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雪女經曆過的未來裏,十一的確是被聯邦米鑫鴻元帥打傷了。但她沒有藏匿起來,而是逃迴了‘伊甸園’。


    那是個意外,她處理完任務對象的家人,正準備對任務對象動手時被米鑫鴻撞上了,他憤怒到極點對她出手,情況緊急她見縫插針為了殺任務對象才被他傷到。


    對十一來說,隻要還活著,傷再重都無所謂,遲早會恢複。


    雪女死後,十一幫她的所作所為自然而然地暴露了出來,這明顯也算是一種背叛行為,她坦然地自行領罰。


    十一在‘伊甸園’裏其實被罰的並不很慘,已經算是伊甸園管理中層的她隻是經曆了一番皮肉之苦後又在封副的實驗室裏待了幾天、任務數量大增,幾乎天天是浴血迴來的而已。


    十一很少受傷,幾乎都是被她虐殺之人的血。


    她上的通緝令收集迴來擦屁屁,夠她用幾百年!


    然後是又一次任務——


    因為伊甸園上層想要威脅米鑫鴻交出被聯邦軍抓住的掌握源能藥劑配方的研究員,命令能力最詭異、任務完成率最高的十一帶人去抓米元帥最寵愛的女兒米之馨換人。


    十一去了,不知道誰泄的密,返迴過程中被聯邦軍隊打了埋伏。


    多年血海深仇,聯邦軍的火力狠狠壓著十一他們打,作為隊伍頭頭的十一絲毫不懼,同樣毫不手軟的殺了迴去。


    不過畢竟人數懸殊,十一他們越發勢頹。


    在十一帶去的人快被聯邦軍絞殺殆盡的時候,米之馨失蹤的消息終於傳到了米元帥手裏。


    他不得不下令留下這個在聯邦犯下累累血案被稱為‘血腥魔女’的十一。


    伊甸園的執守者服裝會隨等級而有略微變化,唯一著裝不同的十一幾乎是立刻暴露了身份,被集火到差點就把自己交代在這片野地了。


    也幸虧她的製服不太一樣,接到命令的戰士們最終留了她一條命。


    十一和幾個下屬被士兵動作兇狠地注射了源能封閉劑,失去了力量的他們被戰士們毆打推搡著拿槍指著腦袋帶到了米元帥的麵前,他們讓她下跪,她聽而不聞,沉默地站著。


    她的下屬也是,安靜得像一群機器人。


    女孩纖細的身影就立在一片曠野上,在一群身型高大穿著聯邦軍製服的男人中看著很是單薄。


    風吹過萋萋芳草蕩起黃綠色波浪,她散落下來的頭發就那樣亂舞著,遮蔽了她的臉。


    “說話,人被你弄到哪裏去了!?”一個戰士一拉保險栓,威脅著被毒打過暫時沒有反抗能力的十一。


    與米之馨一同失蹤的還有他們幾個戰友。


    他們不覺得十一這個殘忍狠戾的魔女會饒過他們的戰友,可是隻要沒找到屍體就還有那麽些微弱的希望。


    槍響了。


    十一能感覺到子彈撕裂腿部肌肉後的燒灼痛苦,哪怕她習慣了忍受傷痛,也忍不住悶哼一聲站立不住跪在了地上。


    “十一女士,這個地步了,我想你早點開口還能得到個痛快。”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在頭頂響起,隨著他話音的落下,她能聽見下屬的高聲慘叫。


    ……


    “你們總活生生虐殺我們的人,有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個下場?”另一個聲音譏諷地說,深藏恨意。


    她漠然看著傷處淌著血,心中沒有情緒。發現被背叛沒感到生氣,被包圍麵臨死亡也沒有恐懼,下屬死亡也產生不了傷感。


    十一早就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她隻是把別人對自己做的事情,複刻到了任務對象身上,為什麽他們有這麽大反應?


    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做,隻是想那樣做。隻有看著親手製造出來的那些大片盛開的血花,聽著耳邊的怒罵慘叫,她才能擁有自己也不是完全生活在一片黑暗中的一絲快慰。


    她在一片充斥著絕望的地獄中經曆了無數虐待艱難長大,也隻學會了怎麽給別人帶來恐懼與痛苦。


    她殺了別人,然後被別人殺掉。


    很理所當然,很公平,不是嗎?


    所以她沒什麽好說的。


    一隻大手鐵鉗般製住她的臉,強迫她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英武的中年男人突然凝滯了動作——麵前看著十五六歲大的少女和他長得極為相像,不認識的人乍一看都能察覺二人之間的親緣關係。


    兩雙黑色的眼睛都有著雙眼皮和微微上揚的眼尾,讓男人看著更淩厲堅毅,讓十一看著更嬌俏可人。


    隻是少女臉上一直麵無表情,眼神呆呆木木,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仿真娃娃一樣,平白讓可愛的麵容暗淡了無數倍。


    她身上的作戰服滿是塵土和血跡,渾身的傷換個鐵骨錚錚的大男人都難忍,免不了要嚎幾聲發泄情緒。


    可她卻連眼皮都沒有抖動一下,雙眼幽幽地看向前方,毫無生氣。


    “哈哈哈哈……”十一的一個暫時還活著的下屬看見米元帥眼裏的震驚,突然爆笑出聲,邊笑邊咳血。


    “你們問不出來東西的,她十八歲那年要按規矩上‘人生教育’課,可當時她隻有六歲小孩那麽大點,掙紮地太劇烈尖叫聲太刺耳被灌了滾開的熱油毀了嗓子作為懲罰。”


    “米元帥,你還記得三十多年前丟失的米之諾嗎?”那個普通長相的男人笑得意味深長,吐了口血出來,轉了話頭道:“你堅持不交人的話就準備給你寶貝女兒米之馨辦葬禮吧。”


    米鑫鴻剛聽到米之諾這個名字時倏然皺眉,目光暗沉。


    當俘虜又說米之馨的時候快步上前,內心越焦灼臉上越平靜,揪著男人的領子沉聲問:“你說什麽?米之馨是被你們綁架的?”


    男人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他笑得詭異,“如果你不放十一迴來,二女兒和三女兒的葬禮可以一起辦哦。”


    這個十一曾經的下屬、此時‘伊甸園’遠程控製的傀儡衣服上已經暈開了一大片血跡。


    他最後看向十一的目光意味深長,而十一隻是用沒有焦距的目光看著別處。


    話音剛落,米鑫鴻手裏的男人再無生氣,瞳孔渙散,眼珠內一片渾濁白翳——很明顯腦組織被內置炸彈炸毀了。


    米元帥臉色陰沉無比,扔掉了手裏的屍體,大腦轉的飛快,米之諾是他丟了三十二年的二女兒,米之馨的姐姐。


    這麽多年過去,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孩子的大名突然被敵人說了出來。


    他很清楚敵人的殘忍,對方絕不是好心告訴他二女兒還活著的事情,外加聯邦頂級通緝犯十一和他極為相似的容貌……


    *


    十一被帶迴了聯邦九軍駐地,關在一間牢房裏。


    她就像一個不言不語的擺件一樣,連續三天不吃不喝一直抱著雙腿縮在角落,眼睛久久看著一個地方,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米鑫鴻拿到了dna檢測報告,這個犯人的確和他有血緣關係,按照年齡推算很有可能是他的孫女。


    寫有報告的平板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個半輩子以維護聯邦和平為責任的男人的血脈,肆無忌憚地破壞著他用血淚保護的聯邦,手段無比惡劣殘忍地奪走許多無辜者的生命。


    他一夜未眠,眼中充滿血絲,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裏的煙頭堆成了小山。最終他理了理衣著,看上去還算是比較有精氣神,心裏有了打算。


    血脈而已。


    親緣關係是靠日常相處凝結出來的情感建立的,而不是僅憑幾段排序相同的dna片段。


    他們有什麽關係?沒有。


    哦不,有。


    她是犯人。


    米元帥走進關著十一的牢房,女孩的四肢都被沉重的鎖鏈束縛著,她正看著牆壁上的一處黑點發呆。


    十一的麵容看起來正處於兒童到大人之間的轉變期,更偏向兒童一些,他能從她臉上看見些二女兒的影子。


    她身子纖細,好幾天未進食水讓臉色唇色都是虛弱的蒼白,加上鐵鏈更讓人覺得小姑娘可憐——如果不是她在被關進來的第一天就差點扭斷進來給她送食物的勤務兵的脖子,也不至於被這樣束縛。


    床前的小桌上擺著許多已經涼了的食物,都是從部隊大食堂分出來的,菜色相當不錯,葷素相宜。哪怕涼了也依舊散發著一些誘人的香氣。


    他讓人把東西拿去熱了熱。


    十一的精神狀態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不正常。


    這幾天有精神係的心理醫生給她看過,也給她治療過。


    醫生走的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比劃著自己要緩緩歇息兩天,迴去吐完做了場噩夢生了場病,緊趕慢趕給他提交了報告。


    ——醫生窺探到十一的一部分記憶,零零碎碎的片段中,看見的是大片血色與黑暗。


    被熱油澆進嗓子‘呲啦’一聲後冒出的白煙、侵犯、在冰冷的實驗台上被活生生解剖、藥劑注射、與星獸肉搏……


    給她包紮的醫生也說十一渾身都是被虐待過的傷痕,新舊交錯,就沒個好的地方。


    米鑫鴻想到被她殺掉的那些人,覺得她無比可恨,想到她的遭遇又覺得她可憐,他內心思緒煩雜不由捏緊了拳。


    恨嗎?恨。


    他一定要毀了那個組織。


    至於十一……受到傷害並不是傷害別人的理由,這個世界不是靠感情而是靠律法維持正常運轉的。


    他坐在牢裏那張小桌旁的凳子上,忍不住拿出一根煙冷靜一下心緒。


    他早就想好要怎麽處理十一了。


    米元帥昨夜提交的報告不過半小時就有了答複,可以立刻動作的他還是晚了些時候才來到牢裏——因為監控中的十一直到剛剛才醒。


    給她留存最後一個無人打擾的睡眠,算是他最後的一點憐憫吧。


    “你……有沒有什麽願望?”米鑫鴻吐出一口煙氣,緩緩問道。


    他對十一並沒有感情,隻是通過她想到二女兒時會產生些淺淡的愧疚……可哪怕是他的二女兒,他現在也沒什麽多餘的情感。


    三十多年沒見,要不是家裏還有些照片,他也快要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時光太可怕,能讓一切美好的存在黯然失色,讓不可或缺變成隨手可棄。


    維護著百億人的和平,他要為自己的兵負責、為聯邦負責,哪來那麽多的兒女情長。


    十一抱著雙腿,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坐著,也不知道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她看著一點也不像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而是本該在學校裏享受著青春的小姑娘。


    勤務兵把熱好的飯菜端了上來,他走上前把束縛十一的鎖鏈打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摁到了桌前的凳子上,自己坐在十一對麵。


    以他的武力值根本不擔心她會做什麽反抗舉動。


    十一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牆上,毫無焦距。


    她很多天沒吃飯了,但是對擺在麵前的飯菜一點都不感興趣。


    “你......”米鑫鴻突然梗住,他心裏有好多話想問,可要出口的時候發現居然沒什麽好問的。


    你怎麽不吃?你做那麽多錯事是不是被人脅迫的?你過的怎麽樣?你母親還好嗎?


    看看十一這個模樣,一切早就有了答案。


    他煩躁地啪嗒啪嗒抽完煙,把煙尾一扔,用腳碾滅,嗓音沙啞了些:“走吧,該上路了。”


    “站起來,跟著。”米鑫鴻下著命令,聲音很沉也很穩。


    他們在這幾天對十一的研究中發現,隻有通過命令式語句,才能偶爾得到她的行動反饋。


    十一眨了下眼,慢慢站起了身,長久保持一個動作讓她的動作有些僵硬。


    男人沒拉她,她算是乖巧地跟在他後麵走著,隻是慢了些、搖晃了些——三天多前她被抓住時的傷雖然被簡單處理了,可依舊沒怎麽好。


    她的源能被藥劑阻抑著,完全動用不了,所以傷勢還是那樣不好不壞的,不過至少沒發炎。


    男人有些配合她的步子,也走得不快。


    十一看著前方她高一個半頭的男人的後腦勺,眼中卷起淺淺淡淡的一絲審視,很快評估出自己現在殺不了他,那絲情緒瞬間消散迴歸成一片死寂。


    路過的士兵都很尊重地對米鑫鴻敬禮問好,但看向她的目光驚訝又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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