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來人正是馮少白。


    馮少白見狀大驚,以為她遇上了什麽慘事才會棲身在此,可詢問後方知,原來對方是因山窮水盡,才不得已在此留宿一晚。


    聽到這,他當即陷入了深思之境,她一個養在閨閣的小姐一直住在外麵的旅館裏確實非長久之計,更何況如今的她還正值落難之際,無人供給綿延的花銷。


    對方這十幾日的表現雖可圈可點,但總的來說馮少白還是滿意的,因而眼下他也算是在心裏徹底接受了這個女子加盟報社的不爭事實。


    尋思著婉婷既是自己的員工又是一個柔軟的姑娘,一時間,馮少白又一次忽生了惻隱之情:“這樣吧,婉婷,你先去我那暫住些時日,慢慢再找合適的住所,而將就在報社這種事還是留給我這個大男人吧,反正對我來說在哪過一晚都是無所謂的!”話雖說的平靜,可內心卻還是忐忑的。


    其實此先,他也曾動過這個念頭,可礙於情麵,又怕惹人誤會,因而他一直沒敢開這個口。


    “這樣啊,這樣鳩占鵲巢恐怕不太好吧,我心裏...過意不去。”


    艾婉婷不想接受對方的好意,因而眼皮一直低垂著,聲音也格外的輕。


    可馮少白卻立馬板起臉來嚴肅地發話說:“若是不答應,那便也別在報社做下去了,你這個樣子,很影響工作效率,讓我怎麽繼續用你!”


    平易近人的馮先生竟然會有這麽兇巴巴的一麵,艾婉婷聞後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冷顫。


    見對方好似被嚇到了,馮少白的語氣又變得緩和了些許:“我這樣做也都是為了報社考慮,你不用覺得心裏有愧!”


    聽了這話,欲言又止的艾婉婷哪還敢再堅持己見,隻得低眉順眼地頻頻點頭,可心裏卻還是充斥著不可名狀的尷尬情緒。


    就在兩人交談之時,時針悄悄滑到了六字上麵,馮少白擔心待會早到的同事撞見這一幕,因而他命艾婉婷趕緊將行囊整理好隨自己離開。


    不到一刻鍾,二人便步行到了馮少白的住所門口。


    門被打開後,艾婉婷在對方的催促下,搓著步子走了進去,繼而放眼一瞧,雖感房間不大,隻有一個屋子和一個小客廳,照自己從前的閨房相去甚遠,可較外麵的旅館相比,還是要好上十倍百倍。


    “這裏好是好,可這樣一來,馮先生你不就成了有家不能歸的流浪漢嚒!再者說了,你的家人呢?她們都不住在這麽?”


    她慎慎地問著,不敢看對方的眼,而平日裏膽大妄為的她其實鮮少露出怯色。


    “他們都在老家,在香港我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就不必擔心這些了,先安心在這住吧!”


    對方雖然說的輕巧,可自己還是無法心安理得,但又不能再多說什麽,惹人生厭。思量至此,艾婉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馮少白瞟了去,見對方正在整理行囊,她趕緊走了過去試圖伸手想幫。


    “對了,婉婷,你在我這留宿一事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包括報館裏的所有同事,尤其是...尤其是景楓,免得大夥無端議論。”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像是在說給她,也像是在自言自語。而提到洛景楓時,他有意頓了頓,因而立馬引得她十分好奇。


    “為什麽要特意防著景楓呀?難不成他是個愛搬弄是非的長舌怪嚒?”


    “哪有那麽誇張,景楓這家夥人還是不錯的,隻要有他在場子就一定不會冷,可也正因此,他這人話還是忒多了點,有時候他一個不留神咱們就倒黴地被人逮住了話柄,你說那不是徒惹麻煩嚒!”


    “而且我主要是覺得女孩子的清譽還是蠻重要的,所以跟你絮叨這些也算是為你好...我住的近,來的早,辦公間跟大夥也是隔離的,報館的同事們一時半刻地估計還發現不了,所以你就先安心住在這吧,別有什麽顧慮!”


    他的話仿若一襲春風不經意地掠過便吹綠了她心裏的十裏桃園,而連日的顛沛流離,誠惶誠恐似乎同時在跟她揮手告別,這一刻,從天而降的時來運轉令她一時間手足無措竟有了潸然雨下之感。


    二人對視了片刻,艾婉婷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可下一秒,馮少白卻立即轉了頭,好似有意避開她那雙如水的眸子,這樣也許才能心安。


    生活終於漸漸步入了正軌,三個多月後,眼看1900年的端午將至,艾婉婷因有家歸不得,因而忽地產生了濃濃的漂泊落寞之感。


    可畢竟離家久了,怕爹娘憂心,因而艾婉婷思前想後了數日決定寫封書信托霍雨桐帶迴家中報一報平安。


    但盧莊幾日前去了檀香山,且母親王芳苓又要來香港過節,所以霍雨桐端午並沒有返迴省城的打算。


    於是,這捎信的重任便隻能落在洛景楓的肩上,畢竟他提到過那幾日他會返廣,且似乎還有要事亟待處理。


    “景楓,一定要悄悄地,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捎信到艾家,千萬不要讓艾家的人盯上你。”


    “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順藤摸瓜找到香港來,到時候那婉婷麻煩可就大了。”


    見兩女千叮嚀萬囑咐,十分的婆婆媽媽,一臉的放心不下,洛景楓當即不耐煩地迴了句:“兩位大姐,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呀?我怎麽可能會那麽蠢嘛!再者說了,艾家的人難不成都是搞情報的高手?別嚇唬我了,哪有那麽誇張!”


    “你們盡管放一萬個心,這事包在我身上了,楓爺我保證不會露一絲馬腳,你們倆就瞧好吧!”


    聽他如此擔保,艾婉婷和霍雨桐便也不好過多言語,惹人心煩。


    而佳節將至,還有一人亦是被重重心事叨擾難安。


    如果這次不迴去,下次歸家便不知要待到幾時了,思量到此,兩年未歸家,連續收到哥哥三封書信的馮少白也決定迴江門一趟,探望久別的親人。


    臨行前的這日,洛景楓走後,霍雨桐和艾婉婷倆人陪馮少白一道為其家人挑選禮物。挑來選去後,馮少白竟買下了兩雙精致小巧的繡花鞋準備帶迴老家送人。


    其一自然是送給她母親的,可另一個卻又是送給誰的呢?


    閑談時,艾婉婷明明記得他家中一兄一弟,並無女子,唯一一個侄女也隻有三四歲而已,他買的這鞋子雖然隻有三寸的小腳可以穿的進,但對方起碼也得六七歲以上。


    因而艾婉婷眼見此處立馬滿腹狐疑,心懷惴惴,可又不好意仔細詢問。


    到了碼頭後,馮少白匆匆上了船,繼而朝岸邊兩女揮了揮手,並未區別對待,視線也沒在艾婉婷的身上多停留半刻,隻是轉身時目光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淒惘與不舍。


    而她雖然有些失落,可卻也隻能掛著笑跟對方那遠去的背影揮手告別,直到船漸漸消失在海天的交界。


    雖然瞧出了些許端倪,可霍雨桐卻並不想言破,因而她轉念聊起了別的。


    “婉婷,你在報社都做些什麽呀,這段時間書院事情特別多,所以我一直也沒抽出空來多見見你!”


    “校稿,再就是整理雜物!”此刻,她神色淒楚,語氣也輕薄地沒有什麽力氣。


    “有你在,那裏現在一定煥然一新了吧?”


    艾婉婷微笑頷首,依然顯得心不在焉。


    “你們的文章我看過幾篇,有一個叫雲瞻老人的作者寫的文章我印象特別深刻,此人常常引經據典,言辭犀利,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雲瞻老人就是少白兄啊!”聽到這,艾婉婷的臉上總算染了少許喜色。


    可二人邊走邊聊,霍雨桐雖話也不多,可卻還是有了種角色互換的不適之感,畢竟平日裏的艾婉婷跟洛景楓雖有差距,可卻也相對算是嘰嘰喳喳快樂的雲雀,很少像今日這般表情倦怠,容色恍惚。


    可就在她為打破沉默,絞盡腦汁苦尋話題之時,艾婉婷卻終於開了金口:“雨桐,馮先生他...他娶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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