來了一個聲音:“好的,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就著泡菜吃香腸了,讓我們感謝這個誠實的商人的資助。現在請你們在一邊耐心的等候,等裏麵的先生出來後,你們就可以坐迴馬車上去了。那麽,裏麵有幾個人呢?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商人尷尬不已,害怕車裏麵的人在認定他是懦夫之後再說他是叛徒,隻得小聲說:“兩個。兩個魯莽的年輕人。”


    卡紮克從商人的表情裏看出了他的內心,他哈哈一笑:“好的,謝謝你。話說迴來,你的女兒似乎很害怕呢。”


    商人脫下帽子表示感謝:“呃??是的,鄉下的女孩子沒見過世麵。”


    卡紮克說:“不過我聽說,裏麵的某一個小貴族帶著一個侍女。先生,到底是裏麵還有一個小女孩兒你恰好沒看見呢,還是這個小姑娘並不是你女兒?”


    商人嘴巴發幹,不知道怎麽應對。商人的妻子去抱著萊因:“先生,這和這個小姑娘沒關係。不要難為她。”


    卡紮克對商人說:“恩,你的妻子已經替你迴答了。我不會為難一個小丫頭的,不過,我希望跟她談談,讓她勸勸她的主人”說著卡紮克伸出手去拍了拍小萊因滿是眼淚的臉蛋。


    萊因在眼淚模糊裏感覺到有人在拍弄她的臉,這讓她想起了之前的人對她的猥褻的舉動。她驚懼難當,閉著眼睛對準那隻滿是老繭的手咬了了下去,咬中了手指。


    庫吉特人咬了庫吉特人。


    卡紮克的血從他手指上的一排小巧的牙印裏流了出來。


    上一次他的手指流血還是很多年前了。那個時候他彈了整整三天的冬不拉琴,琴弦割破他的手指。他看著手指上鮮紅的血,好像多年前看著的一個氈房前的那抹鮮紅的夕陽,迎著那片光,一個他將會埋在心裏一輩子的女人穿著嫁衣笑吟吟的走了出來。


    卡紮克在一瞬間陷入了遙遠的思緒。


    他迴過頭來的時候,一個手下正在狠狠的揍著萊因。萊因穿著一身像鴿子一樣白的亞麻衣,被踢來踢去,像一塊輕巧的手帕在風裏麵飛舞。


    卡紮克喝令他的手下助手,他把滴血的右手舉到身邊,一個手下拿著隨身帶的一細布卷繃帶給他包紮起手指來。


    他看著地上的這個性子火烈的小姑娘,小姑娘抬頭看著他,用小女孩尖軟的聲音罵了一句:“混蛋!”


    卡紮克大吃一驚,自從進入斯瓦迪亞以來,第一次有人用庫吉特話罵他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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