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便是那日為何景楓會一直勸自己飲酒。


    按以往的經曆來看,景楓並非嗜酒之人,一般喝個兩三杯也就到頭了,且他明知自己酒量不佳,還拚命勸酒,搞得大夥每人起碼喝了七八杯不止,即便是以韓騅要遠赴日本為由頭,那日他的表現如今看來也似乎大有蹊蹺。


    其二則是景楓為何會拿走自己手抄的半成品《三國》。


    他拿去何用?且時過多日他竟都沒還給自己!


    帶著諸多疑問,蔣偉誠第二日清早便獨自前往洛家找尋洛景楓的下落。


    可到那後他卻被告知洛景楓早在數日前便已離廣迴港讀書去了。


    聽了這則消息,蔣偉誠的心登時豁然開朗,他下意識地笑著搖了搖頭,且還喃喃自語道:“哈哈,我就說嚒,懷疑誰也不該懷疑景楓啊,他怎麽可能是革命黨呢,爹這個人就是疑心過重,沒有一個人是他能信得過的,哎,這迴他查景楓定是要一無所獲嘍!”


    下一刻,走在街上的蔣偉誠嘴角含春,眉眼帶笑,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洋溢著無需掩飾的輕鬆自如。


    而三日後的傍晚,蔣偉誠入府正準備迴房時,恰巧望見了一護衛神色匆忙地走進了父親的書房之內。


    那人他認得,就是前幾日在蔣壽麵前覺得洛景楓行跡可疑的護衛陳平,蔣壽當時還特意交代他去徹查洛景楓的身份。


    見此人行跡匆忙,蔣偉誠當即停下了腳步凝望,這時他的心中不免漣漪起伏。


    陳平的步伐這般急促,他會不會是跟父親匯報要事去了?與景楓有關嚒?


    尋思至此,蔣偉誠忽地雙目一聚,計上心頭,緊接著,他疾走數步後,踮起腳尖,繼而近乎無聲地朝父親書房的窗子靠近了去。


    蔣偉誠雖堅信好友絕非革命黨,可此時的他卻還是對這陳平調查的結果倍感新奇。


    書房內,深諳隔牆有耳之道的蔣壽聲音刻意壓得極低,蔣偉誠即便豎起了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沒聽清個隻言片語。


    而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有扇窗子沒有關緊,於是他靈機一動悄悄地將其向外拽了半寸,這之後,他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窺視起了室內的境況來。


    他見父親手上正握著幾頁紙,一臉陰沉地對陳平嘀咕著什麽,可即便如此,他二人所言之語蔣偉誠卻依舊聽不甚清。


    不多時,蔣壽將那疊紙撂在了桌麵上後,悲哀地搖了搖頭且還深深地歎了口長氣。


    “看來我猜得當真沒錯,我兒偉誠還是閱曆太淺,深受奸人迷惑還不知醒悟。”


    隨著蔣壽音調的放開,蔣偉誠終於聽真了一句。


    什麽?


    爹這話意下為何?


    還來不及細想,蔣偉誠便見父親抬起手來在自己的頸項處用力一抹。


    這一刻,雙眸寒光凜冽的蔣壽鼻翼再次驚現了兩道深不可測的溝壑,其子瞧了都倍感驚悚,冷汗也旋即淋漓於脊背之上,於是他隻得將視線迅速挪移,來釋放自己此刻的慌張。


    格殺勿論?天哪!這是格殺勿論的示意!爹他究竟要準備殺誰呢?


    瞧見這一幕,懵怔困頓的蔣偉誠心跳快了好幾個節拍。


    父親說的奸人到底是誰呢?竟還會與自己有關,難不成他說的是景楓?景楓他真的是革命黨?


    怎麽會?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不行,這事一定得搞清楚才能心安。


    就在蔣偉誠心慌意亂,大腦一片混沌之時,陳平卻大步流星朝房門口的方向走了來。


    見此,蔣偉誠快速竄到了書房的後側方,見對方遠去,他便俯身蹲守在了書房之外的草叢裏,苦心等待著父親的離去。


    蔣壽時而站起於室內踱步,時而坐定翻看書籍,躲在後側方窗沿下的蔣偉誠擎長了脖子不停地向內巴望著,期盼父親盡早離開,而父親每一次的起身,皆引得他內心一陣狂喜,可沒多久,那快意便又成了黯然。


    約莫半個時辰後,哈欠連連的蔣壽困意漸濃,這時,他終於站起身來準備迴房歇息。


    隨著“吱嘎”一聲門響,走出書房的蔣壽姍姍離去,沒一會,他便消失在了蔣偉誠的視線之內。


    因這間書房並無貴重之物,所以蔣壽沒有上鎖。時下見周遭無人,蔣偉誠趕緊起身,準備溜入其內。


    起身的一瞬,他的雙腿十分僵麻,以致險些栽了跟頭,他的長衫上還粘了好些細碎的雜草和樹杈,可顧不得這些的他還是半踮起腳來,接著神不知鬼不覺地推門入內。


    將燭台再次點亮後,蔣偉誠立馬拉開了書桌的抽屜。


    剛剛他透過側方的窗子縫瞧見父親將那幾頁紙收在了這裏,因而很快找到目標的他借著燭光仔細讀起了上麵的內容來。


    果真如此,父親和陳平剛剛所論之人確是景楓。


    而這五頁紙上則主要記錄了洛景楓近幾年來的事跡,其中包含了他在秀江書院的學業以及其前往香港後的所為。


    這當中濃墨重彩的長段便是洛景楓在《中國日報》兼工一事,而該報社的社長便是興中會的重要成員—馮少白。


    根據馮少白這條重要線索,蔣壽推斷洛景楓十有八九應是興中會一員。


    而紙張的最後是陳平離開前蔣壽提上去三個紅色大字:殺無赦。


    越往下看,蔣偉誠的神情越發凝重,瞧至最後,他頓感心頭劇顫,周身驟冷。


    怎麽可能?景楓真的不知死活做了革命黨?他怎會如此荒唐?


    蔣偉誠深知洛景楓生性乖張,行事作風不同尋常,且還對清廷心存不滿,可對方倘若真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舉,蔣偉誠一時間錯愕迷茫,當真是難以接受。


    如果他真是革命黨,那他那日將自己灌醉如今看來應該是處心積慮,蓄意為之...


    可二人這麽多年的情誼,難道在他眼裏就一文不值麽?如果這些推測是真的,那引爆炸藥一事會不會也與他有關?他想炸死父親、炸爛總督府,可他有沒有想過一個不慎他炸死的人可能就是自己呢?


    想到這,蔣偉誠百感交集,身體好像被無數條巨繩用力地朝不同的方向拉扯著,隨時有被分屍的可能。


    不,不會的,他不會的。


    老洛他不會這麽做的,他不會這般心狠手辣,這般喪心病狂的,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亂猜測。


    現在還不是妄下定論的時候。


    不行,必須得當麵問清楚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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